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祥儀宮的後院散步。
祥儀宮不似景熙宮種了許多梅樹, 倒是有幾棵翠綠的松柏,點綴其間,在冬季裡顯出些許綠意來。
小蘭不在身邊。也不知她這幾日在忙些什麼, 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
前幾日秦淑妃突染風寒, 一直未好。皇上幾乎每天都到貴儀宮報到, 親奉湯藥。
我咬咬脣。其實本想過去看看她的, 可又總怕正好碰到皇上在那裡, 光是想着,就已經叫我手足無措,何況還要親身面對?
還是算了吧。我垂下頭, 相信有皇上在的話,秦淑妃也不會介意別人會不會去看她的。
無意識地踢着腳下的石子, 路過一道假山。
腥羶味直衝入鼻。
我皺着眉, 轉到假山後面。只見一道濃重的血跡自牆邊拖至假山之下, 血液裡雜着幾根雞毛和一叢紅豔豔的絨毛。
又見血了。我捂着心口。
似乎來到這個時空我就頻繁見血。
第一次見人血是在和皇上一起出宮遊玩的時候。那個黑衣刺客不知被誰砍了一刀,血一下淌了一地。血的味道驀地竄入空氣, 腥甜中帶一股濃烈的燥氣,在人促不及防的時候,已經攻入鼻腔,就是閉了呼吸,也還是能清清楚楚地聞到……
我晃晃腦袋。這裡沒有記憶中的味道, 應該只是雞血而已。只是雞血中, 似乎還有另一種動物的毛髮, 是什麼呢?
“那邊還沒有打掃, 我們到那邊去吧。”我還在研究那叢絨毛的時候, 兩個宮女已經從稀疏的樹木裡閃了出來。
我轉過頭來。是我宮裡的小昭和小姚。
小昭和小姚在見到我的瞬間都愕住了。小昭還較從容,小姚則已經開始不自覺地打抖。
我皺了皺眉, 她們的反應,太強烈。
我指着那灘血跡,“祥儀宮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小姚臉色霎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昭則微垂了頭道,“奴婢……不知。”
心中疑慮漸濃,我指着那叢不認識的毛髮,“這是什麼動物的毛?”
小昭擡眼望我一下,畏懼地移開目光。
我轉向小姚。
她被我正色一望,已然慌了手腳,“貴……貴妃娘娘……是狐狸……不是……貴妃娘娘饒命!貴妃娘娘饒命!”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小姚驚恐地跪了下去,拼命朝我磕頭。
地上鋪着石子,她這樣磕會把頭磕破的。我想着,急忙伸手想將她扶起。
她見我過來,猛地一震,下意識地後退。
我在半空的手尷尬地退了回來。
“起來吧。”我說。
她依舊一臉驚懼,戰戰兢兢地從地上起來。
我看看她們,交待一句,“把這裡清理乾淨。”離開後院。
“小蘭呢?”我問。
“稟娘娘,小蘭姐姐出去了,尚未回來。”被我抓來問話的宮女答道。
我皺皺眉,吩咐道,“小蘭回來馬上讓她來找我,我在書房等她。”
那宮女應了聲,福了身出去了。
我坐下來。心情沉重。
看小昭和小姚的反應,祥儀宮應該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東西了。雞血、雞毛、狐狸毛……貴妃娘娘是狐狸,這樣的謠言是不是早在宮裡傳開了呢?
“娘娘找我?”正想着,小蘭已經回來。
我定定地看着她,儘量平鋪直述,“今天早上我在後院散步的時候,發現了一些髒東西。”
小蘭眼也不眨,“也許是哪個宮女調皮,我叫人清理乾淨便是。”
我跳起來,怒道,“小蘭你到現在還瞞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宮裡面除了我還有誰不知道祥儀宮出了髒東西?不知道貴妃娘娘是隻狐狸?”
萬萬沒想到小蘭竟板起了臉,“這件事情姐姐不要管。皇上自會找出兇手,平息謠言。”
“什麼叫這件事情我不要管!”我被徹底激怒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爲什麼我不能管?皇上?皇上爲什麼會比我早知道?爲什麼你告訴皇上也不告訴我?”
“告訴姐姐有用嗎?”小蘭冷硬地回道。
我一下子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我從沒想過,小蘭有一天也會用這種語氣跟我講話。
小蘭見我愕然,大概也覺得自己過分了,轉而柔聲道,“總之姐姐不用擔心。皇上一定會保護好姐姐的。”
“我不需要他的保護!我可以保護我自己!”我大聲道。我實在不能容忍小蘭語氣中的輕視。我知道自己幫不了皇上什麼,但是,至少要相信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我不想成爲皇上的累贅!
“姐姐胡說!姐姐根本就保護不了自己!”小蘭的怒氣,一下就被我挑起來了,“姐姐平時大大咧咧做事衝動也就算了,偏偏又心慈手軟什麼人都相信!上次若不是好運剛好撞到劉軒在投毒,姐姐現在還有命站在這裡嗎?”
“小蘭……”我被小蘭的怒氣震到了。
小蘭看來隱忍許久,還沒發泄完,“姐姐要管是不是?真的讓姐姐管姐姐管得起來嗎?這次的事明顯就是祥儀宮裡自己人做的!要讓姐姐來管姐姐下得了手把那個奸細揪出來殺了嗎?”
“沒這麼嚴重吧……”還沒到弄出人命的地步吧?
“怎麼不嚴重?謠言要是傳到宮外,朝臣以此向皇上施加壓力的話,就算太后和皇上堅持,也不能保證姐姐不受到任何傷害!”小蘭大聲說完,喘了口氣,終於平靜下來。
她別過頭去,不再看我,“總之姐姐不要管,這件事皇上會處理。”
“我不!”我走到小蘭面前,“小蘭,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可以保護自己!你至少要給我機會證明!”
小蘭轉過身去,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塊抹布,找了張桌子用力地擦,根本不看我。
我怒了,“小蘭!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是你姐姐!祥儀宮裡我最大!你得聽我的,你聽到沒有!”
那丫頭鐵了心不理我,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氣死我了!我氣得跳腳,偏偏拿這樣的小蘭一點辦法也沒有。
最後我一咬牙,打開門,衝出去。
“姐姐,你要去哪?”小蘭急了,在我身後一邊追一邊問。
“找皇上!”我頭也不回,“叫皇上不要插手。我作爲當朝皇貴妃,如果連這點事情都應付不了的話,還有什麼臉留在他身邊?”
衝到門口,只見門外已經停了一頂墨綠的轎子,華蓋鳳簾,沉靜中透着威嚴。
太后款款地自轎中出來,見了我,笑道,“惠蘭要到哪裡?”
“太后。”我停下腳步,走到太后身邊,“太后怎麼有空到祥儀宮來了?”
我一邊問着,一邊忍不住暗自猜度,太后,也該聽到謠言了吧。
“哀家今日無事,四處走走。突然想起自惠蘭搬到祥儀宮,哀家還不曾到祥儀宮來過,所以就過來看看了。”太后說着,牽過我的手就往裡走。
猜不透太后的心思,只能任她牽着走了。
“在祥儀宮住得可習慣?”太后狀似隨意地問。
我點頭,“很好。”
“宮人都稱意吧?”
“是的。”我小心答。
“那就好。”太后拍拍我的手,“今日難得,惠蘭就帶我在你的祥儀宮轉轉吧。”
我哪敢不從?只能帶了太后,胡亂地逛着。
太后邊走邊看,時不時點評兩句,看不出一點異樣。
走到後院的時候只見小昭還在掃着地上的落葉,見了我們,忙不返地行禮,“奴婢參見貴妃娘娘,參見太后!”
“免禮了。”太后笑得和悅,似乎對她起了興趣,“你叫什麼?”
小昭垂了頭,答得畢恭畢敬,“回太后,奴婢小昭。”
太后點點頭,“你繼續幹活吧。哀家不過隨便走走,你莫太拘禮。”
“是。”小昭回了聲,拿過掃帚,小心翼翼地繼續掃地。
太后走過去,腳踩在了小昭的掃帚上。
小昭微愣。卻見太后已經大發雷霆,“大膽奴才,居然將掃帚打到哀家身上!來人!將她送到刑部受審!”
小昭臉色煞白,太后的兩個宮女已經走過去,就要將她帶走。
“等一下!”我急忙阻止,“太后,”我轉向太后,“小昭不是故意的,太后就饒她一次吧。”
太后冷哼一身,目光掃過小昭,小昭嚇得直顫。“如此奴才,惡意欺主,居心叵測,哪裡容得?”
小昭慘白着臉,顫抖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帶下去!”
我一急,在太后面前跪下了,“太后明鑑,小昭素來乖巧,極少犯錯。請太后念在惠蘭面上,把她交由惠蘭發落吧。”
太后神色複雜地望我一眼,“惠蘭,快先起來。”
我咬了脣,不起,“太后,小昭是祥儀宮的人,犯了錯也該由我來發落纔是,望太后允許!”
“惠蘭?”太后皺着眉望我好一陣,終於鬆了口,“惠蘭想怎麼發落她?”
我看一眼面如死灰的小昭,道,“逐出宮門,永不錄用。”
太后噤了聲。
“求你了,太后。”我拉了拉太后的裙角,低聲哀求。
太后猶豫一陣,無奈地長嘆一聲,“下不爲例。”
我鬆口氣,“謝謝太后。”
宮女放開小昭。小昭只跪在地上,不發一語。
“春華,”太后喚過一個宮女,“你看着她離開。”
春華聽了,走到小昭身邊。
“小蘭,”我忙跟上,“替我送送小昭。該給她的,記得讓她帶走。”
小蘭不滿地看我一眼後,照我的吩咐做了。
我最後看一眼小昭,她正好擡頭,跟我的目光撞到一塊。我只朝她笑笑。她微愣一下,急急垂了頭,起身,走了。我在心裡嘆氣,希望她出去後,走好。
“惠蘭呀,”太后拉過我的手,止不住地長嘆,“你這個樣子,叫哀家怎麼放心得下?”
“太后,”我認真地看着太后,“讓我自己來保護自己,我可以的。”
太后嘆氣,別開目光,“哀家累了,回宮歇着去了。”
“太后!”我不滿地看着太后離去的背影,爲什麼不相信我?
好吧。如果想要別人相信你的實力,你就必須主動證明給別人看。
我坐在書房裡,開始籌劃我的計謀。
不管怎樣,我都不能拖皇上的後腿。至少,我得保護好自己。
目前爲止,皇上只有四個老婆。秦淑妃和連賢妃不能生育,在這個母憑子貴的後宮裡,根本不構成競爭力。所以,唯一能夠而且敢於跟我作對的人只有一個??皇后。
皇后家族勢力龐大,眼線遍佈皇宮,真想置我於死地的話,防不勝防。而且,以皇上目前的實力,還不能跟王氏家族正面決裂,所以就算當場抓到皇后的小動作,也只會給皇上添難題。
也就是說,目前的狀況,根本不容許我反擊。
可是,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動作,顯然已經對我起了殺心。難道我要坐等着她將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絕對不行!不容許反擊不表示不能反擊,只要謀略得當,我也能將皇后一軍。
孫臏爺爺說過,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就政治實力而言,皇后有的,我都沒有。可是,我卻有一樣叫皇后恨之入骨的東西,那就是,太后和皇上的寵愛。
我要善用這手中唯一的棋子,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我要讓皇后忘記她手中的優勢,步入我親手佈置的戰場。把這場戰爭變成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無關政治。
皇后和貴妃水火不容,明爭暗鬥。如果貴妃死了,一定是皇后下的手。如果皇后死了,一定是貴妃搞的鬼。所有人都這樣認爲的話,皇后擁有的優勢也就明顯地削弱了。
雖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但至少能將皇后從暗處逼出。
好!我站起來。先給皇后一個下馬威!從此以後,囂張的狐狸精貴妃娘娘如她所願地誕生了!
“小蘭!”我喚道。
“娘娘有何吩咐?”
我對她撩撩脣,“替我做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