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十方山中仍有些許的寒意,流轉與山川河流之中。冬蟲仍在土壤之下緩慢的滋養着,等待着破土而出。
破曉之前,東方的天際仍有些許紅色拂曉,好似一整片紅色的棉花一般,安逸的掛在天際之上。西方的天色仍有暗淡的夜色籠罩,幾點寒星點綴淒冷的夜空。若是站在十方山的諸多星峰之中的任意一座看去,那寒星就好似晚冬的霜雪一般凋零。
山中安靜,故而聶秋並不知道那千里之外朔州城正在經歷着一場巨大的變故。
此時天還未大亮,聶秋便已經從牀上醒來,沐浴更衣,吃了五香腰果蠶豆,熬了一碗五味粥順下,算作是簡單的早點。
坐千歲寒的正堂處,靜坐冥想。
這小一年一來,聶秋是那千歲寒峰上醒得最早的人。但絕對不會是泥犁宗醒的最早的人。
他見識過那些門外弟子,爲了那修煉,披星戴月,天還未亮,便早早起來冥想修煉。這在泥犁宗內,不算最多,但卻也有那麼一些個好似要把自己的所有精力耗盡,全部投入到修煉之中一般。
將大殿打掃了一遍,取了雨露蓄滿了靈臺供水,取了香燭爲祖師爺點上,而後跪蒲團之前,安靜的默唸幾遍心經安神。而後,便開始默唸龍象般若訣的心經,反覆洗刷着自己的丹田氣海。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大殿之內開始有了別人。往往在聶秋之後第二個來的是朱十一,也是朱富貴。
師兄弟二人少有交流,只是簡單的打了招呼,問了早之後。朱富貴便換了一身短打汗衫,下山去背那石碑而去。其他的師兄師姐多是自行修煉。
一直到辰時,唐渡厄姍姍來遲,給七祖上了香之後,便安靜的去了紙筆在一旁書寫起來,全然不顧大殿之中的聶秋冥想。眼神甚至都不曾落在聶秋的身上。只是偶有聶秋冥想時,本源真氣的波動,纔會引起唐渡厄的注意。
但儘管如此,老頭的耳朵仍然是豎着的。聶秋口中默唸的心經,一字一句,都躲不過他的耳朵。
這些心經多數是那一些煉氣的心法,多數是聶秋從那泥犁宗的經閣之中取來閱讀習得的心經,算不得難以領悟。但泥犁宗的練氣內功的心經,卻是極爲拗口。
誦讀這方面的天賦和悟性聶秋比較一般,單是這些心經,聶秋就用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才能順利誦讀。但儘管如此,當師傅的唐渡厄和衆多師兄弟,仍然對此任由絲毫的不耐煩。
雖然在千歲寒的日子,無人指導自己。但是聶秋知道,每日自己卯時醒來來到大殿,清掃打理完這裡之後,聶秋便安靜的冥想誦經。唐渡厄在旁邊,看似閒庭信步,偶爾的擺弄他養的那幾株半死不活的花草,偶爾抱着一本黑白子的圍棋手談看的入迷。但始終注意力是留在自己的身上的。
聶秋唸誦的每一句心法經綸,都躲不過他的耳朵。
有時聶秋唸到精妙之處,他的眉宇之間會露出一抹欣然喜悅。偶有唸誦到如同順口溜一般,極爲拗口之處,吃幾句磕巴,唐渡厄的臉上則會露出些許的失望。
看似師徒二人沒有任何的交流,但是千歲寒上的弟子都知道,師傅是在位小師弟把關。防止小師弟煉氣冥想之時,偶有幾句經綸誦不通順,而導致走火入魔,真氣逆行。
千歲寒的師兄師姐們並不羨慕嫉妒聶秋能夠被師傅這般照顧,因爲他們都是從煉氣境走過來的。師傅也都是想照顧小師弟一樣,在他們煉氣冥想的時候,在一旁無言幫助指導過。
其中單是那在長安城宰相白塔之中,負責護衛房玄齡安全的大師兄林蒼南,曾經單是在煉氣境就停留了足足三年之久。師傅也是如此,每日辰時而來,聆聽大師兄默誦經文。
在千歲寒的十三名弟子當中,唐渡厄使他們師,也是他們的父。
午時三刻,二師兄白橋準時的帶着食盒前來大殿。他可能是千歲寒上最爲清閒散漫之人。白日無事,便睡到晌午,他最喜睡覺。醒來便是吃這一件大事。負責星峰上十二名弟子和師傅,十三人的伙食。
但白橋前來也不曾打擾師傅和師弟,只是放下食盒之後便就此離去。伙食去紅裳峰,找那織畫院的小師妹坐而論道。或是去那西山湖邊垂釣,偶有河鮮,便爲山中師兄弟們烹來打牙祭。
今日,吃過午飯。唐渡厄捲了一本《棋局九解》走到聶秋的身邊。
“聽說你在顫抖半島,得了一把大弓?”
突然的一個問題,讓聶秋微微愣了一下神,也沒有多說什麼。從乾坤袋中,取出了那把從離山青年修士手中得來的長弓,交予師傅唐渡厄手中。
唐渡厄拿在手中,長弓輕便自如。他無需扳指,勾起了弓弦,鬆弛手臂之後,卻是嗡的一聲崩鳴。頓時之間,大殿之內,聲音迴響而起,嗡嗡作響,振聾發聵。
聶秋微微挑眉,卻是心中驚駭。
這把弓他是用過的,深知雖然是一把看似輕便的長弓,但是卻極有韌勁兒。單純的如果憑藉肉身的力量卻拉弓,絕非是一劍輕而易舉的事情。
每次聶秋引弓弦,都需引動本源真氣,才能夠拉開那看似輕柔細小的銀色弓弦。
但是師傅唐渡厄拉開弓弦,卻是輕描淡寫,看似極爲輕鬆地一件事情
,便輕易地把長弓拉開。
鬆開弓弦的時候,嗡的一聲鳴響。真氣隨即從他指間崩開。一股子山崩之勢如同傾瀉開來,陡然之間大殿之中,颳起一道無形的真氣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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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聶秋驚訝的在於,師傅唐渡厄這一手絕非是刻意之舉。他出手寫意灑脫,在聶秋眼中的神兵長弓,卻是極爲輕巧容易的便拉開了弓弦,輕鬆寫意。雖然已是年過百歲的老人,卻仍然有着一股子年輕人的陽剛之氣,絲毫沒有遲暮之年應有的暮氣沉沉。
這種力量絕非是修煉能夠得到的,而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沉積,和人交手之中積累出來的經驗!
俗話說年刀月棍一輩子的槍,換個角度,修行也是如此。當成就唐渡厄這半年修爲造化,隨意的出手,便能有着這麼一股子強勁的氣勢!
老頭指尖崩開的真氣四溢傾瀉,頓時之間,大殿之中金鳴之聲迴響起來。大梁之上十幾年未曾清掃的塵埃紛紛落下。遠端那靈臺之上的七祖神像,也好似被這一股真氣籠罩了一般,煥發出一種別樣的神采,熠熠之光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好似神光降臨一樣,讓聶秋大開眼界。
“是一把好弓。”唐渡厄一句簡單的評價,之後,便把長弓還給了聶秋。
“如今你有了十妖熔金箭,又有了這把弓。所謂如虎添翼,便是如此了。”唐渡厄眯起眼睛,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聶秋接過長弓,未曾說話。倒是那唐渡厄先開了口:“十妖熔金箭,本就是天地至寶,珍惜難得。只是你如今的修爲是煉氣五層,雖然看似是連跳了兩級,但是第五層的修爲根基未穩。”
言罷唐渡厄話鋒一轉,又道:“盲目的使用十妖熔金箭,每一發箭矢,便極大的消耗你的內力。若是不到萬不得已,這弓這箭還是少用爲好。等你將來五層境根基穩定了,氣海修煉的極爲充盈之後,再用這弓吧。”
聶秋有些掃興,本想說話。但唐渡厄再次率先開口,道:“怎麼不這麼認爲?”
聶秋點了點頭,和唐渡厄相處久了。他已經沒有了當初初入泥犁宗的那種緊張,淡然道:“當日我在顫抖半島,初得十妖熔金箭,沒有弓,便用真氣引動,彈射熔金箭,也並未發現內力有所受損。師傅你爲何說,我若是盲目動用這弓,便會內損真氣本源?”
唐渡厄眯起眼睛,對聶秋說道:“人其實就是一盞燈,一口氣。你當日的事情我略有所聞,聽聞你射殺牛妖,一共發了三箭,看似蠻橫霸道,但實際上已對自己的心脈造成了或多或少的損傷,俗話說,真氣之道,此消彼長。但倘若損有餘而補不足。那會對丹田氣海造成永久性的傷害,稍加不深,真氣逆行。留下暗疾,甚至是走火入魔,震斷心脈經絡。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害。”
聶秋知道,當師傅的唐渡厄肯定不會聳人聽聞的嚇自己。
一番話說完,卻也是讓自己心中收貨巨大,聶秋眯起眼睛。抱拳拱手,行了一個禮,道:“師傅說的極是,日後弟子一定多加留心小心。”
唐渡厄點了點頭,抓過聶秋的手腕,把了脈搏。
雖然經脈唔傷,但仍然道:“回頭讓你江楠世界取幾枚丹藥服用,日後多加小心。這東極弓,和十妖熔金箭威力巨大,破壞驚人。但依你現在的修爲境界,頻繁使用,傷害太大,屬於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不講道理的攻擊手段。以後的日子,且當做底牌來用也無可厚非,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使用。”
聶秋再行了一禮,拜謝道:“師傅箴言,弟子謹記!”
聶秋的話音剛落,卻突然千歲寒的大殿之外,一直白鶴呼扇着翅膀緩緩落下。
趕巧了,朱十一正揹着那英才石從山腳下走來,他彎着腰,身上略有依稀碎汗,氣息勻稱。剛走上殿外,便看到了那隻停在大殿之外的白鶴,沒來由的皺起了眉頭。
咣!
一聲巨響,石碑落下。夯實沉重的石碑砸在殿外青石地面,震盪的塵埃四起。他皺起了眉頭,隱隱的那張憨厚的老臉上面,露出了一抹不悅的神色。看着白鶴,就好像是看着一隻燒雞一樣,欲殺之而後快。
滿是褶子的那張老臉上面,一對臥蠶眉下,一雙眼睛看着白鶴。聶秋從未見過十一師兄有如此的怒意。以至於看着那白鶴的樣子,就好似在考慮,鶴頭鶴爪子滷味下酒,鶴腿鶴翅紅燒下飯。
“老十一。”
唐渡厄輕輕的喊出了朱富貴在千歲寒峰上的稱呼,朱富貴立刻收斂了心中和眼神中的怒意。臉上露出了一抹愜意,看向唐渡厄,略顯尷尬的道:“師傅,弟子衝動了。”
“不礙事。”唐渡厄揮了揮手,同樣看着那白鶴。百歲的老人臉上也露出了一抹複雜的神情。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十方山中金鐘長鳴。卻是那白頂大殿傳來,這是宗門的祭酒召集各大星峰的真傳弟子的鐘聲。
就在這時候,突然那白鶴在殿外踱了幾步之後,停了下來。一雙黑色的眼睛,落在了聶秋處。本就是一隻靈鳥飛禽,卻有着一股極爲強勢的桀驁不馴。眼睛上下掃着聶秋,竟充滿了不屑的神情。而後這隻鳥,便極爲不要臉的在千歲寒的正殿外,拉了一包臭氣哄哄的鳥屎,肆無忌憚的像是一個潑皮一般,揚起翅膀,振翅高飛了起來。
而就在那白鶴飛起之後,聶秋去了大殿一旁的小堂之中,取來簸箕掃帚,準備清掃。
唐渡厄卻制止了聶秋,道:“不用去管那一灘污穢。你們隨我去白頂大殿。”
聶秋點了點頭,放下笤帚簸箕,跟隨着師傅和師兄,一道去往了那白頂大殿。
十方山的白頂大殿少有要事,不會再次召集宗門內的弟子。而一旦有事,那必然是大事。比如那半月之前,七大宗門征伐顫抖半島之事,比如當下,二十七星峰的諸多弟子悉數到場。
白橋已經早早的到來,站在人羣之後,斜靠在一根圓柱子旁,端着一碗精緻的蜜餞,拿着竹籤一顆一顆的往嘴裡送着。
“師兄,好吃不好吃?甜不甜?”江楠站在一邊,蜜餞的甜香之氣傳入到鼻子裡面。這師姐也顧不得什麼姿態了,眼饞的看着蜜餞,問白橋。
“甜,特別的甜。”白橋說着,捏着蜜餞放在嘴邊,停頓了片刻之後才送入嘴中。
江楠撅起了小嘴兒,有些慍怒的神色,嗔怪的看着白橋。
她有輕微的潔癖,眼饞那一碗蜜餞,看着白橋霸佔了所有的竹籤,卻是無計可施。
白橋似乎也是吃透了這一點,旁若無人,裝作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拿着蜜餞問道:“小師妹,你想吃不?”
江楠看着白橋,白了他一眼,轉過頭去看向別處,道:“不吃!你做的東西肯定難吃!”
口是心非的話,她自己都不相信。整個泥犁宗誰人不知白橋就兩大哀嚎,做飯和睡覺?那廚藝和那宮中御廚,也是不分伯仲之間。
江楠的目光剛轉過去,便看到聶秋和唐渡厄三人從山下走來。
而當唐渡厄和聶秋走到白頂大殿的時候,不知不覺周圍泥犁宗的諸多真傳弟子的目光紛紛落了過來。
與此同時,各種交頭接耳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這下子有好戲看了。”
“那些南蠻子這次有備而來,呵呵,這千歲寒到底該如何應付?”
“要我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從那隻白鶴飛來的時候,那些南蠻子就不是帶着好意而來?
......
周圍的泥犁宗弟子們你一言我一語,聶秋卻是聽得雲裡霧裡,看向唐渡厄,師傅仍然一臉平靜淡定。而卻也知道,泥犁宗弟子們所說的南蠻子,說的應該便是吳楚之地的那幾個宗門。
“聶秋,過來。”江楠伸出手來,招呼着聶秋。
當師弟的自然乖巧的跑了過去,嘴比那白橋碗裡的蜜餞還甜的道:“師姐,早起看你,氣色當真是極好,幾日不見,卻是更加清可人了。”
“哦?呵呵呵呵,小師弟嘴就是甜,師姐聽得順心。回頭送你幾枚上好丹藥。都是你這種年紀的小孩子吃的,大補喲。”江楠嘴角一笑,笑的曖昧。
白橋豎着耳朵聽到了這番話,湊過去,賤兮兮的道:“什麼藥?也給我幾顆唄。”
江楠嫌棄臉的看着白橋道:“可以啊,不過你吃了又什麼用?你長得這麼醜。”
......
師兄弟幾句玩笑之間,卻看到那泥犁宗的祭酒大人從白頂大殿之中走了出來。他一身寬鬆長袍,鶴髮童顏。身後跟着幾個道童,均是那先民一脈。
而引起聶秋幾人注意的是,那祭酒長老的身邊,還有一個年輕婦人。玉珠圓潤,婀娜多姿,風姿綽約。一身青衣,身後跟着一行男女弟子,各個也都是生的俊朗與美貌。
“蘇璇璣?”江楠看着那女子,微微神情一怔。
“十一,你別激動,千萬別激動!”白橋也隨之搭話,一隻手放在了朱富貴的身邊。好似街頭痞子勸架一般。
“我沒有激動。”朱富貴白了自家二師兄一眼。只是那眼睛再次落在了殿外的白鶴身上。
只見那白鶴踱步走到那婦人身邊,舉止親暱。這白鶴便是剛纔在那千歲寒正殿外拉了一泡糞便,極爲驕傲的白鶴。
而這時候,那白頂大殿之外,再次傳來一陣交頭接耳之聲。
“這蘇璇璣怎麼來了?”
“是啊,她不是閉關三年未曾下那離山?今日怎麼來了?”
“這女人每次來泥犁宗,都沒好事情。”白橋皺着眉頭,看着那婦人。
聶秋皺着眉頭,不明所以,湊到白橋和江楠中間,壓低了嗓音,道:“師兄,師姐,這白鶴和這女人什麼來頭啊?”
白橋和江楠眼睛不曾從那白鶴和女人身上移走,白橋是一臉嫌棄鄙夷的看着那女人。江楠則是和朱富貴一樣,心思滿滿的像是要把那白鶴烹煮吃掉,那恨的牙根癢癢。
而後白橋和江楠,這師兄妹二人幾乎異口同聲的道:“就是一個biao子啊。”
這聲音不大,但因爲二人聲音一致,於是整個白頂大殿之中,都聽的真真切切。
誰都聽得出來,白橋和江楠師兄妹二人是故意的說給那婦人聽得,這是實實在在的挑釁!
頓時之間,白頂大殿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其他星峰的弟子無不把目光落向了白橋和江楠師兄弟,目光古怪,複雜。
而當聲音你傳入到那婦人的耳朵之中,卻是瞬間臉上佈滿了寒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