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那寒氣迫人的劍已經刺到我的喉嚨上,我的皮膚已能感覺到劍尖的冰冷。我傻傻地看着那劍,驚得忘了反應,只聽到“當”的一聲,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顆石子,硬生生將那劍震開。麻衣人一驚,驀然回首,銀光一閃,他的脖子上頓時綻開一道血口,鮮血飛濺出來,麻衣人身子一軟,轟然倒地。
我驚魂不定地擡頭,一個披着黑色頭篷的高大身影已經閃進圍攻雲巽的戰圈,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詭異的身法,看似密不透風的光影刀劍之圈硬是被他擠進去,有他的加入,雲巽落於下風的形勢立即翻轉。那道亮眼的銀光像閃電一樣,交織在刀光劍影之中,一重一重地擋開落在雲巽身上的光影殘片,如風雪狂卷,帶着雷霆萬均的氣勢,閃縱之間,只聽到數聲慘叫,三道灰影從光影圈裡彈飛出數米遠,全身裂出數十道劍口,頓時染紅了身上的麻衣,成了三個血人。三個人躺在地上,渾身抽搐了幾下,頓時沒有聲息。
空氣中飄浮着濃烈的血腥味,我捂住口鼻,一陣反胃,幾乎嘔出酸水來。擡眼見雲巽同樣渾身是血,滿身劍傷,雙目通紅,在見到那幾個人倒地氣絕之後,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撲倒在地。
“雲巽!”我驚叫一聲,從車上爬下來,奔到他面前,他身上的血已經把地面浸得通紅,像是流不盡似的。我顫抖着手翻過他的身子,探到他的鼻下,感到一絲微弱的氣息,鬆了口氣,擡眼看向背對我的黑衣人,顫聲道:“妾身謝過大俠救命之恩!”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轉過頭看我,我看到他臉上戴着那張猙獰的銀色面具,怔了怔:“是你?”
他走到雲巽面前,蹲下身抱起他,往馬車走去。我跟在他身後,追問道:“你是誰?爲什麼會一再救我?”
他恍若未聞,把雲巽放進車廂,轉過頭,他的眼睛隱在面具後,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卻知道他是看着我的。“上車!”鬼麪人道。他的聲音像一塊破布般嘶啞,又低又沉:“我送你回去!”
“你認識我嗎?”我在腦中搜尋半天,卻想不到自己何時認識這樣一位人物。他轉身坐到駕車位上,嘶聲道:“上車!”
我不再追問他是誰,爬上馬車。鬼麪人駕車飛奔,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地覺得安心,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卻一點也沒懷疑過他會對我不利。也許是因爲在鐵山郡他救過我,剛剛又救了我一次,我相信我的直覺,他不會害我。
轉頭看向躺在車廂的雲巽,他的血把車廂染得通紅,我又驚又怕,不時把手探到雲巽的鼻下,生怕他堅持不住絕了氣息。馬車飛速地奔回侯府,守門的家丁見馬車由鬼麪人駕回來,大吃一驚,立即跑過來。鬼麪人停下馬車,轉頭看了看我,不發一言,身子一躍而起。
“大俠!”我趕緊爬下車,見他的身影如鬼魅般飛快地移動,轉瞬即消失在長街之外。家丁奔到車旁,驚聲道:“少夫人,出了什麼事?”
我轉過頭,趕緊道:“快把雲巽擡下來,通知傅先生給他治傷!”
家丁將雲巽擡進府,傅先生看到他渾身是血,面不改色地將手指搭他的腕上,診完脈,吩咐丫鬟準備熱水。聞聲趕來的雲崢問道:“怎麼樣?”
“失血過多,還受了嚴重的內傷。”傅先生轉頭看了我一眼,“少夫人的臉色不太好,請把手伸出來。”
我伸出手,傅先生替我把了脈,點了點頭:“無礙。”說完不再管我,拿起剪刀,一邊剪開雲巽被鮮血浸紅的衣服,一邊沉聲道:“崢少爺,您帶少夫人出去吧,我會處理的。”
雲崢扶我出去,我這才覺得身子發軟:“雲崢,雲巽會不會有事?”
“傅先生說能處理,就應無大礙。”雲崢臉色有些難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被嚇到了?”
我想到剛纔遇刺的一幕,這才感到一陣後怕。回了房,雲崢問清了遇刺的情況,臉色越來越冷,他站起來,輕聲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會兒!”
“雲崢!”我拉住他,顫聲道,“你去哪裡?”
他看出我的驚懼,輕輕拍了拍我的手:“我只是去安排一下事情,很快回來!”
“雲崢!”我握緊他的手。他嘆了口氣,坐到我身邊,輕擁住我,讓寧兒叫了鐵衛進來:“雲坎,你去遇刺地點查看一下,另外讓義管事去周家看看,讓他打點一下週大嬸兒的後事。”
鐵衛退出房去。雲崢擁緊我:“別怕,我在這裡。”
“是誰要殺我?”我心有餘悸地倚在他懷裡,“是不是德貴妃?還是蔚相?”
“等雲坎回來就清楚了。”雲崢安撫地輕輕拍着我的背,“對不起,你遇到危險的時候,我總是不在你身邊!”
“不,我慶幸你不在我身邊。”我擡頭看他,望着他深邃的眼眸,“若你出了事,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定定地凝望我,眸中帶上一抹朦朧的痛楚,半晌,他的脣輕輕地落到我的額上,低嘆道:“葉兒,我該拿你怎麼辦?”
寧兒端了安胎藥進來,服了藥,倦意襲來,雲崢讓我躺到牀上去,我抓緊他的手,他微笑道:“我不會走。”
我心中一暖,安心地進入睡眠。
再醒來時天已黑盡。紅燭在燈罩中發出輕微的“噼叭”聲,身側無人,我驚得坐起來:“雲崢!”
“我在這裡!”轉過頭,見他從屏風外轉進來,坐到牀側,微笑道,“睡醒了?”
“你在做什麼?”我伸手抱住他的腰。他低低地笑了笑,脫了鞋鑽進被窩裡,擁我入懷,“我在看隱執事送來的資料。”
“呃?十八年前宮裡的資料?送到了麼?”我訝異地擡頭,雲崢點點頭,我倚到他懷中,“資料上說什麼?”
“姚貴嬪宮裡發生的事與我們查到的一樣。”雲崢淡淡地道,“福陽殿姚貴嬪,誕下雙頭畸胎,先帝震怒,視爲不詳,斃宮人以滅口。姚貴嬪禁足福陽殿,三月後薨。”
“那慕容妃呢?”我趕緊道,“慕容妃是怎麼回事?”
“品賢殿慕容賢妃,以巫蠱之術詛咒姚貴嬪,賢妃貼身佩戴之安胎符中,畫着巫蠱惡咒以及姚貴嬪的生辰八字。賢妃拒不認罪,先帝怒其歹毒,尚不知悔改,賜三尺白綾,宮人杖斃,並嚴令宮人不準私傳這兩殿的事。”雲崢蹙着眉,輕聲道。
“巫蠱之術?”我皺起眉。縱觀我所知道的歷史,巫蠱之術似乎是所有帝王的禁忌。如果被發現哪個妃子哪個宮人在宮中用巫蠱術害人,那鐵定是死得很慘的。但巫蠱之術真的有用麼?就我們目前查到的資料,最少能證明,姚貴嬪的畸胎和死因是放射性物質的輻射,而非巫蠱,她天天枕着玉枕睡覺,受害自然最深,跟巫蠱可半點關係都沒有。
“嗯。”雲崢點點頭。我想起落水那日在宮裡跟芳婷嬤嬤問到的信息,腦中頓時清明起來:“對了,那日芳婷嬤嬤說賢妃娘娘身子弱,不易有孕,所以懷孕之後,太傅夫人專程去爲她求了一道安胎符,莫非就是這道安胎符惹的禍事?”
“應該沒錯。”雲崢輕聲道,“這也可以解釋,爲什麼慕容太傅一家會滿門獲罪。若是那道安胎符是由慕容妃的家人送到宮中的,在先帝看來便是慕容妃與太傅串謀,害他最愛的妃子和皇嗣,所以先帝纔會把整個慕容家都記恨進去。”
“那道符,真是賢妃與家人串謀的?”我搖搖頭,“如果是她,她會把這樣一顆定時炸彈放在身上麼?這隨時都有可能被人發現,她會這麼傻麼?”
“先帝卻不會這樣想。他會想,賢妃多年受寵,姚貴嬪進宮後獨享榮光,別的妃子倒也罷了,賢妃卻是最受不了,所以要害姚貴嬪。”雲崢輕笑道。
“皇帝的自大想法!”我不屑地道,“他以爲人人都圍着他在轉,人人都爲他而活!”
“後宮裡的女人,本就是圍着皇帝轉,爲了皇帝活的。”雲崢笑了笑,“皇帝這麼想,也沒什麼不對,他根深蒂固受的教育便是這樣。”
是了,我又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待問題,卻忽略了皇帝是多麼特殊的一種人,皇宮是多麼特殊的環境。
“如果這道安胎符有問題,那就只有一個原因,這道符被人換掉了。”我分析道,“只有如此,才能讓慕容妃百口莫辨。那符是她家人送進宮的,她怎麼說得清楚呀。”
“嗯,我們想得到,慕容妃也一定想得到,所以她不肯認罪,但又查不出被換的證據,先帝只會認爲她在砌詞狡辯。”雲崢緩緩道。
“所以,先帝震怒之下降罪慕容妃與慕容全家,通敵賣國不過是先帝授意的一個表面上的罪名,因爲慕容妃用巫蠱之術害姚貴嬪生下畸胎,關係到皇室的臉面,是斷不會擺到檯面上說的。”我越想思路越是清晰,“而當年那三位主審大人,在審案期間惹怒了先帝,被降職流放,肯定是對通敵賣國的罪證有疑義,本是想秉公職守,堅持原則,沒想到有這一層內幕,反爲先帝所不容,無辜受了牽連。”
“不錯。”雲崢點點頭,笑道,“真聰明,一點就通。”
我笑着白了他一眼,隨即蹙起眉:“若真相是如此,我們又該如何?”
“怎麼?”雲錚輕輕捋着我額上的亂髮。我坐直了身體,正色道:“若真相是如此,我們該如何?這些事是我們通過雲家的資料推斷出來的,我們去哪裡找證據來證明這些推斷?”
若沒有證據,我們所說的一切都是空話。雲家情報上的資料,絕不能讓皇帝知道,雲家有如此厲害的情報網,哪個皇帝都忌憚。那麼,我們去哪裡找證據?
——2007、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