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來客棧西廂樓下的庭院裡,一出涼亭內,徐晚着一身寬鬆的居家袍子。往日那端莊的樣子,今兒個倒顯得隨意灑脫。粉臂落在清涼的石桌旁,右手邊的一壺碧螺春香氣縈繞,青煙嫋嫋之中,卻也是滿園茶香。
面前一盤僵持着的黑白棋局,倒是讓她顯得格外認真。
青婷丫頭小心伺候着,在中土,窮苦人家的女子少有接觸琴棋書畫。倒是進了將軍府之後,跟了範琦當了一個貼身的婢女。三少爺範琦喜好擺弄蟲鳥,閒暇的時候也喜好和家族裡的幾個棋藝精湛的表兄弟手談幾個局子,久而久之,一旁端茶倒水伺候久了,耳濡目染的青婷這丫頭也看的出來這黑白子的奧妙。
徐晚的棋路,走的劍走偏鋒,陰柔之中滿含殺機。步步爲營,佈局精細,卻是將那黑子的大龍屠盡。
青婷看的暗自佩服,尋常跟着三少爺範琦一道和別賭棋,下棋。卻也見識過範琦那步步陰損,鑽營取巧,好似街頭無賴潑皮鬥毆一般,使出萬般不要臉的招式,來換取一場勝利。
而如今看徐晚下棋,步步爲營之中,卻是殺機內斂。偶爾溫柔一刀下去,便是讓對手防不勝防。
青婷看的心中佩服,也是同爲女人,他就越發欽佩着徐晚比之男人還要強大的內心。
半個時辰後她又看了一眼棋盤,一條大龍已經屠盡,而此時,聶秋扶着樓梯從廂房樓上走了下來
“聶公子,您醒來了。”青婷看到徐晚,微微一笑,卻是眉宇之間散發着真誠的欣喜。
聶秋受了傷這事兒西來客棧裡面沒有多少人知道,起初青婷也並不知道。但這丫頭聰慧玲瓏,第二日不見聶秋便心有猜忌。白橋本不打算告訴她,但爲了守這個秘密,便讓青婷這些日子照顧徐晚,一來是讓徐晚起居有個丫鬟照應,而來也是讓術老盯着青婷。
畢竟這才認識幾日,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眼見聶秋走來,徐晚對面的術老,再看了一眼已經無力迴天的棋局,便苦笑了一聲,便投子認了輸。
“大小姐,老夫輸了。”
徐晚攏了攏眉角青絲,莞爾笑了一下,極爲認真的一顆一顆的將白子收納起來。
“術老承讓了。”言罷轉而看向聶秋,卻是黛眉之下一雙剔透水靈的眸子裡面,盡顯含蓄笑意。
“多謝聶公子救命之恩。”徐晚微微行了一個極爲標準的禮數,身子一欠,卻是盡顯婉約之姿。
聶秋笑了笑,心中卻道,這富家小姐的禮數就是周全。幾日不見,經歷了生死,這小妞也沒有忘了禮數。只是在看那徐晚,眉宇之間,卻也盡顯了一絲絲往日不曾常見的羞態,玲瓏可愛,嬌嫩的臉蛋兒上,那成熟的氣質之中,倒是終於見到了與她年紀相仿的可愛勁兒。
“小郡主客氣了,你我之間就不必這麼多禮數了。”聶秋說完,再看術老,卻是微微皺眉。
那兩日不見,術老的臉上滿是疲態。平日裡那一股子精氣神兒都好似不復存在,短短兩日,就好似老了五歲一般。
“術老,您這傷勢…”聶秋還未說完,卻被術老打斷。
“聶公子有心了,老夫這次死裡逃生,能活着已經不易。那劍冢走出來的劍奴,劍氣極爲霸道,傷了經絡臟腑,丹田也受了損害。身體早已承受了不可逆的傷勢,能活着已是僥倖了。”
話雖如此,聶秋卻還是將手搭在了術老的手腕脈搏上面。那術老的脈搏紊亂,經絡之中的真氣卻也有一縷雜質。經絡跳動不穩,七海丹田之中,卻也是氣息微弱。
聶秋立刻皺眉,驚道:“術老,你這一身修爲…”
術老低頭苦笑,卻語氣仍然算是灑脫,道:“一身修爲,怕是難以找回了。不過這倒也好。”
話雖如此,但是周圍人聽的卻也心中滿是複雜。
徐晚取了茶壺,爲那術老倒了一杯茶水,道:“術老,徐晚也算是您老看着長大的。您是徐王府的老人,功勳一筆,還請您終老徐王府,不比多慮。”
徐晚這話說的雖然有些殘酷,但卻也是一個事實!
修行一生,到如今卻在一個晚上一身修爲全部喪失!這對於一個修士來說,簡直就是末日!
“罷了,罷了!小郡主有心。只是老朽不習慣吃那安樂茶飯。如今半截身子已埋入黃土,還有什麼看不透的?”術老說完,站起身來,道:“早些今年時,我便效力徐王府。老王爺與我有恩,王府也帶我不薄。只是如今,老夫孑然一身,已是了無牽掛。倒是像去領略中土風光,走南闖北,去那大海彼岸的東洲落沙看看異域風情,去那北荒,與那裡的北蠻子策馬草原。倒也瀟灑。”
長安的城西北,老屈頭站在窗外,翹着二郎腿吧嗒了的嘬了一口菸袋鍋子。這黃銅的菸袋鍋子裡裝的也並非是什麼名貴的菸草,倒是那幾片楊樹葉配上便宜貨,攙和在一起,隨便燃燒,故而煙霧起來,薰的人直掉眼淚。
老屈頭長相猥瑣,八字鬍,綠豆眼,賊眉鼠眼的倒更像是一個賊人。長安立夏後,天氣便燥熱難耐,他卻着一身骯髒的棉袍穿在身上,斜靠在宅子外的石獅子上,默默無聞的吧嗒吧嗒的抽着旱菸袋。
“師傅。”
就在這時候,兀自的身後一條悠長昏暗不見光的巷子裡面,走出來了一個身背一個黑匣的瘦小男人。畏畏縮縮的倒是和那老屈頭極爲相像,若不是腰間的木牌上面,刻着的是那長安府的腰牌,誰能想到這一老一少兩個人會是公門中人?
“媽拉個巴子!”老屈頭眼見那年輕人走出巷子,便氣不打一處來。抓起旱菸袋的銅鍋,便朝着那年輕的後生腦袋上砸去。
菸袋鍋子裡的菸灰四濺,飄散開來的火星落在那年輕後生的腦袋後面,那後生疼的驚叫連連。
“師傅...師傅...我錯了...晌午貪吃了幾杯酒,睡的死了...”那年輕後生捂着腦袋,連連賠罪。
“你個小王八蛋,你可知道,這趟差事不容易。莫說是長安府,甚至連大理寺都有所關注。你給我盯緊着一點,別有了遺漏,不然的話,咱爺倆都吃不了兜着走!”老屈頭說着,抓起背在那年輕後生肩膀上的黑匣,便推開了小院子的側門,二人魚貫而入。
這院子不大,
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四面破風的撿漏小祠堂。斑駁掉漆的四根圓柱上面,滿是密集的黑點。仔細端瞧卻是聽着密密麻麻的蒼蠅,四周幾盞鐵錠角燈,燈盞周圍幾點黑點飛舞,卻是幾隻撲火的飛蛾。
進了祠堂,老屈頭便招呼着自己的徒弟把周圍窗戶關上,點了燈,燒了一盞從城隍廟那裡買來的便宜香燭,又在門口擺了一個銅盆,放入黃紙金帛燒了,徒弟口中振振有詞。而那老屈頭卻將酒壺取出,倒在那一張破布上面,捂住了口鼻。又把一些蔥姜八角放入口中。
時日立夏,天氣燥熱,這屍首自然保存不了幾日便會發臭腐爛。而這裡便是長安城的義莊,專門停放死屍的地方。
老屈頭雖然準備的很充足,但是這立夏的時節,義莊裡面的味道着實不好聞。隱隱散發着的屍臭好似要侵入他的頭皮一般,時間久了總會讓老屈頭感覺這是一種洗不盡的味道。
提着油燈走到了義莊的角落之中,這裡停靠着三具屍首。其中一具屍首,巨大無比,牢牢的佔據了兩張藤席牀。
“師傅,這人個頭好高的說。”一旁老屈頭的徒弟提着燈籠,小心翼翼的跟在老屈頭的身後,提着燈籠,自顧自的便要將黑匣打開。
“慢着,先別取刀。”老屈頭兒說着,一把摁住了徒弟的手。
在仵作的行當裡面,依照不少地方的不同習俗。仵作驗屍少有用刀的,除非是那些需要開棺驗屍,刨死人墳這種本來就損陰德的棘手案件,仵作纔會用刀驗屍。
“師傅,我瞧這苦主,穿的也一般,人高馬大,說不定是那渭水碼頭上的苦勞力。停放在這裡幾日了都無人認領,上面府尹大人又急需知道此人的確切死因...”
“那也不能隨意妄動!”老屈頭兒極爲肯定,又對他那徒弟說道:“你我本是階下囚,如今雖說離開了大牢。但在這長安城裡,卻也難有一席之地,終歸是低人一等。萬一因爲這驗屍的事情,得罪了別人。得不償失,還是小心爲好。”
一邊說着,那老屈頭兒掀開了裹屍布來,頓時一驚。
“師傅,你這是咋啦?這長安城一年到頭,總會有那麼幾具無名屍。這斷了頭的,也不少見。你今兒個這是咋啦?”
徒兒在一旁說着,湊近了看。
裹屍布下壯漢頭顱被生生切開,皮肉筋骨全部斷裂。只是勉強的平放在了那屍首的上面。被切的頭顱,死不瞑目,怒目圓睜,長大了嘴巴,露出一派參雜着污穢和血水的黃牙,舌頭好似被燙過了一般,直直的抵在腮幫的一邊。
面容之上已呈現出來屍斑,這壯漢國字臉,怒目圓睜,眼白處滿是血絲,左眼充血明顯。腮幫已經紅腫了起來,顯然死前遭受到了極爲慘烈的重創。
“你懂個屁!”
當師傅的老屈頭兒颳了那自己徒弟一眼,道:“往日看到那斷頭屍,多數都是被砍刀砍下來的。要麼是尋仇,要麼是情殺,目的其實都是爲了掩蓋死者身份。這一刀勉強砍死,但是想要把腦袋完整的砍下來,卻並不容易。要麼是幾十年的老道屠夫,要麼是那菜市口專門砍人腦袋的劊子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