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光緒等人商議妥當,載濤便又回到了衙門裡辦公。因着知道今兒個婉貞又是在幼蘭那裡喝茶聊天順便用午膳,家中無人,便也懶得回去,就在衙門裡吃了。又因着如今已經沒了午睡的習慣,便也歇了睡覺的心思,只想着快些把公務辦完,早點回家纔是真的。
如此一來,還真就給他早早處理完了衙門的事情,迴轉家中,此時也不過才未時末而已。
見他這麼早就回來,婉貞倒是嚇了一跳。以往他可都要晚飯時纔會到家的啊甚至有時候連晚飯都忘了,讓她好生擔心,怕他餓着了自個兒。怎麼今兒個回來得這麼早,難道有什麼意外之事不成?
夫妻連心,載濤一眼就明白她在想什麼,開心之餘,抱着她笑道:“不用這麼疑神疑鬼的,沒事。只不過今兒個事情處理得快,早早就做完了,於是便回來了。一天沒見你,我可想念了,你可曾想我?”
婉貞不禁哭笑不得,又有些羞赧。在他們三年的圈禁時間裡,這樣兒女情長、甜得發膩的載濤是很常見的,因爲小夫妻倆,又沒別人,自然就放肆了些。但自從出來以後,他一半的心思放到了公務上,再加上週圍人多了,也就逐漸收斂了起來,以至於如今乍然又見到以前的他,她竟有些不適應了。
本不想回答這麼羞人的問題,但見他兩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一臉的期待,一顆心就不由得軟了下來,柔柔地笑着,低聲道:“想。”一個字說完,卻已是滿面紅霞。
載濤聽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開心地與她一起用完了晚膳,便回到了裡屋。兩人擺上了棋盤,下起了久違的圍棋,走了幾步,卻聽載濤似乎隨口一說道:“上次你不是說要請袁世凱一家前來赴宴麼?準備了沒?”
婉貞一愣,看着他,難掩心中的驚訝。
當初說要請客,不過是客套之詞,他也知道的不是麼?怎麼這會兒聽來,卻是真的要做似的。他們跟袁世凱一羣人向來就不對付,怎會突然想要請他?
太過驚訝了,以至於舉起的手忘了放下去,手裡的棋子久久沒落到棋盤上。載濤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笑道:“今兒個進宮,跟皇上和五哥他們說起來,覺得這是個機會,可以藉機接近他們試探一下,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婉貞皺了皺眉頭,這才下了子,有些不贊成地說道:“袁世凱他們老謀深算,又豈是易與之輩?一頓飯的功夫,又能探聽些什麼,別反倒被人算計了去纔好。”
載濤笑道:“放心,我們心裡有數。皇上的意思,是他們一向抱成團,難以找到破綻和突破口,既然如今他們主動送上門來,不妨試着接觸一下,或許會有所收穫。反正吃頓飯也不會有什麼大礙,你就受累,籌備一下吧。”
婉貞笑了笑說:“既然你們都想好了,那我照做就是。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談不上受累,我看,就定在後天吧。”
載濤點點頭,道:“家裡的事情由你做主,你決定了就好。”
婉貞想了想,又問:“就咱們一家請麼?要不要算上五爺和六爺他們?”
載濤思忖了一會兒,搖頭道:“袁世凱找上的是咱們,就不要讓五哥、六哥他們來了,免得弄巧成拙。我估摸着,也是因爲我曾經被皇上圈禁,他們纔會找上我,八成沒安什麼好心。況且五哥、六哥跟皇上一向鐵板一塊,他們之間的矛盾不是我們能夠想象的。”
婉貞仔細一想,也是這個理兒,便也歇了心思。
兩人又專心下起棋來。不過過了一會兒,載濤便又開了小差,看着婉貞,竟有些發呆。
見他久久不下子,婉貞奇怪地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小聲提醒道:“爺,到你了。”
“呃……哦。”載濤訕然一笑,趕緊放下了一枚棋子。
然而那位置卻看得婉貞一陣皺眉,忍不住問道:“爺,你確定要走這步?”那可是臭得不能再臭的一步啊真要讓他走了,也不用再下了,她贏定了
載濤仔細一看,頓時也發覺了自己的失誤,不由滿面的尷尬,扔了一顆棋子到棋盤上,說道:“算了,不下了,我輸了。”
婉貞心思聰穎,見狀如何還不知他心中有事?於是讓人收了棋盤,見他歪躺在炕上,便也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柔聲問道:“爺,可是有什麼心事?”
載濤苦笑了一下,拉着她倒在自己懷裡,兩人相擁而臥,嘆道:“我在想,你昨兒個說的那些話。”
“我說的話?什麼?”婉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滿腹狐疑地問道。
自己說過什麼值得讓他這般傷神?
載濤微微笑道:“就是你說的那個洋人與我們思維方式不同,導致的做事方法不同,從而做事結果也不一樣的話題啊今兒個五哥進宮,把這個寫成了摺子,呈給了皇上,皇上又讓我跟六哥看過了。”
婉貞頓時無語。
她來到清朝以後,一直謹記着謹言慎行,很小心地不要流露出超出這個時代的看法和觀點,也就昨天因爲見到李惠仙和特蕾莎,受到的衝擊大了點,所以一時忍不住多說了兩句,怎麼偏偏就給人抓住了呢?幼蘭也真是,婦道人家之間的話,做不得數的,爲什麼要讓載灃知道?
她心裡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抱怨。
不過現在再來說這些也是沒用,她只得強笑了一下,說道:“這……其實不過是妾身閒來無事亂想亂說的罷了,爺和皇上,你們……又何必當真呢?婦人之見,貽笑大方了。”
載濤心事重重,也就沒發現她的異樣,只是聽了這話,笑道:“誰說這是婦人之見?其實這些年來,我私下裡琢磨,也多少發現了點端倪,只是不像你看得那麼透徹,能夠通透地說出來罷了。不過看了五哥的摺子,倒真是有種融會貫通的感覺,我大清之所以處處被人欺壓,不就是因爲心思不夠狠,拳頭打不過別人嗎?”
婉貞笑了笑。其實近代中國的羸弱又豈是這麼簡單就能歸納出原因的?歸根究底,還是清王朝的統治落後,已經不適應時代的變革,在西方列強,包括近鄰日本,都已經掀起資本主義狂潮的時代,還妄圖用封建統治的手法來扼制新事物的發展、維護自己的統治,這才導致了近代中國的落後捱打。所謂思想上的差異,不過是其中一個原因罷了,雖然重要,卻並不能以偏概全,說原因就是這個。
這話卻是不能說的,因此她沉默了。載濤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時無語。靜默流淌在寧謐的房間裡,氣氛卻有些沉重,只因那不能迴避的現實。
好一陣子,才聽載濤又道:“這些年,皇上一直想要建立一支強大的軍隊,但卻一直沒什麼進展。北洋一系處處掣肘固然是原因之一,洋人們的阻撓也影響甚大。貞兒,依你看來,我們怎樣才能建立一支真正可以如臂指使、屬於朝廷的強大軍隊呢?”
他一直爲此而困惑着,始終找不到解決的方法,而今天得知婉貞居然對時事有着非同一般的見解,便不自覺地,想要徵詢她的意見了。
婉貞一愣,本不欲參與到這些事情中來。但擡頭一看,載濤那對濃密的眉毛已經緊緊地皺了起來,原本清澈的眼中一片困惑,嘴脣緊抿着,似乎有無限的心事。
暗地裡嘆了口氣,她這位夫君啊,看似是個灑脫不羈的人,但實際上憂國憂民之心從未減少分毫,否則也不會一被放出來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公務中去,爲朝廷新式軍隊的發展絞盡腦汁。看着他,敷衍拒絕的話語就再也說不出來了,她希望他能快樂,希望他能心想事成,既然這樣,那若是自己能幫的,不妨就幫一把吧
其實在前世,她對軍事也不過一知半解而已,但因爲所學專業的原因,對於經濟與政治的關係還是看得比較透徹的。因此,避開了軍隊建設的專業話題,她想了想,就自己能說出來的東西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說道:“軍事上的事情,我不大清楚,也不敢亂說。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的,建立軍隊,尤其是新式的軍隊,沒有錢可不行軍人們要裝備新式武器,要請教官來訓練使用新式武器,還要聘請專門的技術人員來維修新式武器,還要發軍餉、管吃管住、戰爭撫卹……這些一項項算下來,開支可不少。朝廷有這筆錢嗎?”
載濤聽得苦笑連連,搖頭道:“這些年朝廷是個什麼狀況,你也不是不知道。皇上雖然竭盡全力開源節流,可年年天災人禍,又被洋人掠奪得厲害,早已經國庫空虛,入不敷出了否則的話,禁衛軍的現狀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婉貞想了想,道:“如果我沒猜錯,朝廷的收入來源主要是稅收吧?”
載濤愣了一下,點點頭道:“沒錯。難道還有其他來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