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聞言,本就不虞的面色又添寒霜,冷聲問:“可丟了東西?”
她很知道這些所謂的乞丐,在看得着的地方,他們的確是討飯的乞丐,可在那看不到之處,他們卻是坑蒙拐騙、怙惡不悛之輩,若是一味可憐他們,便着了他們的道兒了。
姜順對這裡頭的門道比姜氏還清楚,立時恭聲道:“夫人放心,那老乞兒根本就沒靠近咱們的車馬,那馬匹也是被幾位鏢師的刀劍驚了,這才嘶鳴了起來。”
“這便罷了。”姜氏面色稍霽,舉頭望了一眼天色,揮了揮手:“快走罷,時辰就到了。”
姜順忙躬腰應是,轉身在前引路,一衆僕役圍隨上前,護着姜氏母女二人跨出府門,登車而去。
此番姜氏僱請的鏢師,出自真定府最大的鏢局——震北鏢局,由總鏢頭“蒼龍劍”鄒龍鄒老爺子的親傳大弟子丁雷親任護衛之首。
這丁雷在河北兩路頗闖出了些名頭,人送外號“小蒼龍劍”,那三十六路蒼龍劍法施展開來,尋常江湖好手根本近不得身。此次他總共帶了六名鏢師、十餘名趟子手走鏢,當保無虞。
鏢行素有鏢行的規矩,車馬既未出城,那震北鏢局的大旗便也只張開了一小半兒,遠遠看去,只能瞧見半空裡一個斗大的“震”字,於秋陽下迎風招展。
街邊角落裡,一名面色微黃、身著褐衣的男子混在一羣閒漢之中,悄眼望向那面赤色鏢旗,耳聽得身旁傳來七嘴八舌的議論:
“程家夫人看來是要回京城了,哎呀,這一路可遠得很吶。”
“這程家娘子端是好個相貌,一身皮子忒地白膩,大夥兒方纔也瞧見了吧,嘖嘖嘖……”
“嘁,孩兒們當真少見識,婦人孃兒有甚看頭?那程家的姑娘纔是水靈,百花樓的紅娘子可也比不過。”
一羣閒漢狗嘴吐不出象牙,在那裡評頭論足、胡言亂語,卻也並不敢放開了聲量,只敢悄聲議論。
那程家老爺程渭可是做過一方父母官的,眼下又升遷京城做了大官,便是如今的真定縣縣令在此,對這程家母女也要客客氣氣地,他們這些小民更是連從人家門前過的資格都沒有,也就只能在遠處說兩句胡話解悶。
直待那一行車馬轉出巷口,揚塵消散,再也不見半點蹤影,那些閒漢亦不曾散去,猶在那裡說得口沫橫飛地,只是話題卻從程家轉到了花樓,品評起了那花娘倡優的高低來。
褐衣男子似是聽得有些無趣,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露出了一口黃牙,旋即便晃盪着肩膀,一步三搖地地離開了人羣。
今日恰逢縣集,轉過兩個路口便是熱鬧的集市,城外趕集的農人擔着鮮果瓜菜、圈着牛羊雞鴨,在那集市裡高聲叫賣,各色雜食小賣也多聚於此,集市上人潮涌動,甚是熱鬧。
褐衣男子似是無所事事,只在那街面到處閒逛,時而停下來吃個果子,或是趁着人多順兩塊小攤兒上的物件,要麼就直着眼睛盯着那大姑娘小媳婦猛瞧,一副色迷迷的模樣。
足有一個時辰後,褐衣男方纔穿過集市,拐進了一條小巷。
這條小巷的另一頭便是臨街的鋪面,而巷中人家則多爲那些鋪面的後院,因此時正是上座兒的時候,是以巷子里人並不多,顯得有些冷清。
褐衣男子哼着聽不出調來的小曲兒,悠哉遊哉地朝前走着,忽地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叭嘰”摔了個大跟頭。
他疼得一陣呲牙咧嘴,好一會兒後才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彎腰胡亂拍打着身上的浮灰,一雙埋在亂髮裡的眼睛卻機警地瞄向身後來處:
某個鋪面的後門正半開着,一名管事模樣的男子站在門口,高聲訓斥着一名夥計打扮的年輕人,那夥計不停地彎腰打躬,一臉地訕笑;
再遠些,一個體形瘦小的婦人正吃力地捧着個水盆,慢慢地往溝渠邊走去,似是要將盆中的污水倒掉;
離那婦人五六步遠的地方,是一對挑擔的農人夫妻,看上去是要趕到集市去賣東西的,扁擔兩頭的籮筐裡裝着好些瓜菜,夫妻二人腳步沉重,走得滿臉皆是汗;
另還有個頭髮花白的老婦,遠遠地在那巷口支了個賣湯麪的小攤兒,旁邊分散坐着幾個腳伕模樣的男人,正在那裡埋頭吃麪。
一眼掃罷,褐衣男子迅速收回視線,重又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兒,若無其事繼續往前走。
在路過某家鋪面的後院時,他甚而還笨手笨腳地扒上牆頭,探頭朝裡打望,看上去賊眉鼠眼地,似是想要翻進去偷東西。
這一刻,他彷彿絲毫不曾意識到,身後那對農人夫妻已然放下籮筐,男子無聲無息地從扁擔裡抽出了一柄狹長的細劍,女子則解下了纏在腰間的軟鞭;
巷口那幾個苦力也同時起身,快速分散開來,其中兩人抽出刀劍急步逼進巷中,餘者則盡皆繞去了另一頭。
還有那倒水的女子,此時已將水盆輕輕放在地上,擡手一把摘掉頭上的假髮,現出了光溜溜的一顆腦袋,卻原來竟是個和尚假扮的。
只見這和尚橫跨一步,五指如鉤,向那溝渠裡伸手一抄,掌中便多出了一柄月牙鏟,精鐵鏟尖寒光閃爍,刺人眼目。
正在訓話的管事並那夥計瞧見這般情景,登時嚇得滿臉煞白,連滾帶爬跑進院中,“嘭”地一聲關上了院門。
小巷寂靜,這一聲門響越顯清晰。
也就在這個當兒,褐衣男子猛然大喝一聲,兩臂肌肉高鼓,伸手向牆上重重一按,身形如脫兔般斜飛而出,直掠向巷尾。
“攔住他!”
扮作農人的男子似是此行之首,見狀立時提聲高喝,掌中細劍一擺,青芒破空、身劍合一,急襲褐衣男子後心。
褐衣男子像是身後長眼,看也不看,反手一撥。
“叮——”
輕音如線,帶着嫋嫋餘音,褐衣男子半截衣袖瞬間被劍氣割裂,現出了一隻手掌並半截精鋼護臂,那掌緣隱現金鐵之色,卻原來是練鐵砂掌的外家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