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超越是在自軍兵工廠門口被江海關衙役給抓到的,領着容閎參觀了自軍的武器試驗室和已經小有雛形的武器生產線,也讓容閎知道了自己對工業化的理解和重視其實還在他之上,吳超越原本還想趁熱打鐵,抓緊時間與容閎做一番深談,那曾想買辦爺爺的狗腿子就來抓人了,還二話不說就把鐵鏈給套到了吳超越的脖子上。
被嚇了一大跳後,又從滿面笑容的江海關衙役口中知道了事情經過,當代陳世美吳超越大聲叫苦之餘,也只好乖乖跟着親爺爺派出的公差回城認罪伏法。而水謙益也乘機湊到了容閎的耳邊,嘀咕道:“純甫,看到沒有?這就是滿清官員的本性,喜新厭舊另結新歡,連已經訂婚的未婚妻子都可以拋棄!”
做爲一個被西方教育徹底洗腦毒害的留學生,容閎確實是一夫一妻制的堅定擁護者,也無比厭惡反感這個時代中國的三妻四妾野蠻風俗,所以聽了水謙益的嘲笑後,容閎默默無語之餘,也把心中對吳超越原本已經提高了幾分的評價又降了下去。
再接下來,轟動上海全城的鬧劇自然誕生了,雖說照顧吳超越的面子,海關衙役只是象徵性的把鏈子往吳超越的脖子上套了一下就主動拿走,並沒有真的把吳超越鎖着進城,但是當吳超越回到城裡時,海關衙門前卻仍然已經是人山人海,圍滿了看熱鬧的士紳百姓,善意惡意的笑聲此起彼伏,接連不斷。
也是到了過堂的時候,負心薄倖的吳超越才總算是見到了自己的正牌未婚妻,結果讓吳超越心中暗喜的是,與馮婉貞同齡的楊玉茹也是一個典型的美人胚子,五官俏麗絲毫不在馮婉貞之下,眼大口小皮膚白嫩,楚楚可憐的文靜氣質更是把野丫頭馮婉貞甩出八條街,讓良心已經差不多蕩然無存的吳超越都忍不住心生憐憫,恨不得馬上撇開衆人,把名正言順的未婚妻摟在懷裡好生安慰。
“爺爺,這事確實是我的錯,我是揹着你和楊姑娘私訂了終身,但我是爲了給你一個驚喜。你一直都催我趕快成家立業,只是因爲各種陰錯陽差,我一直沒能讓你如願,所以我打算在正式迎娶玉茹的時候再給你一個驚喜,這事趙烈文趙師爺可以做證。”
“至於負心薄倖失約悔婚,那孫兒更是天大的冤枉,我在濟南收到長毛打到廬州的消息後,孫兒馬上就寫信給玉茹的父親,說如果長毛有北上定遠的苗頭,就請他馬上帶着全家去投奔我的好友李鴻章,最好是直接搬到上海來定居。只不過當時我身負皇差,沒有皇上的旨意不能擅自離開濟南,所以沒能親自去定遠,但我當時還專門寫了一道書信給李鴻章,叫他也幫忙照顧玉茹一家,這些事趙烈文同樣可以爲我做證。”
這些鬼扯當然是吳超越在回城路上臨時想出來的說詞,事實上在與楊玉茹見面之前,被楊文定逼着定親的吳超越事實上對這門親事是一百個不滿意,一千個不樂意,最大的願望也只是最好讓出什麼意外,讓自己可以名正言順的賴掉這門親事。而現在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又對楊玉茹這個天上掉下來的未婚妻十分滿意,吳超越當然是極盡鬼扯,把話儘量往漂亮裡說,還裝模作樣的連連請罪,表示願意接受任何處罰和承擔一切後果。
“給老夫一個驚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瞞着你的父母私自定親就算了,還連我這個親爺爺都瞞,你這是叫給老夫驚喜?你這是忤逆,是不孝,是想氣死老夫!”
比寶貝孫子更加裝模作樣的假惺惺發了一通脾氣,肚子裡都快樂死的吳老買辦這才重重一拍驚堂木,衝吳超越咆哮道:“不孝的東西,既然你已經下了聘訂了婚約,那就得給老夫遵信守約,老夫令你在兩個月內正式迎娶這位楊姑娘!還有,乾脆向楊姑娘的義母聶夫人和她的義兄聶士成道謝!如果不是她們仗義施援,護送楊姑娘千里南下,你這個不孝的東西就罪過更大了!”
忙不迭的點頭應諾,頭點到了一半時,吳超越卻又驚叫了起來,“啥?聶士成?玉茹的義兄是聶士成?!”
滿堂茫然,都不知道吳超越爲什麼這麼緊張激動,而冷靜了下來後,吳超越也趕緊跑到了聶士成的面前,向聶士成抱拳一鞠,誠懇說道:“聶兄弟,大恩不言謝,既然你是玉茹的義兄,那你就是我的兄弟了。我家兩代單傳,我沒有兄弟姐妹,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親兄弟!”
性格質樸的聶士成趕緊連說不敢當,但架不住吳超越的一再要求,最後聶士成還是老老實實的與吳超越兄弟相稱,也就此徹底的綁死在了吳超越的戰車上。然後吳超越又歡歡喜喜的跑到聶母面前雙膝跪下,向聶母恭敬說道:“乾孃,你是玉茹的乾孃,那也就是我的乾孃。乾孃在上,請受兒子一拜!”
說罷,吳超越還真向聶母重重一個頭磕了下去,然而很可惜,吳超越嚴重低估了自己乾孃的耿直脾氣,摟着乾女兒,聶母不但沒有領受吳超越的大禮,還向吳超越問道:“吳大人,老身想問你一句,既然你從沒忘記過玉茹,也沒打算和她悔婚,那你怎麼還在上海又有了新的未婚妻子?”
說着,聶母還直接向同在堂上馮婉貞一指,剛纔還巧舌如簧的吳超越也頓時徹底傻了眼睛,膽戰心驚扭頭去看馮婉貞時,見小籮莉的一雙美目中也早已噙滿了淚水,隨時可能放聲痛哭,吳超越心中也更是大感爲難,實在沒臉說出自己可以把馮婉貞降爲偏房的無恥言語。
還是自家的爺爺好,見寶貝孫子神情爲難,知道內情的吳老買辦趕緊站了出來,把聶母請到一邊,低聲介紹了寶貝孫子與馮婉貞的真正情況,說了吳超越曾經早早就象馮家提親卻遭拒絕的事,又說了吳超越北上勤王時無意中救出馮家父女的事,更說明馮婉貞來到上海後,因爲吳家衆人都不知道楊玉茹的存在,所以才把馮婉貞當做了吳超越的正妻看待。最後,吳老買辦還越俎代庖向聶母保證,說楊玉茹一定是吳超越的正妻,並沒有和吳超越正式定親的馮婉貞最多隻是偏房身份。
也還算好,聶母只是性情耿直並不是蠻不講理,聽了吳老買辦的解釋覺得吳超越並不算做得太錯,又不委屈她的乾女兒,所以聶母也就點了點頭,向吳超越說道:“那好吧,只要我的乾女兒是正室,那就什麼都好說。”
吳超越忙不迭的點頭間,早就已經傷心欲絕的馮婉貞卻是頓時崩潰,捂着臉哭泣着直接衝出了海關衙門大堂,吳超越起身本想去追,卻被吳老買辦用兇狠的目光制止,吳超越焦頭爛額,也只好在心裡說道:“小寶貝,對不起了,一會我再去安慰你。”
這時,已經收到消息的許乃釗和惠徵都已經跑到了堂上向吳超越道喜,吳超越苦笑着還禮道謝,同時也只能是乖乖的拿出銀子設宴慶祝,也順便向聶家母子道謝和爲她們接風洗塵。其間早就盼着抱曾孫的吳老買辦則是笑得連嘴巴都合不攏,還迫不及待的和惠徵商議起了如何給寶貝孫子大辦婚事,決心一定要在自己徹底失去官職權力前看到寶貝孫子正式完婚。
迎來送往期間,吳超越當然一直抽不出空與自己的正牌未婚妻說話,倒是吳老買辦逮住了機會把寶貝孫子單獨叫到面前耳提面命,低聲說道:“婉貞那裡,你要儘快想辦法擺平,老夫也挺喜歡這個孫媳婦,她的父親聽說在你帳下也挺得力,如果有可能的話,最好是說服她做你的偏房。”
吳超越愁眉苦臉的答應,又更加愁眉苦臉的說道:“但恐怕做不到啊,那個小丫頭脾氣有點固執,今天又讓她出了不小的醜,怕她會想不開犯倔脾氣。”
“還不是怪你自己?早點對她把事情說清楚多好?”吳老買辦呵斥,又很沒爺爺樣的指點道:“你這笨小子啊,怎麼就不想到先把生米做成熟飯?到時候看她答不答應!”
吳超越翻白眼,也終於明白最小的奶奶爲什麼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了,然後吳超越又在心裡嘀咕道:“有那麼容易就好了,以那個小丫頭的固執脾氣,就算我真把她給推了,她也不會低頭。”
一直忙碌到了下午時分,吳超越才總算是把許乃釗和惠徵等人給打發走,然後趕緊領了聶家母子和楊玉茹一起回家,讓下人騰出自己的院子安頓聶家母子和楊玉茹。然而好不容易把這些事都安排好後,急着去安慰馮婉貞的吳超越本想告辭,正牌未婚妻楊玉茹卻鼓起了勇氣來到吳超越面前,紅着臉主動說道:“吳大哥,我們能不能單獨談一談?”
忙不迭的答應,吳超越趕緊把楊玉茹領到了自家的院子中,把她帶到了新淘乾淨不久的池塘旁,說道:“玉茹,這裡沒外人,你有話就直接說吧。放心,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你如果對我有氣,想說什麼就直接說,我不會介意的。”
楊玉茹搖搖頭,也不敢看吳超越,只是看着池塘裡的游魚不吭聲,許久後,楊玉茹才輕輕開口,聲音有些哽咽的說道:“吳大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還是娶婉貞姐姐做正妻吧,乾孃那裡,我會自己去說的。”
“你瞎說什麼?”吳超越一聽腦袋大了,忙說道:“玉茹,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和你是正式定了親的,我也不是你想那種人。”
“不。”楊玉茹搖頭,低聲說道:“吳大哥,你不用瞞我,我知道你不想娶我。其實在我爺爺被髮配新疆的時候,我爹我娘就已經擔心你會悔婚,後來你一直沒派人去我家提完婚的事,娘就勸我要認命……。”
哽咽着說到這裡,楊玉茹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抽泣着說道:“剛纔乾孃也已經對我過了,你其實最早是去向婉貞姐姐求親的,只不過因爲她家裡的人誤會你,所以沒能成好事。我看得出來,你最喜歡的是婉貞姐姐,不是我,婉貞姐姐也值得你最喜歡,她是好人,心腸和乾孃一樣好,我不想插在中間讓你們爲難,所以還是讓我走吧。”
“吳大哥,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背喜新厭舊的罵名,我可以求乾孃主動提出退婚,讓你可以沒有牽掛的,和婉貞姐姐在一起……。”
愧疚萬分,楊玉茹越是通情達理,爲吳超越這個負心漢考慮,在這方面道德品德爛到了極點的吳超越就越是愧疚萬分。愧疚之下,吳超越除了上前一步摟住楊玉茹外,再找不出什麼花言巧語來哄騙通情達理又柔弱可憐的未婚妻。
楊玉茹誤會了吳超越的意思,搖了搖頭,哭泣着說道:“吳大哥,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想不開尋短見,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和乾孃回安徽去務農,侍侯她一輩子,你忘了我吧,希望你和婉貞姐姐能夠幸福……。”
吳超越更沒話說了,用力摟緊了自己的未婚妻,吳超越剛想說自己絕不會拋棄楊玉茹,不曾想旁邊的假山後卻突然傳來了一個同樣帶着哽咽的聲音……
“吳大哥,你要敢讓玉茹姐姐走,那我也走!”
吳超越和楊玉茹驚訝扭頭看去,卻見雙眼哭得通紅的馮婉貞從假山後走了出來,態度無比堅決的說道:“吳大哥,玉茹姐姐是好人,你一定得娶她!你如果敢拋棄她,那我也不會嫁給你,我也走!”
吳超越張口結舌,馮婉貞卻快步走到了楊玉茹的面前,一把拉住了這個情敵,流着眼淚說道:“玉茹姐姐,你剛纔的話我都聽到了,你放心,我不會妨礙你和吳大哥。他以前去我家求親的時候,我爹沒答應,後來我們也一直沒有正式定親,你纔是吳大哥名正言順的正妻!”
“那你怎麼辦?”楊玉茹哭着問道:“他娶了我,你怎麼辦?”
馮婉貞的眼中又涌出了淚水,但很快強行收住,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做你妹妹,你是大,我是小!你是好姐姐,我願意!玉茹姐姐,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親姐姐!”
“婉貞……。”
哽咽着叫出聲,楊玉茹與馮婉貞擁抱着哭成一團,吳超越則是稀裡糊塗,張口結舌,許久才慶幸的悄悄抹了一把冷汗,暗道:“險啊,幸虧我剛纔說話慢,不然的話,其實我想說那怕婉貞小寶貝走都行。如果我嘴巴稍微快點,那麻煩就大了。”
就這樣,一場原本將要徹底動搖吳超越後宮根基的危機,在賢惠未婚妻楊玉茹的一番肺腑之言下徹底化解,原本註定要鬥得死去活來的楊玉茹和馮婉貞因爲各自的性格使然,不但沒有爲了正妻之位大打出手繼而影響到吳超越的家庭團結和軍隊團結,相反還結成了親密姐妹。
對此,吳超越當然是喜笑顏開,得意洋洋,給寶貝孫子出過餿主意的吳老買辦卻是滿頭霧水,看着兩個手拉手在面前有說有笑的未來孫媳婦直揉眼睛,還道:“難道超越小兔崽子把她們都做成熟飯了?也不對啊,老夫的八房妻妾都是熟飯,也沒象她們這麼親密啊?或者說,小兔崽子吃了什麼洋藥特別厲害?”
盤算到這裡,已經六十多歲的吳老買辦還下定決心,準備一有機會就向孫子打聽一下到底是什麼藥有這麼好效果。
良心還沒狗吃光的吳超越當然沒有對兩個沒滿十四周歲的小籮莉下手,當天晚上還回了軍營住宿,期間早就想在戰場上一展身手的聶士成主動提出想在第二天參觀吳超越的營地,吳超越也歡天喜地的一開口答應。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正當吳超越準備派人去接聶士成過來籠絡洗腦的時候,吳大賽卻搶先跑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奏道:“孫少爺,我派去調查那個水謙益的眼線來報,說那個水謙益昨天下午領着容先生去了租界裡的教堂,與好幾個神父牧師聚會,還一直在教堂裡呆到了深夜才返回飯店休息。”
“沒什麼奇怪。”吳超越隨口說道:“那個水謙益是香港的佈道師,和洋神父聚在一起不奇怪。”
“孫少爺,小的還沒說完。”吳大賽又說道:“就我們之前掌握的情報得知,和水謙益容先生聚會那些洋神父,都是在言語立場比較親近長毛的人。其中有兩個神父,還因爲偷偷去江寧在鎮江那邊被攔截過。”
知道西方傳教士曾經一度對太平天國十分友好,吳超越的臉色有些凝重了,暗暗盤算道:“這個水謙益和比較親近太平軍的洋神父混在一起,容閎對他似乎又有些言聽計從,再這麼下去,怕是容閎的思想立場會出現動搖。不行,得儘快讓容閎知道太平天國的邪教真相,也得儘快想辦法摸清楚這個水謙益的真正底細,爲什麼會對我似乎有些仇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