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離開3

第 53 章

牧邵清臨走前還回了一趟家門。

他那個破板間房在黑夜中,更加不起眼了。暗白暗白的感覺像是能隨時融進夜色裡,牧邵清在樓梯間的時候,就聽到了上頭傳來的聲音,像是有什麼人在樓頂,還開着他家的門。他不用多想,就知道來人。

心裡暗道一聲湊巧,他以爲自己讀書前幾個月,戴啼就會過來翻了,沒想到拖拖沓沓,竟然到這幾天,而且好死不死撞上他回家的空檔。

牧邵清就這樣等着,站在門口,抱臂。

灰黃燈光下,那個男人撅着腚,正在一處沒有上鎖的地方翻翻找找,他碰到的更多是空試管,嘴巴里時不時就會迸出幾句略顯嫌棄的‘嗤’音。

像個老鼠。

牧邵清這樣想着,也就直接開口了:“你在找什麼?”

戴啼像是被嚇到一樣,猛然起身,頭碰到了櫃子,好大一聲響,聽着都痛。

“你可以告訴我,我找來給你。”牧邵清把門再推開了一些。

揹着月光,他的面頰上有着幾分陰影,看在戴啼眼裡,就跟索命鬼一樣。兩人你看我,我看你許久,最後,還是戴啼突然向後倒,貼住牆角,連鞋子都踩在了牧邵清的牀上。

他的聲音很驚慌:“我我我,我沒找什麼!況且,我在你房間裡找東西,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你這麼看我做什麼?背過身去,我現在看到你的臉就感覺不好。”

“我以爲你會學聰明一點。”牧邵清陳述道。

“你不要總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我討厭死你這副嘴臉,你以爲你是誰,你是我兒子!”

“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提醒你。爲了你的生命着想。”牧邵清依言轉過身去。

似乎自從那天強硬地要求自己決定學校,他又變回來那個不喜歡反抗的柔弱少年。

“上一次離開家裡,我嘗試了一種藥劑,把它放在家裡了。那是一種腐蝕藥劑,沾到手背上,只要三十秒就可以把整個人融了,我怕你一個不小心打翻了,到時候我們兩個人都逃不出去。”嗯,但骨子裡那種黑水,是不論多麼軟的語氣,都掩蓋不過去的。

“你你你,你在胡說什麼!怎麼可能有這種東西。”

“你想知道嗎?那我給你示範——”

“不不不,你這個怪胎!拿走,把那些噁心的東西全部拿走。”戴啼像是即將被糟蹋的大姑娘,反應尤其劇烈,“我不找了,你給我錢。”

牧邵清聽到不愛聽:“你要錢?”

“你的十萬,我現在很急,不要隱瞞我。”

牧邵清淡淡道:“我花出去了。”

戴啼撲了上來,牧邵清像是背後長了眼,快走了幾步,再看的時候,戴啼已經撲在了地上,臉色慘白慘白的。

他質問:“你怎麼會花出去的?”

牧邵清答:“我打傷了一個omega,用錢讓她一家不要起訴我。”

“那你就去坐牢啊?花什麼冤枉錢,反正就幾個月。”

牧邵清彎了彎眼睛,突然笑了起來,笑到嘔吐。他緩了很久,直到扶着牆深吸一口氣:“但都花出去了,一分錢沒有,你要怎麼樣?”

“我不信,你把手錶拿出來,把賬戶信息給我看,你不可能一分錢都沒有。”

見人二度上撲,牧邵清擡起一條腿,把人踢得遠遠的。

覆蓋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的面具,在對方醜惡的嘴臉下,寸寸碎裂。他一隻腳踩着戴啼的胸膛,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是不是我安分太久了,讓你以爲我就是個軟腳蝦?你當初被嚇的那樣子我還記得,但你怎麼就不記得呢?”

戴啼挪着身子,想要從牧邵清的腳底挪開,但牧邵清卻又用了兩分力。

他嚇得一動不動了。

“知道爲什麼總有人一次又一次地吃教訓?”他獰笑着,“因爲這個人不長記性啊!”

“我、我是你爸!你怎麼……你,牧邵清,你,你……”

“不是我爸我現在就給你從這邊丟下去,這麼高,足夠你粉身碎骨了吧?”

“你!你不敢!你這樣就是殺人兇手了。”

“我爲什麼不敢?夠了,這樣就舒服了,我們誰也不用惹誰生氣。”他說着,語氣略飄忽,像是精神不穩。

戴啼實在嚇得夠嗆,他突然用力掙扎,在地板上滾了好幾圈,蜷縮的時候,還不忘指着牧邵清:“是你,你媽是你殺的,對不對!”

牧邵清眸色一沉:“你在臆想什麼?”

“你看,我每次提你媽,你都很不對勁,你是,你是兇手。”

牧邵清看着這人自己把自己嚇得夠嗆,覺得非常無趣。沒有意思到了極點。

年少的每個時間段,都充斥着讓他現在極度嘲諷的行爲,這個男人嘴臉這樣醜惡,當初的他到底是怎麼忍受這麼久的。他緩緩地蹲下身,用平生最爲兇惡的口氣,一字一頓:“那、你、就、去、報、警。”

言罷,他丟出一個易拉罐,狠狠地踢到牆壁上,飲料濺了戴啼一臉。

在驚恐中,戴啼暈了過去。

牧邵清回了屋子,在裡頭挑挑揀揀,選了一些東西帶在身上,隨後,他反鎖門,下了樓。

很多年前,那個似懵懂又似聰明的孩子被戴啼死死地捏在了手心。

很多年後,牧邵清在頂樓親自踢碎了曾經的幻像。

他說不清曾經的自己到底是愚蠢還是天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註定要被很多心懷惡念的人,動手動腳。

月色狡黠,被鐵門掩蔽了無孔不入的眸光。牧邵清走出萍水巷,纔像是回憶起什麼一般,回頭看了一眼。然後他發現,自己並沒有任何的眷戀。他果然還是老了,多出的這麼些年,不是白活的。

他辨別了一下方向,準備去動車站湊合一個晚上,距離上車大概還有十二個小時,他有足夠的時間處理那些可以遠程做的事情。

·

家族繼承人下放試煉,是每個世家都會幹的事情。但寧家又有特殊的一點,他們只有一個繼承人。

因此,早年當家的寧父就和寧夫人提過這件事。

溫柔和善又特別好說話的寧夫人難得地強硬了一回。她的理由沒人能反駁,沒有醫生,沒有足夠的醫療條件,一旦寧珂出事,那結果,誰也不想看見。

於是,試煉的事情一拖再拖,甚至連繼承人寧珂本人,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有機會離開家族的天羅地網。

爲此,他在暗地裡做了很多事情,包括擅自停藥與延遲治療。

他當然爲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價。

——那一次強烈的信息素暴動,如果不是有牧邵清的幫助,他可能直接就死在學校裡了。

爲此,夏醫生那天在診斷的時候,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他不僅得幫寧珂死死地瞞着真相,還得找出一個正當的理由來搪塞,別提有多對不起他的良心了。

直到那一天,當牧邵清疑似分化,寧珂在他散發的氣息之下,短暫地失了神。再後來,不論是靠近牧邵清,還是停藥,寧珂都做得相當不留退路,像個賭徒一樣。結果,寧珂驚喜地發現,扼住他命運喉嚨的大手,在他面前,稍稍鬆了一下小拇指。

只要靠近牧邵清,他的身體狀況就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穩定狀態。就算停藥,他也能成功地活着。

這是即便當初基因治療也沒人敢保證的事情。唯一的小小缺點就是,夏醫生不讓他離開牧邵清。

這是除了寧珂和夏醫生外,沒有人知道的事情。

此時,夏醫生正對寧珂進行最後一次大檢查,屏風之隔,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在彙報手頭上的工作。直到人走了,夏醫生青着臉,一巴掌拍到柔軟的牀墊上,鄭重告知:“你如果再讓其他人來打擾我的工作,明天你就別想按時離開了。”

寧珂閉着眼,眼珠子都沒動一下。

“你要檢查幾個小時,需不需要把我拆開檢查一下?”

“你還說!”

“最後一個人已經走了,就算有人想要來彙報,也沒……”通訊鈴聲在一旁歡快作響,寧珂掀起眼皮,“幫我按一下接聽鍵,不然手錶給我。”

“你夠了。”

僵持許久,夏醫生還是把手錶丟到了寧珂身上。在人接聽前,他還一個勁的嘮叨,帶什麼什麼藥物,幹什麼什麼事情不行,還有什麼什麼——然後,聽筒裡傳來西門季玄的聲音。

夏醫生就跟點炸了似的:“病人在體檢,請過十分鐘再打。”

寧珂才張嘴要說話,那邊已經掛了。

十分鐘後,穿好衣服的寧珂站在陽臺邊,手錶上展開了虛擬屏幕,3D成像上,西門季玄和西門珩都出鏡了。

西門珩第一句話:“東西都準備好了,動車站那裡果然被包圍了,我會安排我們的人代你進去,你們去走水上通道。”

“不行,我們走天上的路。”

“也好,你第一次出行,各方都盯得很緊,你個人還是要小心。”說了半天,西門珩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問一次,“真的跟夏醫生說的一樣,牧邵清曾經對你施展過救治?他真的是醫生?”

正在整理東西的夏醫生摔碎了一個藥瓶。

寧珂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背對着夏醫生:“當然,他的身世你們不是都查過了嗎?沒有比他媽更好的醫生。”

“但那不是他。”

“都一樣。”西門季玄按壓住西門珩即將爆發的情緒,“寧珂,這件事情不是小事,如果他不是醫師,那你現在離開,相當於一位醫生都沒帶,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你爸媽。姑父有那麼多事情在操心,你別讓他腹背受敵。”

“我不幼稚,這不是賭氣。”寧珂提醒兩人,“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掛了,有事情我會聯繫你們。我這一次是下去受罰,不是去玩的。”

“你二表哥幫你把手續都辦好了,去那裡直接入學,沒有比學校更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

他們這一次的目的地,郡級城市湖裡。聽說那是一個美麗的海濱城市。

寧珂覺得牧邵清會喜歡那裡,美麗的地方,總能讓人的心情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