山谷沒多長,滕琰打量着出谷的谷口和兩面的山坡,與滕珙所說的相仿,只是真的置身於此,又有一種不同的感受。
山谷兩面的山坡並不陡峭,散亂地分佈着一些簡易的房子,其間還能看見一些人在走動,默默地數了數房子的數量,再看看周圍的人,估計一下,劉黑子手下的人肯定能超過一千,說不定能有幾千人,硬闖肯定不行了。
滕琰打量着山谷裡的人,那這些人也打量了她。
自從出了京城,滕琰就一直穿着男裝,因爲穿着孝,樣子很簡單,頭髮也像男子一樣束了起來,扎着白布。她閒適地坐在山石上,與身後的竇師傅一身的緊張的態度正湊成了鮮明的對比。
昨天,開國公府也來了一個少年,後來被打發走了,今天又送上門一個,比那一個還小一些,氣度卻更讓人不敢小看,而且不說是要借路,而說是要獻策。
不過,這個少年長得太清秀了,簡直就像女子,皮肉也是那樣的細嫩,真不知這些高門大戶家的孩子是怎樣養出來的。
滕琰淡然地聽着這些兵勇們在一起議論紛紛,心裡卻有些竊喜,這些人沒看出來自己是個女子!其實她這個年齡,正是少年雌雄難分的時候,許多富貴人家的男子從小也是在內幃長大,論相貌、論皮膚與她相差不了多少。
也許是求見的藉口引起了劉黑子興趣,滕琰很快被引到了一半山坡上的一間小屋前。屋子是用山石胡亂壘出來的,裡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清。外面連個院子也沒有,幾張坐榻就擺在屋門前。一張帶着靠背的長榻上半躺半坐着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沐浴着春日的陽光,聽到滕琰到來的通報,連動都沒動,只是擡了擡眼皮看了一下。
儘量這個人一點也不黑,甚至膚色偏白,但滕琰還是認定這就是劉黑子。因爲這個人雖然懶洋洋地一動不動,半躺半坐的姿勢還讓人覺得有些痞氣,但帶他們上來的兵勇明顯流露出一種害怕和恭敬的態度。
“劉義士,滕瑾有禮了。”滕琰上前行了一禮。
劉黑子還是沒動,只是很輕慢地說:“滕公子有什麼計策要獻給我呢?”語氣中並不相信。
滕琰不客氣地在一旁的一張塌上坐了下來,看着劉黑子說:“劉義士危在旦夕,滕瑾獻的是救命之策。”
要不是在山上見到劉黑子這個人,滕琰一定以爲他是個商販。劉黑子身量不高,細眼薄脣,透着精明。可聽到滕琰的話後,面上不經意的神色沒變,眼睛中卻露出了怒火,精光四射,。
“滕公子真會危言聳聽。”劉黑子突然提高了聲音,“來人!把滕公子拉下去,砍了!”
滕琰心中在不停地打鼓,但表面還是胸有成竹的樣子,攔住了擋在她前面,正要與那些兵勇們動手的竇師傅,說:“竇師傅稍安勿燥,劉義士不過與我開個玩笑罷了!”
自己不過仗着前世所學、今生多讀了些書,就想說服山賊,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事到如今,已經走投無路,不試一試還能怎麼樣?不過劉黑子眼下肯定是虛張聲勢,幾句話間,滕琰已經確實這個人不是愛衝動的性格,一定會聽完自己的話纔能有所決斷。
“滕公子膽子不小啊?”劉黑子笑了笑說。
“滕瑾膽子不大,但如今開國公府如同魚肉,劉義士爲刀俎,只能拼死一言,爲劉義士解決隱憂,開國公府謀一個出路。”滕瑾也笑了笑。
“那好,你說吧,我怎麼危在旦夕了?”
“劉義士與過往百姓約定殺富濟貧、不劫掠婦女、非罪大惡極不傷人命,收攏過往百姓之心,招納壯士,存銀積糧,表面看正是圖謀大業的手段。”滕琰說着拱了拱手,“但是……”
“但是什麼?”劉黑子坐直了些身子。
滕琰要說的就是但是後面的話。聞言說:“請屏退左右。”
劉黑子讓手下的人都退了出去,滕琰看一眼竇師傅,竇師傅停了一下,也退了出去。
滕琰見劉黑子肯聽自己的話,心裡落了底,早把當時的害怕忘記了,用誠肯的語氣說:“不知劉義士可曾想過,眼前的局勢?”
問罷,也不等劉黑子回答,自顧自地說:“圖謀大業,最重要的是審時度勢。劉義士的策略,在其它時候可能是最合適的,但眼下的情況不同。犬戎人貪得無厭,雖然朝廷與之議和,但一定擋不住他們南下的步伐。不出數日,犬戎人定會到達五龍山。”
“犬戎人到了五龍山,自然會聽到劉義士的大名,也知道劉義士聚集了大量的財物糧食,一場大戰勢不可免。劉義士若想阻犬戎人於昌平以北,早應招募兵勇,勤加訓練,才能與之抗衡。”
“可觀劉義士之兵勇,似乎並沒有太強的戰力。如果真是這樣,劉義士不想與犬戎人直接對抗,那則應該緊急在地勢險要的地方設置營寨,或者當兵勇分散於山中,躲開犬戎南下之勢。”
“不論劉義士打算如何面對犬戎人,眼下的舉動只能招致災禍。就是於將來劉義士所謀之大業,恐怕也是徒勞無功。要知道想謀得大業,最主要是應占據大義,而不是劉義士所取得的虛名。”
“你說的所圖大業是什麼呢?”劉黑子眯起了細長的眼睛說。
滕琰看着他幾乎只剩下一條細線的眼睛,並沒忽略裡面灼灼的目光。她用有些不以爲意的口氣說:“當然是劉邦項羽所圖謀的呀!”
滕琰爲什麼不讓滕珙來與劉黑子溝通的原因就在這裡。父親和滕珙現在就是對朝廷有所不滿,也決沒有背叛的心理,他們忠君愛國的想法一時是改不了的。而滕琰則覺得,能把百姓都放棄了的朝廷,百姓自然應該放棄他們,所以對於劉黑子一心想圖謀天下並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從現在的情況看,無論哪一人、哪一家取得了天下,應該都比朝廷要好上一些吧。
至於劉黑子的心思,是滕琰分析了一個晚上才總結出來的。劉黑子一個山賊,突然開始與百姓約法三章,爲的是什麼?簡單地說,就是看到天下亂了,想學習劉邦嘛。她在與劉黑子的談話中也處處試探,發現她的想法並沒有錯。
“滕公子,你祖父貴爲開國公,又剛剛爲國捐軀,你竟然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劉黑子質問着,語氣卻不是非常的嚴厲,他早已經坐正了身體,略向滕琰傾斜,表明他對滕琰的話非常感興趣。
“劉義士讀書,肯定讀到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吧。”滕琰肯定地說:“劉邦不過出身布衣,提三尺之劍,建立大漢幾百年的基業,劉義士有此想法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劉黑子站了起來,拱手道:“請滕公主教我!”
滕琰也趕緊站起來還禮說:“劉邦之所以能由布衣到天子,正是順應天下之勢,反抗暴秦。眼下,燕地的形勢是犬戎入侵,皇上只顧自己逃命,致使百姓流離,已經失去了民心。如果能有人能夠振臂一呼,對抗犬戎,將犬戎這趕出燕地,那麼民心所向,大業可成。”
劉黑子上前一步,抓住滕琰的手,“滕公子所言極是,請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滕琰感覺到劉黑子的目光在她的臉上仔細打量着,並不露怯,而是緩緩抽出手,對劉黑子又是一禮,說:“滕瑾所知,今日已經盡數向劉義士獻出了。至於如何排兵佈陣,如何運籌帷幄,並不是滕瑾所長。況且滕瑾如今陪同老父弱弟一家人逃難,只想以此策略換得劉義士爲開國公府的人留下一條生路。”
“我若是不放滕公子呢?”劉黑子又露出了痞子相。
滕琰一笑說:“那我就留在劉義士大營中,但恐怕白白浪費劉義士的糧食而已。不論劉義士是否放我回去,滕瑾肯請請劉義士放開國公府的人馬過去,滕瑾感激涕零。”
劉黑子一直看着滕琰的臉,滕琰覺得自己都快繃不住了。但她只能堅持着,笑着說:“劉義士如果覺得滕瑾所言有理,何不趕緊按滕瑾所言及早準備,犬戎人可能很快就會到五龍山。”
劉黑子不理滕琰的話,突然大聲說:“你是個娘們!”
滕琰也不吃驚,她本來也沒想能瞞得過去,現在才被發現也算是不錯了。不知這劉黑子是怎麼突然發現的,眼下她顧不上問,而是平靜地笑了笑說:“沒錯,我是女子。”
劉黑子見滕琰承認,反倒一怔,他也不是非常肯定,只是先詐一下,這個滕小姐倒也機敏。如果不承認的話,只憑自己已經起了疑心,自然會弄個水落石出。
滕琰接着說:“劉義士,我覺得我們今日所談,與滕瑾是不是女子並無關係。”
不管自己是男是女,所獻上的計策都是一樣的,劉黑子應該能想明白這一點吧。
劉黑子一直看着滕琰,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正妻已死了多年,你嫁給我吧。將來我若真能成爲漢高祖,你就是呂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