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失憶

趁着夜色出了麗正門, 阿河在前面帶路,驅車一個時辰到了一處村莊,此時已近亥時, 整個村莊都已入睡, 到處黑黢黢的, 只聞河溝中蛙聲蟲鳴, 來到一戶人家院門外, 戚貴迎了上來,躬身稟報道:“發現了大姑娘的蹤跡,末將未敢驚擾。”

宿風點頭說好, 喚阿河前去敲門,青艾攔住了:“大半夜的, 再驚着他們, 我們就在院門外等到天亮, 人也跑不了。”

宿風嗯了一聲,二人在院門外找一處橫着的樹幹坐下來, 青艾擡頭看着天空中的明月,笑道:“這個村子總覺似曾相識。”

宿風笑道:“青艾來自千年以後,輪迴轉世多次,自然瞧着那兒都似曾相識。”

青艾頭枕到他肩上:“你還是不信?”

宿風手摟住她腰:“傻子纔信。”

青艾嘻嘻笑起來:“你在說白先生?”

宿風哼了一聲:“他隔三差五來信,別以爲我不知道。”

青艾笑道:“你偷看了?”

宿風說沒有, 青艾笑道:“阿巧說了, 公爺每天假裝看書, 其實是在看書中夾着的信。”

宿風不說話, 月光照在臉上, 似乎有些發紅。

二人在月光下坐了一會兒,夜半時一切靜謐, 能聽到村子南邊小溪中潺潺的流水聲,二人起身踱步來到河邊,水面反射着月光,微微泛着波紋,青艾蹲下身撩一會兒水花,一回頭宿風已脫掉鞋襪踩進水裡,趕緊過來阻止,宿風笑道:“水很暖和。”

青艾也脫掉鞋襪,二人並肩坐在一塊石頭上,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青艾滿足嘆息道:“真舒服啊,不用長住,若能常來小住,我就知足了。”

宿風揉揉她頭髮:“太容易知足。”

二人坐了很久,方起身回到馬車上,相擁着小憩一會兒,天色亮了起來,宿風在迷濛中聽到外面院門吱呀一聲,騰身坐起,青艾本來枕着他胳膊,他一抽身,頭撞在墊子上,也驚醒過來。

一前一後跳下馬車,院門中走出一個人來,正是宿槿,手中提着一個水桶,瞧見他們兩個,眼淚滴落下來,宿風過去接過她手中水桶笑道:“阿姐瞧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有士兵過來接過水桶跑着提水去了,青艾推開院門笑道:“阿姐,我們進去說話。”

宿槿瞧着她:“宿風,這是誰啊?”

青艾笑道:“阿姐故意逗我呢。”

宿槿搖頭對宿風道:“這個人確實沒見過,宿風,你不是在山上嗎?是不是我和季槐要成親了,你特意回來的?”

宿風瞧向青艾,青艾輕輕搖了搖頭,宿槿這是?間歇性失憶?

宿風笑看着宿槿:“那阿姐怎麼在這個村子裡?”

宿槿指指屋中:“我也不知道,那日醒來時,屋裡那個人正揹着我,一瘸一拐往這個村子裡走,村子裡的好心人說這個院子沒人居住,我就和他住進來了,我本想回家去,可他的腿斷了,就這麼走了,有些說不過去。”

說着話推開屋門,炕上的人喚一聲宿槿,宿槿對宿風道:“他說認識我,可我不認識他。”

炕上的人正是薛文奇,瞧見宿風和青艾進來,臉色瞬間變得通紅,掙扎着下牀給宿風磕頭:“是我錯了,我被人利用,有意接近宿槿,可我動了真情,科考後有意避了出去,回到京城後,他們又拿我的母親要挾,我急昏了頭……”

宿風笑笑:“你的母親已經找回來了,安然無恙。”

薛文奇磕個頭,說聲多謝,又道:“指使我的人是個面白無鬚的男子,他說是兄長的故交,我只知道他姓張,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青艾說聲蠢貨,向外喊聲來人,指指薛文奇道:“此人曾刺殺大將軍,拖出去殺了。”

宿風擺擺手,戚貴忙帶人退了出去,宿風瞧着薛文奇的斷腿問青艾:“可有救嗎?”

青艾不說話,宿風拉起她手:“醫者父母心,瞧在阿姐的份上,爲他瞧瞧。”

青艾蹲下身去用力一摁,薛文奇汗都下來了,咬牙忍着也不喊疼,青艾站起身拍拍手:“估計骨頭斷了,得找一個會接骨的郎中來。”

阿河小跑步走了,不大一會兒帶了一個男子進來,男子揉着眼睛嘟囔:“我是獸醫,不會醫人,鎮上就有會接骨的,非得逼着我過來。”

阿河道:“鎮上離這兒三十里,打個來回天都黑了,不過是個罪人,你給瞧瞧就是。”

獸醫過來捏住薛文奇的腿左右瞧了瞧:“斷了好幾天了吧?新的骨茬都出來了,長歪了,得掰折了再接。”

宿風回頭吩咐阿河:“回京城找御醫官,讓他派最好的接骨郎中來,要快。”

獸醫拿了銀子揉着睡眼走了,青艾蹲下身瞧着薛文奇:“要不?我給你掰折得了,我輕些。”

薛文奇點頭說好,宿風彎腰拉起青艾:“行了,青艾別在跟他計較了,爲着阿姐。”

青艾迴頭瞧着宿槿,坐在木凳上發呆,絲毫不理會他們,瞧着薛文奇道:“阿姐已經將他忘了。”

薛文奇眼圈一紅,低頭道:“就算她忘了我,我活着一日,就陪她一日,求公爺讓我們成親。”

青艾指指他:“你都殘了,配不上阿姐了。”

薛文奇很堅定:“我不管,她嫌棄我,我也要守着她。”

青艾指指他罵聲笨蛋:“這會兒你倒是表明心意了,當時問你的時候怎麼不說,在懸崖上怎麼不說,阿姐不過就是想聽你一句話,果真百無一用是書生,迂腐,懦弱,糊塗……”

薛文奇眼眸裡浮上水光:“夫人罵得對,我確實如此。”

青艾瞧着他,眉清目秀脣紅齒白,一雙漂亮的眼眸因含着水光,看上去怯生生的柔弱無依,恨恨說道:“就是這副可憐樣迷惑了阿姐,要我還真是瞧不上。”

宿風捏一下她手:“阿姐喜歡就行,別再罵人了。”

青艾又回頭瞧一眼宿槿,依然僵坐着面無表情。回頭指指薛文奇:“我沒打他已是不錯,以後瞧見一次罵一次,還有,日和別指望我叫你姐夫。”

薛文奇忙說不敢,眼眸中含着淚,臉上已露出喜氣來。

青艾心中嘆氣,此人瞧着柔弱,倒是十分聰明,指指炕上道:“上去歇着吧。”

薛文奇手撐着地站起身艱難挪了上去,宿風眉頭一皺:“誰救了你們?”

薛文奇笑道:“那日跳下來的時候正好掉在一輛牛車上,牛車上碼着高高的草垛,好在我先掉了下去,將牛車都砸塌了,宿槿掉在我身上毫髮無損,果真萬幸,看來是我和宿槿情緣未盡,是以活了下來。”

說着話瞧向宿槿笑得心滿意足,青艾心裡道,妖孽,這樣柔情一笑,我都想原諒他了。薛文奇接着說道:“將宿槿的首飾都賠了趕車的,那漢子罵罵咧咧走了,我揹着宿槿本想回京城,趕上大雨天又黑,就迷了路。”

宿風和薛文奇說話,宿槿呆坐着,青艾看日頭升了起來,進廚房煮飯,揭開米缸都是空的,吩咐戚貴去老鄉家買些米麪和肉菜,炊煙升起,青艾喊來兩位士兵幫忙,不大一會兒,粗茶淡飯上桌,士兵們圍坐在院子中,大夥兒吃得無比香甜。

午飯依舊是青艾下廚,宿風破天荒進來幫忙,好奇得左瞧右瞧,笑說道:“這些都是做什麼的?我來猜猜看,青艾看我猜得對不對。”

青艾好笑道:“公爺一來,士兵們不敢進屋,還是出去等着吧,十指不沾陽春水,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紈絝子弟。”

宿風捏捏她臉:“青艾今日,罵人上癮了?”

青艾呼一口氣:“對薛文奇這口惡氣,總也出不來,又咽不下去,你倒是大肚能容。”

宿風搖搖頭:“殺不得打不得,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學着青艾的小媳婦樣,給他臉色看。”

青艾嗤一聲笑出來,宿風低頭親親她臉,轉身出了廚房。

午後來了兩位御醫,進屋也不廢話,一個抓着薛文奇的大腿,一個抓着小腿用力一撅,就聽咔擦一聲,薛文奇緊緊咬住了脣,疼得臉色蒼白,青艾偷眼瞧向宿槿,依然是神情呆滯。

然後又是咔擦一聲,薛文奇嘶叫一聲,疼得暈了過去,再看宿槿,臉色也有些白,身子前傾一下馬上又坐了回去,只是兩手微微發抖,青艾低頭一笑,就知道你是裝的,要不依你的性子早掉頭走了,怎麼會守着他這好幾日?再說了,失憶歸失憶,又不是變傻,你裝得不象,薛文奇倒是深信不疑,不知宿風有沒有起疑心。

回去的路上青艾問起宿風,宿風哈哈笑起來:“阿姐演技拙劣,也就能騙騙薛文奇。”

青艾靠在他身上,認真問道:“若是褚文鴛還找薛文奇麻煩,怎麼辦?”

宿風脣角一翹:“她這些日子蹦躂得有些過分了。”

青艾趁機道:“這個女人相當有手段,你別小瞧了她,提防着些。”

宿風拍拍她手:“青艾,許多人許多事,是提防不過來的。”

青艾噘嘴道:“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宿風笑笑:“無事,則安,事來,不懼。”

青艾聳聳肩,“我等小媳婦,達不到公爺這樣的高度和境界。”宿風揉揉她頭髮,青艾眼眸一轉,“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離開時我才發覺,這個村子我來過,阿姐住的院子,是馬老七家。”

宿風揚起眉:“果真?”

青艾點點頭,“騙你小狗。”滿懷期望瞧着宿風道,“這下你相信命運輪迴了?”

宿風搖頭:“不信,巧合而已。”

青艾心說,這人就是一塊石頭,又臭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