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婉貞暈倒之後,太醫前來診治過,倒也沒什麼大礙,只是憂思過甚,再加上受了點涼,一時承受不住罷了,吃過藥,好生休息也就沒事了。而自從那日之後,即便是病中,光緒也不曾再來探望過婉貞。
她於是有些不確定了。光緒在那晚曾經強硬地說過要給她封妃,後面卻一點聲息都沒有,是因爲她生病的原因暫時擱置,還是因爲明白她的心意所以已經放棄了?她衷心希望是後者。
喜煙卻不知其中原委,只覺得由於這些日子皇帝都不曾來過,宮裡頭最是見風使舵,宮人們便大都以爲婉貞已經失了寵,凡事都沒有了原先的巴結和奉承。她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只爲自個兒的主子不值——她倒是沒想過婉貞還不是宮裡頭正經的主子,只道既然已經是皇上的人,婉貞就終究會入了後宮。
不知不覺中就過了二月,萬物復甦,天地間開始出現一片片的綠,映襯着藍天白雲,微風輕拂,寒氣漸漸消退,除下了身上笨重的棉衣棉褲,似乎連心都跟着輕了幾分,是說不出的輕鬆與暢快。
喜煙挑起了簾子,走進暖閣裡。此時宮中已經下了炭火,窗戶也打開了,讓清新的空氣透進來,伴隨着陣陣花香,沁人心脾。
婉貞正靠坐在靠窗的炕蓆上,望着窗外愣愣發呆。喜煙見了,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只道她也是爲皇帝久不過來而憂心着,心裡又是埋怨又是欣慰。埋怨是覺得她醒悟得太遲,新年的時候多好的機會跟皇上重修舊好?她卻偏偏不在意,就這麼放過了,看得人捶胸頓足、怒其不爭。不過還好如今總算是想通了,以以前皇上對她的寵愛,現在又沒有別的女人充盈後宮,只要稍微努點力,想來想要重獲聖寵倒也應該不會很難。
將手中的糕點放在桌上,她看着婉貞,溫言說道:“福晉,您這幾日都沒什麼胃口,奴婢就讓廚房給做了您最愛吃的梅花糕,您吃點兒吧。”頓了頓,見婉貞沒什麼反應,想了想又道,“至於皇上那兒,想必是過年的時候事情太多了,所以纔不得空過來。不過年節的時候該賞的東西不是一樣不缺嗎?奴婢打聽過了,福晉您跟皇后和瑾妃娘娘的分例都是一樣的,可見皇上心中還是有您的,大可不必太過擔心,說不得轉頭的功夫皇上就會來了。”
聽她說起皇上,婉貞總算是拉回點注意,聽了這番話,不禁更是苦笑連連。
她會在這裡發呆,不可否認確實是感覺有些寂寞了。畢竟她自從來到清朝,先是有載濤陪在身邊對她萬般寵愛,後來又跟光緒朝夕相處,有着同甘苦共患難的感情,如今驟然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多少是有些不習慣的。但這並不是主要原因。
更多的則是因爲擔心。喜煙所說的正是她憂心不已的,想她一個貝勒福晉,憑什麼能夠跟兩宮的娘娘一樣分例?這不是明擺着光緒還沒放棄,仍然想着要把她收進後宮麼?實在沒想到光緒竟然會那麼執着,她的眉頭禁不住越皺越緊。
然而她如今是身不由己,又孤立無援,就算心裡不願又能如何?整個天下、整個後宮都是皇帝的,他若是存心要晉封一個妃子,誰又能阻止得了?
她是真的不願被困在這後宮中,然而卻又對此一籌莫展。
不過看到喜煙關切的神情,她倒是心中一暖,剛要說話,卻聽到外面有人說道:“鍾公公來了。”
她不由一愣,隨即坐起身來。喜煙卻已經眉開眼笑,走過去打起簾子,就見鍾德全帶着幾個宮女和一個太監走了過來,對喜煙微微點頭示意後,就來到了婉貞跟前,打了個千兒道:“奴才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他身後的那些個宮女太監們也齊齊下跪請安道:“福晉吉祥。”
看了這個陣仗,婉貞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心慌,強自按捺下了,淡淡地說道:“都起來吧。”
依言站了起來,瞧了瞧婉貞的神色,鍾德全不禁心中一凜,打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陪着笑說道:“福晉,今兒個奴才是奉了萬歲爺的旨意,給您送侍奉的下人們來了。”
婉貞一愣,看了看他身後站着的幾人,低眉順眼的,看上去都是熟知規矩、老實本分的人,不由詫異地道:“小鐘子,這是爲什麼?我這裡不缺伺候的人。”
鍾德全笑道:“回福晉的話,您這兒侍奉的人是有,但卻不夠。按照本朝規制,貴妃娘娘當有八名宮女侍候,如今您身邊就一個喜煙,那是不合規矩的,所以萬歲爺才叫奴才親自爲您挑選了幾個信得過、機靈乖巧又老實本分的人送過來,專門伺候您”
喜煙猛地睜大了眼睛,驚喜莫名,婉貞則是心底猛地一沉,果然光緒還不曾放棄
剛要說話,卻又聽鍾德全指着那小太監說道:“另外,他叫小東子,別看他年紀小,進宮也已經八年了,爲人機靈,又懂得分寸,今後就在福晉跟前伺候着,福晉有什麼事,直接吩咐他去做就是了。”
婉貞於是更加面沉如水。
宮裡的主子們跟前都會有貼身太監伺候,但她之前一直跟光緒吃住在一起,就由鍾德全一人侍奉了。再加上她並不認爲自己是後宮中人,自然也沒有單獨擁有貼身太監的資格。如今光緒這麼做,是明明白白昭示衆人,他已經決意將她納入後宮了
隱忍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開來,她瞟了一眼鍾德全,對幾個宮女太監視而不見,冷冷地說道:“小鐘子,想必是萬歲爺弄錯了,我又不是後宮裡的主子,更不是什麼貴妃,用不着遵守這些規矩。我是濤貝勒福晉,早晚是要出宮的,派多了人在我這兒也是浪費,你還是領回去吧。”
鍾德全早已料到她會這麼說。這些日子看着皇帝愁眉不展,明明想念福晉卻又不肯去看望,每每只能在夜深人靜時望着永壽宮的方向出神,他便猜到了事情不對,從而旁敲側擊出了事情的原委。此時聽到婉貞的話,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都沒有變化,自然也不會真的按照婉貞的吩咐去做,只是笑道:“福晉,萬歲爺乃是真龍天子,怎麼會錯呢?還請福晉慎言再說了,奴才只知道奉旨行事,又哪裡敢對萬歲爺的旨意說三道四呢?福晉還是不要多說了,就接受萬歲爺的一片好意吧。”
說完,揮了揮手,那幾個宮女並太監小東子就一起跪了下來,齊聲說道:“求福晉收留”
婉貞愣了半晌,看來這是鐵了心要讓她比照貴妃的規制了,一時之間又氣又急,竟是說不出話來。
鍾德全看了看她的表情,又想了想剛剛纔呈送到皇帝桌面上的密摺,心中一軟,忍不住勸道:“福晉,萬歲爺對您的真心真意,您應該能感受得到,就不要再倔強了。若是繼續這麼下去,怕是對大家都沒有好處,最後弄得個兩敗俱傷的結局,那就太令人痛心了”
婉貞正在氣頭上,猛不丁這麼一席話送過來,頓時就像是大火突然遇上了瓢潑大雨,心中的怒焰一掃而空,還有一絲隱隱的透心的涼,不禁色厲內荏地問道:“小鐘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鍾德全是個熟知進退的,會提點一二也是因爲對象是婉貞,一句已是多餘,又怎會多說?因此他並不答話,只是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說道:“福晉若沒有其他的吩咐,奴才就此告退了,還要回去向萬歲爺覆命呢福晉恕罪。”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婉貞又道,“哦,對了,福晉前些日子病着,後來又大過年的太多事情,許是奴才們疏忽了,沒有告訴您。在年前的時候,萬歲爺已經下旨封賜了濤貝勒郡王的封號,如今他已經是鍾郡王了”說完,不再停留,留下了小東子和幾個宮女,便轉身走了出去。
婉貞心中大震,直覺反應光緒對載濤的這次晉升並不單純,早不封晚不封,聽鍾德全的口氣倒是在向自己提出封妃的事情之後發生的,怎麼可能是巧合?難道……
想到載濤,也不知光緒是否跟他說了要封自己爲妃的事情。若是沒說也就罷了,但萬一說了,事情也就複雜了,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倒並不是擔心載濤會因此而放下自己的事情,如果真是那樣倒還好了,至少不會徒生枝節。但以她對他的瞭解,怕是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吧?如此一來,豈不是直接跟光緒對上了?一個是掌控天下的皇帝,一個卻只不過是皇帝手下的臣子,胳膊擰不過大腿,萬一他沉不住氣……
越想越是心驚,她猛地站起身來,卻被還跪在身前的小東子和宮女們阻住了去路。他們眼巴巴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無聲的乞求,齊齊叫了一聲“福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