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笑了笑,說道:“一般來說,國家財政自然是以稅收爲主的。可如今形勢特殊,歷經戰亂,又吏治腐敗,再加上洋人的巧取豪奪,稅收能收上來多少,爺比我更清楚。其實,爺只要到民間去看看就能發現,民間資本其實多得是,並不是大清國沒有錢,而是朝廷沒有錢。”說這話時,她的腦中不由想起了後世曾經在電視上見過的所謂徽商、晉商,那些商人們,可是富得流油啊
一絲模糊的念頭閃過載濤的腦海,想抓卻又沒抓住,他遲疑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朝廷加大稅收的力度?”
婉貞不由哭笑不得,看着他道:“民間有錢,是指的那些商人們有錢。若是加大稅收,受罪最大的還是普通老百姓。如今大清江山已經搖搖欲墜了,再激起民憤,怕是再也不能長久,如此飲鴆止渴之術,萬萬不可輕易動用”
“那,朝廷可以加收商業稅啊”載濤眼睛一亮,說道。
婉貞搖了搖頭,道:“商人們做些生意也不容易,若是加大了稅收,他們的利潤下降,自是心中不樂意。如果稅收過了頭,他們再無利可圖的話,說不得就此歇業也是有的,這不是殺雞取卵麼?再說,無論怎麼收稅,都需要下級官員的配合,可如今朝廷官員的品性如何,你比我更清楚,若是下面執行不力,官商勾結,白白便宜了那些貪官污吏不說,還讓朝廷擔當了不好的罪名,殊不可取。”
載濤不由愣住了,奇怪地問:“既然這也不可、那也不可,你的意思究竟該如何去做?”
只是奇怪,倒沒有因爲沒猜到婉貞的心思而惱羞成怒。他知道婉貞是個穩重的人,斷不會拿他窮開心,會這麼說必定另有打算。
婉貞笑道:“其實說來也簡單。這個方法,洋人們已經大量用過了,就是由朝廷出面,開辦實業,也加入到做生意中來。”
載濤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其實自從道光年間起,朝廷就不再歧視商業,反倒下了大力氣來扶植、倡導興辦實業。但一直以來,都是鼓勵民間實業,最多能夠默許地方官員自行開辦工廠,已經是朝廷做到的極致,以朝廷的名義開辦實業,還從來沒有過
事實上,朝廷直接參與經商,這個口子也不好開,一個弄不好,就是與民爭利,會被人唾棄的況且一旦開了這個口,也就等於坐實了官員可以參與經商,把原本心照不宣的東西明文化,將來會帶來怎樣的影響誰也說不準,萬一出了問題,這個干係誰來擔?
他的顧慮,跟婉貞說了,她卻只是笑,說道:“爺,到了現在,你們還沒看清楚嗎?以農爲本是沒有錯的,人要生存,吃飯是第一要務,然而想要靠農業來發展經濟卻是不可取,商業纔是經濟發展的主力軍。洋人們之所以能夠迅速崛起壯大,固然有武力的因素,也是因爲他們在像我大清這樣的地方巧取豪奪,利用東西方的貿易大賺特賺,洋人們靠這個發家致富、富國強兵,爲什麼我們就不能用呢?事實上,早先李鴻章、曾國藩等人不是已經做過了嗎?如今只不過是把他們在地方上的做法搬到朝廷上,以朝廷的名義來做罷了,有例在前,任誰也說不出什麼反對的話來。”
載濤沉吟着,心有些動了。他一向喜歡在坊間流連,對如今社會的現實也比一般朝廷官員來得透徹,這番話,若是載灃、載洵或是光緒聽了,或許還有幾分顧忌,但對他而言,卻並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東西。
“只是……朝廷投資實業,一樣需要金錢打底,如今朝廷的財政捉襟見肘,又哪裡有那多閒錢?”他皺眉說道,心思已經從要不要做轉到如何去做上面了。
婉貞笑道:“這個不難。我方纔不是說了嗎?朝廷沒錢,可民間商人有錢。朝廷可以以入股的方式投資實業,錢由他們出,卻是擔着朝廷的名義,等賺了錢,按照協商好的股份分成,不就行了?”想了想後世零零散散看到的一些東西,她斟酌着說道,“商人賺錢自有他們的本事,可他們畢竟還要受朝廷的約束,最怕的就是朝廷利用強權搶奪他們的家產。若是能夠跟朝廷合夥做生意,就無需擔心卸磨殺驢的事情發生,有什麼事自有朝廷兜着,他們只需埋頭掙錢就行了。另外,對於這樣的實業,朝廷還可以在政策上給予一些優惠,這樣一來,雖然掙來的錢要分一些給朝廷,但卻少了原來的一些不必要的開支,和經營上面的困擾和麻煩,倒也未必就會比原來單幹的時候掙得少,聰明一點的商人是不會拒絕的。”
載濤一直靜靜地聽着,一言不發。婉貞說的這些對他來說確實有些震撼,一時之間也無法完全理解,因此只能先記下來了,回頭再跟皇帝等人慢慢參詳。雖然似懂非懂,但他對婉貞有信心,這番話絕對不是信口雌黃的。
笑了笑,他道:“這個法子,我記下了。回頭再跟五哥他們商量商量,爭取能拿出個方略來。貞兒,謝謝你。”
婉貞一鼓作氣說完,這會兒倒是有些沒底氣了,急忙說道:“爺,這不過是我一個婦道人家瞎想出來的東西,僅供參考便罷了,你們看着能用便用,不能用就算了,千萬不要勉強”
她並不是專業搞政治或是搞經濟的人,最多不過是前世看過些電視,閒暇時上網看過一些灌水的帖子罷了,東拼西湊的淺薄想法,萬一被人當了真,強行推廣開來,壞了正事,她可負不起誤國誤民的罪名。
載濤明白她的心思,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放心,我省得。”想了想,對婉貞的新奇想法大感興趣,於是又說道,“開辦實業直接掙錢,這是個長期的事情,短期內怕是難以見到效果。可如今皇上着急想要儘快把軍隊建立起來,你有沒有什麼法子?”
既然說開了,婉貞索性也就放開了膽說,想了想,道:“建立軍隊,不外乎兩個要素——錢和技術。錢可以買到先進的武器裝備,技術則可以提高軍隊的作戰水平。如今既然沒錢,購買武器這一塊就要節省些了,我想,是不是可以避過中間人,我們直接找洋人的生產商買?”
載濤不解地問:“直接找生產商買跟找中間人買,有什麼不同嗎?”
婉貞有點不確定地說道:“一般而言,直接跟生產商買都會便宜一些,因爲中間人也要圖利,自然會在生產商價格的基礎上加入自己想要的利潤那部分,再轉手賣出來,如此一來,其實我們已經支付了一筆不必要的開支。再說,如果直接跟生產商買,購買的量足夠大的話,還可以跟他們協商討要一些優惠,也能節省下一筆。”這些是後世凡學過一點商業管理類課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但問題在於在這一百多年前的時代裡的商業是不是也是這麼運作的?她自從穿來以後,還從沒接觸過這方面的東西,真的有點心虛。
載濤就比她更不如了一個王孫公子什麼時候理會過這些買賣上的事情?一向他想要什麼只要張嘴就好,自有人爲他辦妥,怕是連自己親自去買東西都少有。一無實踐二無理論,更不用指望他對如今的商業運作有任何的見解。此時聽婉貞這麼說了,只覺得新奇,卻無從判斷究竟是不是對的。
他興奮地看着婉貞,說道:“原來還有這種方法,爲何以前沒聽人說過?這條我也記下了還有呢?技術問題怎麼解決?”
婉貞不禁苦笑了一下,也不知今日這信口雌黃對是不對。萬一說錯了,給載濤他們留下了錯誤的指導方針怎麼辦?不過想來他們也不會傻到直接自己說什麼就做什麼的地步,總要去求證之後再做決定的,於是稍微放下點心,順着他的問題,想了想說道:“關於這個,可不比掙錢容易。要提高軍隊的作戰水平,需要有先進的戰略指導思想。咱們大清以前一直都以冷兵器作戰爲主,如今雖然也配上了洋槍洋炮,但用起來總不如洋人的軍隊,爲何?我看主要是因爲訓練不到位和不習慣熱兵器的作戰方式導致的。我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還是需要對洋人的軍隊作進一步的瞭解,爭取能把他們那一套徹底學過來纔是真的,至於具體怎麼做……”她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對於這種純軍事的問題,她還真不好回答,“或許,我們可以走出國門,親自去外國看一看比較好吧。”
載濤看了看她疲憊的神色,頓時心中升起一股憐惜和愧疚。若不是他拉着婉貞追問這些傷腦筋的問題,她又何必爲此傷神?大清社稷固然重要,她的身子也同樣不能輕忽,於是歇下了繼續追問的心思,柔聲道:“好了,是我不對,不該問你那麼多問題的。你也累了,咱們不說了,歇着吧。”
婉貞點了點頭。
到了現在,其實她也沒什麼更多可以說的了。畢竟她在後世就是個普通白領,興趣愛好也不多,都是些女孩子的喜好,對於什麼政治、經濟一類的東西本來就不大在意,也說不出什麼道道來。今天說的這些就已經是七拼八湊、絞盡腦汁了,若要讓她做進一步的分析、計劃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她沒那個能力。所以,載濤此時停下來,對她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自然順水推舟就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