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楚月和鍾可兒到醫院時,秦芯音已經被安排住下來,上到病房外,正看見曲由美站在門外,微微低着頭,長而柔的頭髮蓋住鋒利的下顎線,顯出些溫柔來。
病房外的燈是白而清冷的,照在她身上卻多了些乾淨,這是支楚月從來沒見過的曲由美。這是有些着急狼狽的曲由美,素色毛衣的領子翻出來,釦子鬆開幾個,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繫上。
“嗯。那就這樣吧,你過來吧。”曲由美放下手機,微微仰起頭,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支楚月有些看不懂這究竟是爲什麼所呼的氣。
她不說話時,身上籠着一陣很淺很淡的憂傷,像浸泡後的茶,有些苦澀,最先飄出來的卻是清香,不細細品嚐甚至品不出那股澀。
她有所感覺地望過來,不出意外地和支楚月對上了眼睛,支楚月看見那雙眼尾上挑的漂亮眼睛此時此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平靜,瞳孔微微縮了縮,又在情緒外露之前恢復如初。
“你們來了。”曲由美走過來,從鍾可兒手裡拿回圍巾,環在手上,只幾秒,輕輕地慢條斯理地將它圍在了脖子上,淺淺蓋住下巴,“疲勞過度,再加上情緒不穩定。現在是睡着了。”
“已經打了蘇樂電話,他應該快到了。”
交代完所有,曲由美和鍾可兒就要走了,支楚月不知道哪根筋出了問題,直直地問:“你不等她醒過來嗎?”
曲由美轉過頭來,臉上很明顯的不解和隱隱約約的不悅。
支楚月解釋道:“她應該會很感謝你的。”
“誰要她的謝謝。”曲由美有些輕地說。
卻又重重落在了支楚月的心上,她被撞擊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我,那她到時候醒了,我跟她說一聲好了。”支楚月手上還拿着秦芯音的東西,有些沉,她有些堅持不住了,卻執着地盯着曲由美。
“不用。”曲由美輕笑起來,有些頑固惡劣地調笑,“你最好讓她恨我,越恨越好,而不是要讓她謝謝我。”
支楚月還沒來得及搭話,她最後輕輕揮手走了,末了還有些不管不顧地說:“是我把她氣暈的。”
真的是這樣嗎?
坐在秦芯音牀邊,看着牀上緊閉着雙眼臉色蒼白,生氣了了的秦芯音,支楚月不禁想,真的是曲由美氣暈的嗎?
可是理智告訴她,不是。
秦芯音這段日子情緒都不太好,前段時間去秦家也讓她發現了秦芯音睡眠一直不太好的事實。
難道是因爲今天是誰的祭日嗎?纔會這樣,纔會這樣痛苦。
支楚月嘆了口氣,看着眼前的人,前不久還生龍活虎的,怎麼忽然就變得那麼脆弱了。
支楚月坐了沒多久,蘇樂就過來了,他來得有些急,走進來時氣還沒有勻好,看見秦芯音沒什麼大事鬆了口氣,卻又在下一秒板起臉,臉色也沉下來。
他看見了坐在一邊的支楚月,支楚月對上他的眼神,只覺得鋪天的壓抑的怒意向她襲來。
支楚月有些不自在地站起來:“她現在沒事,只是睡着了。”
然而他的臉色也沒有好多少。
支楚月不免想起那天跨年他們的吵架,怕不是現在還在鬧彆扭。
“我能和你說說話嗎?”在那一瞬間,支楚月做出了一個很自私的決定,在沒有經過秦芯音的同意,她決定把她知道的所有的事情說出來。
蘇樂不太願意,看着她眼裡還留有戒備。
支楚月倒也不惱,只是輕輕開口解釋:“不是因爲我,是關於芯音的事情。”
他這纔有些動搖,微微嘆了口氣,經過數秒掙扎:“嗯,出去說。”
兩人在走廊的盡頭站定了,起初支楚月還有些掙扎尷尬,可想到秦芯音的痛苦,忽然覺得眼前的事情都不算什麼了。
“你們還沒和好?”
他輕輕掃了一眼支楚月,低着聲音“嗯”了一聲。
他身上還裹挾着外面的冷,穿着一件黑色外套,上挑的眼尾被風吹得也有些紅,不像之前看起來那樣生人勿進,雖然還是疏離卻透出些脆弱來。
“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是我還是要和你說一些事情的,可能你們的誤會比我想的要深,我說的事情也不能動搖你,但我還是希望你認真聽聽。”
支楚月又從他臉上看見了那種常見的戾氣,裹着不耐煩,但因爲是秦芯音才勉強壓在眉目上,沒多說什麼。
“跨年那天她哭得很厲害,是我偶然發現她一個人坐在那裡,纔去安慰她的。她應該坐了很久,整個人都很冰。當時我想着你不是和她在一起嗎?怎麼會讓她一個人坐在那裡。”
蘇樂愣了愣,蹙眉:“她說想吃土豆,讓我在旁邊等她,我一回頭她人就不見了。”
半響,有些忍不住又有些煩躁:“她哭什麼?”
支楚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然後你和曲由美就出現了。”
“她在鬧什麼?”
支楚月理解蘇樂的煩躁,卻又忍受不了他對秦芯音的誤解,只得打斷他:“她最近情緒都挺失落的。睡不好。”
蘇樂果真安靜下來,偏過頭望着窗外的灰濛濛的天,支楚月微微低頭,這才發現蘇樂鞋子上也沾了些綠,和秦芯音的如出一轍。
支楚月不由得想,他們今天見面了嗎?是不是也吵過?
她忽然有些無力,嘆了口氣:“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可能那天她不是故意走丟的。當然南城就那麼大,她也走不丟的。”
蘇樂轉過頭來,臉色有些沉,他沉默半響,對支楚月說了句:“謝謝。”
“那我先回去了。拜託你照顧一下芯音了。”
支楚月剛走出半步,蘇樂啞着聲音問:“她怎麼和由美在一起?”
“我們約了一起吃飯,是曲由美揹着秦芯音來醫院的。”她頓了頓,“不過她已經走了。”
“好。”蘇樂點了點頭,“謝謝。”
支楚月回房間拿了東西,秦芯音還沒醒,她微微嘆了口氣,忽然覺得心情很沉重,走出滿是酒精味的醫院,呼吸着新鮮的空氣,也沒能讓她的心重新活躍生動起來。
天是墨黑色的,已經沉沉落下黑來,城市的夜晚總是星星稀少,卻有很多柔和或是刺眼的路燈或燈牌。
支楚月站在某一個路燈下,陰冷的風重重而又密集從她耳邊呼嘯而過,柔和的路燈拉出她有些瘦弱的影子,她掏出手機,看着通訊錄僅有的幾個聯繫人,帶着少有的一腔孤勇摁了撥打。
林哲的名字很快跳躍在屏幕上,羸弱的藍光照亮了支楚月清冷的面龐,她沒有笑,去有些柔情淺淺從眼睛跑出來。
電話很快接通了,林哲略帶磁性的聲音穿過屏幕有些沉地傳過來:“支楚月?”
“嗯,是我。”
支楚月沉默半響,聽着對面鮮活的生氣撲到眼前,沉重的情緒片刻掃空,卻又在下一秒被另一種更重更密的想念侵佔。
“支楚月,你怎麼不說話?發生什麼了?”
林哲好像還是那麼急性子,她站在冷風裡想。
看他真的急了,又牛頭不對馬嘴地擡起頭問:“林哲,今天會下雪嗎?”
那頭傳來翻找紙質材料的聲音,唰唰地,莫名讓她感覺到安心,她的手輕輕蓋住喇叭口,低着聲音很輕很輕,緩慢而堅決地說:“我很想你。”
支楚月想,林哲肯定沒聽到。
因爲下一秒林哲的聲音傳過來:“支楚月,今天不會下雪,明天是個晴天。”
“怎麼了?”林哲大概是聽到了她這邊的風聲,問她,“支楚月,你是在外面瞎逛嗎?”
“嗯。”
“快回家,今天不會下雪的。”
支楚月淺淺地笑了。
她當然知道今天不會下雪,她只是忽然有些想他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