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朱氏雲天煉,牛竇吞氣散

當晚我求臨近的鳥雀給我銜來的藥草俱已齊全,又去藥房抓了幾味有增輔效用的藥,細細烹煮。第一服藥煎好,着冷三給那人服下,又來煎第二服。我在外間用蒲扇扇着藥罐子,那頎長男人走了進來,隨意撿了個馬紮坐了,道:"小姑娘,你是哪裡人氏?爲何會與冷三同行?"

"我是衡山腳下長大的。"我隨口編了個謊。"我們村子來了好大一撥怪人,常常不問青紅皁白地殺人。我見他們太兇,乾脆躲在山上。有一天撞到了個莽漢子,砍了我一刀。冷三救了我,我便跟着他走了。"

那人顯然是不信,溫和道:"你小小孩童談吐已是不凡,模樣也好,不像尋常人家的孩子。你若不方便說,我便不問。只是我兄弟三人要在這沁陽長留,你不回家麼?你叫什麼,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問別人姓名,須得先報自己姓名,這纔是道理。"我打了個哈欠,回頭望着他。

那人微微一愣,復又笑道:"是我失禮了。在下姓李,名長青。"

李長青?!我的睡意頓時消失。"你是李長青?不敗神劍李長青?!"

李長青捻鬚笑道:"這四字萬萬不敢當。不過是江湖朋友給面子罷了……"說到這裡,他突然神色一黯,彷彿想起了什麼十分痛苦的事一般,喃喃道:"不敗不敗,又哪有人是真的未曾敗過?名聲再盛,也不過是浮華表面罷了。"正說到這裡,遠遠傳來那虯髯大漢如洪鐘般響亮的嚷嚷聲:"二哥!二哥!"

李長青從馬紮上站起,回頭道:"三弟,我在這裡。"

三弟?那麼這大漢就應該是"氣吞鬥牛"連天雲了罷。至於那癆病鬼,顯然是這三人中威望最高的,必是齊智無疑。這結義兄弟三人,俱是衡山一役中活着回來的,也是揭穿柴玉關陰謀的重要人物--能號令天下英雄共剿柴玉關的仁義山莊,便是他三人的手筆。我怎麼老是和我最不願意遇見的人扯上關係?一邊想着,一邊嘆氣。

眨眼功夫,連天雲便像一陣風似地大步走進了煎藥的房子。掀開隔煙的厚簾子,他頓時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好香,好香!忒好聞了。女娃娃,你煎的甚麼藥?怎地揭開碗蓋,便如此香得古怪?我那大哥服畢一碗,便說入口非但不苦,反而清香繞齒,還有餘甘?大哥只道喉間舒臆,連咳嗽都消了,差我來道謝,順便問問你用的甚麼方子,着我討了去常常煎服!"

"不告訴你。"我有心和連天雲逗趣,頭也不回,繼續扇扇子。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藥--我只是託當地的禽鳥幫我找些能治內傷的藥,對於醫術,我也只是懂得一些而已。只是要用什麼藥,還是要請教那些獸友。但凡那些有名郎中家的看門犬、大戶人家的八哥和賽鴿子,個個都是耳濡目染,頗精醫道。至於那藥的香氣,不過是我在裡面加了些猴兒酒的結果罷了。這酒十分難得,已經比百種草藥都強。只是齊智畢竟是常人體質,不能把酒當藥喝,只能加一點點罷了。

連天雲不但不發怒,反而笑了起來:"你這小娃娃倒也有趣。初時見你好看的如此邪性,我便想:'這小孩子莫不是妖精變的?'誰知竟是個什麼都會的小妖怪,連煎個藥都是與衆不同!好玩!好玩!我用陳扁擔家的糖兔子跟你換換你這藥的名字,你看可好!"說罷這牛高馬大的彪形大漢竟然變戲法似的摸出了兩隻白生生的糖兔子,將其中一隻咬在嘴裡含着,另一隻在我眼前搖晃。只是這穿糖兔子的彩色小籤子拿在他那大手上,頗有些滑稽。說到陳扁擔,此人倒也算是有一手絕活,懂得用糖捏出各種栩栩如生的物事,常在天橋上賣糖兔子、糖狗等等,頗受孩子的歡迎。

我本不喜歡甜食,正欲反駁,貂兒哧溜一聲從我衣服中鑽了出來,奔着那糖兔子去了。連天雲哈哈大笑,伸出大掌把糖兔子遞給貂兒嗅聞。貂兒聞了聞,又伸出小舌頭舔了舔,歡叫一聲將糖兔子叼在了嘴裡啃咬,似乎是非常高興,還用毛絨絨的尾巴輕輕地拍打連天雲的腳背。

這個小叛徒!我沮喪地想。連天雲拊掌道:"你家的小貂吃了我的糖兔子,咱們說好的,你該把這藥的名字告訴我了罷!"

我眼珠轉了轉,嘿嘿一笑:"聽好聽好,我只說一遍!我這藥專治內傷,叫做'朱氏雲天煉,牛竇吞氣散!'"

"什麼雲天煉,吞氣散!這名字怎地如此古怪法!"連天雲撓撓頭,一臉茫然道。反覆默誦,也是說得顛三倒四,記不住這名字。

李長青也略略皺起眉頭:"我倒是從未聽過這方子,只是藥效神奇得緊。這可是哪位朱氏高人所流傳下來的?"

我強忍着笑意,道:"說不得,說不得!"

連天雲連忙扯住李長青道:"二哥,這方子名好生難背。你隨我去回大哥罷!"

這時第二服已經煎好,我忙道慢走,隨着他們一起端着藥往客房處去了。

回到房內,只見冷三正端着空碗準備出來。看到我抱着藥罐子,便要來接。我忙道:"使不得!"一邊輕巧地轉了個身,一邊手腕在冷三肘上一帶,冷三的手便碰不到那罐子了。這一下身法巧妙,身邊的李長青一臉探究,似乎是想看出我這是哪家哪派的手法。可惜我本來就沒什麼門派,硬要說有,不過就是跟飛禽走獸學的類似五禽戲的武功。因此李長青就算剖開我的腔子去研究,恐怕也道不出個一二三來。看着冷三疑惑的神色,我連忙道:"這罐子燙,得戴了手套才碰得。"一邊晃了晃我其中一隻戴了手套的手。這手套是師父給的,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的,透氣不說,還有一個奇異功能,能在火中取物,外表則十分輕薄可愛。手套顏色潔白,湊近臉龐可以隱隱感到寒氣。由於這手套一看便知不是凡物,出山時爲免有人起意,我在手套外面又套了層棉布,阻止寒氣發散。

冷三點點頭,伸過戴着鉤子的那手--只見他用那圓圓的鉤子在罐底一挑,那罐子竟穩穩站住。冷三將罐子輕輕一帶,那罐子似長了眼睛般輕輕落在在矮几上。冷三上前用鉤子又是一挑揭開蓋子,頓時一股清香在屋內飄蕩。

"好!"連天雲高興地拍掌大笑。"漂亮,漂亮!"這兩挑一帶也是十分精妙的漂亮手法,連天雲像是孩童發現了有趣的玩物一般興奮大叫。

牀上的齊智沉沉說道:"三弟,莫要喧譁。這時辰周圍的人怕是都安置了。"

連天雲馬上住了嘴,只是對着冷三擠眉弄眼,頻頻豎大拇指。

齊智又道:"這位綰綰小友,在下有一事相求。在下這傷,尋醫問藥多人,並不見好。只是服了你這藥,卻有奇效。不知小友可否賜我藥方……"

連天雲又插嘴:"對對,你這女娃娃忒也小氣,只告訴我這方子叫…叫什麼朱氏,什麼散的…"

李長青補充道:"朱氏雲天煉,牛竇吞氣散。"

齊智一聽這藥名,以他才智,不過是喃喃唸了兩三遍,便知道這名字的含義了。他也不戳破,只是微微一笑,衝着我搖頭。

我也做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衝他扮了個鬼臉,唯獨李長青一頭霧水,看着我和齊智"眉來眼去",欲言又止。偌大一間客房,只連天雲仍在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