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便將女兒拉到近前,親手理了理程月嬌的鬢髮,又摸了摸她的肩膀,問:“可穿夠了衣裳?”
程月嬌不說話,只彎着眉眼笑,一旁的秋露脆生生地道:“回夫人,原先在外頭添了件夾衣呢,姑娘說熱,又給脫了。”
姜氏看了一眼,見除秋露之外,還有個與她同歲的小丫鬟在旁服侍,微兒卻是不見人影,她不由得眉心蹙起:“微兒呢?怎麼不見她人?”
程月嬌立時將身子一扭,哼聲道:“我讓她擡箱籠去了。她飯量比旁人大,力氣也大,總不能白吃飯吧。”
姜氏一怔,旋即便有些哭笑不得。
看起來,女兒對那丫頭似是當真不喜,都不肯讓她近身服侍,真是小孩子家,這等事情也能鬧彆扭。
不過,秋露她們都才只有八、九歲,年小體弱,並不宜於走這樣遠的路,姜氏自不會讓她們隨行,只命留下看家。
至於春桃並春杏,這兩家人全都被遣去了河間府茶園,這十年間怕是再難啓用,姜氏還提前給幾位兄長去了信,請他們看顧一二,也算盡到了主僕情分。
“秋露,去把微兒叫回來。”姜氏吩咐了一聲,見女兒小臉直往下垮,只得又出言安撫道:
“咱們要先去你舅父家一趟,你舅母已經替你挑好了丫頭,到時候一併帶回去便是。”
說着姜氏便又板下臉來,正色道:“只有一樣,這回不管挑上來的是誰,都不許再胡亂使動了。該怎樣便怎樣,若再亂了規矩,娘可不答應。”
一聽前頭那番話,程月嬌當即回嗔作喜,只搖着姜氏的手笑,後半句話卻當耳旁風略過了。
姜氏知曉她根本沒聽進去,卻也只是無奈搖頭。
她對這個女兒心中有愧,處處寬縱,每回說要嚴教,到最後卻總是硬不下心腸,過後還要更花些力氣去哄。
不過,姜氏說回太原一事,卻並非誆哄女兒,而是的確便是這樣安排的。
姜家本是太原府人士,姜氏茶行亦是從太原府本地起家,歷經前後三代,方纔經營到了如今的局面、打通了河北東西兩路,成爲了大宋北地頭一份兒的大茶行,名下僅是茶園便有千頃,更有良田莊園,堪稱一方豪強。
姜氏當年與程渭相識之時,正值程氏家道中落。
那程家原也算是一縣郡望,卻可惜程老爺子早逝,程老太太孤身一人,身邊的那些親戚都是紅着眼睛要從她手裡摳銀子的,她的性子原就有些糊塗,分辨不出好壞來,沒幾年,手頭的田產便被賣得精光。
好在她那三個兒子爭氣,那羣人也怕得罪太過,將這塊肥肉給丟了,是以不曾將事做絕。
饒是如此,老程家的祖產也被偷賣了不少,程老太太又聽信他們的謊話,在外拆借了好些銀兩,到最後,程濟並程渭兄弟兩個連解試的錢都湊不齊。
而姜家乃是太原府有名的鄉賢,每逢大比之年,皆會出錢資助貧寒士子,與那程家也算舊相識,眼瞧着這一家人越過越慘,委實有些看不過眼,遂暗中出手彈壓住了那些刁姦之輩,接濟了程氏兄弟些許資財。
後又見那次子程渭人物濟楚、品學兼優,便由姜老太爺親自做主,將唯一的女兒嫁了過去。
有了姜家這個大富的岳家幫襯,程家的日子方纔好過了許多,幼子程淮也讀上了書,長子程濟原有一門說了許久的親事,也在程渭成親後終是得成。
三年後,程濟一舉考進二等進士,程渭更是不孚衆望,竟是一等進士及第,殿試後當場便授了散官文林郎,程家便舉家遷往汴京。
自然,那遷居的銀子也是姜家出的。
大宋朝有制,商戶子弟不得科舉,而姜家卻是富有太過,若沒個官身子弟壓着,只怕富不長久。
也因此,姜老太爺纔會趕在程渭發跡前將女兒嫁予了他,便是看中此子絕非池中物,老人家的眼光也的確很準。
姜氏自是隨夫家同去了京城,後又因程渭調至真定任縣令,她便也攜女同行。
他們姜氏本就家大業大,早早在此置下產業,一家三口便將這所小院作了別業,偶爾過來住上幾天。
後程渭又調回了汴梁,那真定縣衙自是住不得了,姜氏便與程月嬌長居於此,門楣上的“程府”匾額自也不曾摘去。
自打隨夫遷居京城後,姜氏便再也不曾回過孃家,忽忽十餘載過去,她甚是思念父母高堂,如今機會難得,便與程家商定好,先回一趟太原府省親,再沿河東路過汾水前往京城。
總歸也是順路,且繞開了前兩年鬧匪患的河北兩路,程渭自不會反對,那姜家更是歡喜,姜氏的長兄還在信中說,會派人在半道上接應他們。
如此一來,這一路便更爲安妥,姜氏心中的最後一點擔憂,亦就此散去。
“娘……哦不對,母親,嬌嬌扶着您走好不好?”
女兒嬌柔的語聲在耳畔響起,旋即便有兩隻柔荑挽住了姜氏的胳膊。
姜氏轉回心思,見女兒笑靨如花,不由得自己笑了起來,扶着她的胳膊當先跨出了院門。
誰想才走出去兩步,外頭陡然一聲驚呼,旋即便吵鬧起來,當中還夾雜着馬匹的嘶鳴。
這整條巷子也就程家有馬車,姜氏聽在耳中,腳步立時一停,面上的笑亦在須臾間斂去:
“又怎麼了?怎地這般吵鬧?”
這一大早沒個消停,她脾氣再好,此時也已有了些薄怒。
兩名小廝知機快,當即飛跑着下去了,不一時便又引着管事姜順快步走了回來。
那姜順白麪微須、體格胖大,此時一壁往前走,一壁抹着額上的汗,後背的衣裳也透了幾分溼意,顯是這一早上忙得不輕。
“出了何事?”不待他走到近前,姜氏便揚聲問道,面色很不好看。
吉時都快到了,她委實不想再聽到任何一點意外。
姜福忙快走幾步上前,恭聲道:
“回夫人,是個不知從哪裡來的老丐,突然撞到了咱們的車隊前,幾位鏢師已經把他趕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