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聽了,眼中不禁異彩連連。
能夠在皇宮裡長期生存的,沒有一個是傻蛋,皇后雖然平時看上去並不出挑,但心裡的彎彎道道卻並不少,想出來的辦法也很是令人信服。沒有缺點,就去尋找缺點,沒有縫隙,就想辦法制造縫隙,人總有打盹兒的時候,鈺寧也並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即使再小心也總有疏忽的時候,假如她們佯裝已經中了她的計,她得意忘形之下,說不得真的就會被抓住點兒什麼把柄和疏漏。
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此計甚妙。只是,若要假裝中計,就必須興風作浪一番,才能騙過人的耳目。宮裡已經安靜那麼久了,就算一時之間想要找個發作的由頭也不容易啊”
皇后卻抿起了嘴,笑了起來,道:“你難道忘了,下個月初七不就是本宮的生辰了嗎?”
婉貞一愣,隨即歉然地笑着道:“抱歉,這些日子事情太多,我竟是給忘了。”頓了一下,仍舊覺得有些尷尬,趕緊岔開了話題道,“原來娘娘已經做好了打算。只是生辰這麼重要的日子,需要的是熱鬧和喜慶,還是不要用來做其他的好吧。”
皇后的眼神一黯,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不過是個生辰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除了提醒自己又老了一歲以外還能有什麼作用?若是能借機詐出那小蹄子的險惡居心來,也算是物盡其用了。”更何況,這些年來,宮裡的人捧高踩低,誰又記得她這個失寵皇后的生辰是哪天?
婉貞看了看她,心中掠過一絲不忍,剛想再勸,卻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頓時改了主意,笑着說道:“娘娘大可不必這麼悲觀。我倒覺着,生辰其實不全是爲自己過的,那一天乃是父母賜予我等生命的日子,意義重大,值得特別紀念。”隨意勸了勸,便又看着皇后說道,“既然是皇后的生辰,自然是要好好操辦一番的,相信皇上也不會阻攔。以前都不曾好好慶祝,這次一定要補回來才行,須得弄得熱熱鬧鬧、普天同慶纔是,娘娘放心,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在皇后眼裡,會意一笑,道:“是啊,真是得要好好熱鬧一番才行了宮裡頭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熱鬧了,這次倒不妨大家一起樂一樂。”
兩人都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又說了一會兒話,皇后便站起了身子,道:“既然如此,本宮就回去了。之後少不得還要擾攘你一番,其他的事情你就看着辦吧,需要本宮如何配合,出聲便是。”
婉貞急忙也站起身來,誠心道:“娘娘已經幫了我們大忙了,又怎敢再勞煩娘娘?您就只管放心,期待生辰的熱鬧就是了,其他的我自會安排,不必您操心。”
皇后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出積極想要摻和的意思。婉貞請她幫忙,她幫了是全個人情,然而若是太過熱衷於參與,便未免顯得自個兒心術不正,給人興風作浪的印象。她好不容易纔塑造出一個不問世事、低調平靜的與世無爭形象,可不想無端端就破壞了這許久以來的努力。
婉貞親自送她到門口,打開門,她的臉色在一瞬間便沉了下來,帶着一絲慍怒,嗆聲道:“就是這樣了這次的生辰,務必要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纔好。具體怎麼辦本宮不管,卻也不能隨隨便便丟了本宮的面子。你看着辦吧”
婉貞愕然地看向她,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演戲天賦,心中有趣,卻也露出個無奈的苦笑,略嫌軟弱地說道:“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自當盡心盡力,必不會讓娘娘難堪的。”
皇后眼光一閃,轉身便向外走去。婉貞卻並沒有相陪,只是站在門口,目送着她的離開,面容整肅,神色沉凝。
這一幕看在別人眼裡,可不就是兩人之間有了嫌隙的表現?
在婉貞刻意的表現下,永壽宮裡泛起了一股難得的低沉氣氛。她自己固然板着個臉,身邊的喜煙也是戰戰兢兢,連帶着其他的宮女太監們也都小心翼翼起來。他們都以爲婉貞因爲皇后的要求而悶悶不樂,自然不敢像平日那般輕鬆愉快。
小東子很快就從養心殿回來了,卻是孤身一人,並沒有帶來喜煙期待中的強援。兩人不由得更是驚疑不定,不知皇帝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們並不會以爲皇帝突然轉了性,舍了皇貴妃而去就皇后,但這回明顯皇后給了皇貴妃不小的掛落吃,他怎會不來給皇貴妃撐腰呢?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她被皇后欺負了去?
婉貞看在眼裡,悶笑在心。光緒是知道她跟皇后合謀的事情的,今日皇后高調來訪,他自然猜得出所爲何來,又哪裡會不分青紅皁白跳出來攪局?喜煙和小東子並不知其中奧妙,所以纔會擔心,對他們的一片好意,她心中感動,但事關重大,卻不是能夠當即給他們解惑的了,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再說吧
在這樣的低氣壓中,光緒回到了永壽宮。一進門,就被裡面的壓抑沉悶給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他不禁有些狐疑,看着婉貞問道,“難道是皇后白天來說了些什麼?”
他的心下微怒。難道是他的估計錯誤了?原以爲皇后不敢對婉貞有所不敬,所以才任由她們兩人去碰頭拿主意,然而看如今這陣勢,使他不得不懷疑是否皇后吃了雄心豹子膽,敢趁機給婉貞難堪。
婉貞“噗嗤”一笑,扳了半天的臉立刻破功,如春花盛放,頓時看花了光緒的眼。
“皇上不必擔心,我一切都好,皇后娘娘跟我談了半晌,可謂是相談甚歡呢”她笑着說道,卻不可避免因爲他的緊張而心中有了一絲甜蜜。
相談甚歡?喜煙在心裡嘀咕。若真是的相談甚歡,又怎會出來後板着臉那許久?她的這位主子從來就是個隨和的人,從不輕易擺臉色給誰看,若不是皇后欺負得她狠了,又怎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她暗地裡決定,一定要私下跟鍾公公告個狀,將皇后的舉止行爲一五一十告訴皇帝,主子性格柔和謙遜,不會主動與人爲難,可也不能任人欺負卻默不作聲吧?
主子不說,她來說,這是她身爲貼身宮女的義務捏緊了小拳頭,她暗自下定了決心。
光緒卻不知道婉貞這個忠心耿耿的貼身宮女在想些什麼。見到婉貞的笑容,他便知道自己多想了,頓時又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恨恨地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臉,嗔怪中帶着寵溺,說道:“頑皮差點把我給嚇着了。”
婉貞笑嘻嘻挽着他的手走進內室,坐下之後親自奉了杯茶給他,算是賠禮道歉吧。將喜煙等人屏退,她這才坐到光緒身邊,笑着說道:“皇上息怒,可不是我故意要讓您擔心的。皇后娘娘與我決定要演一齣戲,想要騙過別人,總得先騙倒自己吧?我裝着那副苦瓜臉可大半天了呢,臉都快僵了”她嬌嗔中帶着抱怨說着。
“這個‘別人’,也包括我嗎?”光緒戲謔地說道,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小把戲,隨即神色一正,又道,“竟然需要做到演戲的地步,事情很棘手嗎?”
婉貞被他拆穿,卻也並不怎麼畏懼或是尷尬,只是吐了吐舌頭,神情卻是一點都不變的。此時聽了他的問話,便笑着寬慰道:“皇上不必擔心,並不是什麼很麻煩的事情。只是這次鈺寧的背後怕是有能人,皇后刺探了半天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收穫。所以我們一合計,他們不就是想要挑撥我們互鬥嗎?那不如索性就鬥給他們看看吧,或許到時候他們會露出破綻,讓我們找到突破口也說不定。”
光緒不禁皺起了眉頭,說道:“皇后那邊,是真心誠意想要幫忙的嗎?別是口蜜腹劍、居心不良,最後乘隙而上,弄假成真。”
婉貞知道這是他對皇后的心結未解,所以一直心存有疑。不過這種事情她倒也不好多嘴,因此只是笑道:“皇上多慮了。就算皇后真的有什麼別的想法,可在這宮裡她還能翻出什麼波浪來不成?那也未免太小看皇上了”隻字不提自己,卻把光緒對後宮的控制能力高高捧上了天。
光緒心中便有了幾分受用,臉色也和緩下來,點了點頭道:“也是。若是在這種情形下還能被她得逞,那我這皇帝未免也做得太失敗了”頓了一下,又道,“只是,鈺寧的身後站着的恐怕就是北洋一夥,你們千萬要小心。袁世凱此人太過狡猾,歷年累積的勢力又太大,如今我們依靠了跟革命黨聯手才能跟他形成五五之數,一個不小心怕是會陰溝裡翻船。”
婉貞沉凝了臉色,鄭重點頭道:“皇上請放心吧。別的我不敢說,可在這後宮之內,袁世凱他們怕也是鞭長莫及的。若不是爲了套出他們究竟想通過鈺寧打什麼主意,我也不會在這件事上投下太多注意。此事能成固然好,就算不能也沒什麼關係。只要皇上你們能在外面的政局上壓制他們,後宮便不會有太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