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城的,一棟精舍之中。
荼盈端坐在牀榻前,低頭凝視着懷裡酣睡的兒子,神情卻是出奇的凝重,她口中喃喃自語:“天命之子,身負天下氣運,承繼天命,就要承繼責任,殺伐、坎坷,甚而孤獨一生……”
她眼前忽然閃過溫柔的丈夫,豪爽的兄長,心頭陡然涌起一陣恐懼來,不由地緊了緊酣睡的兒子:“孩子啊,娘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幸福,不要做什麼天命之子……”
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緩緩滑落。
與此同時,門外響起王景的聲音:“娘娘,王景求見!”
正暗自垂淚的荼盈慌忙擦拭掉眼角淚花,正襟危坐說道:“進來吧!”
王景急忙走進後向荼盈行大禮:“娘娘。”
荼盈問道:“到底有什麼事?”
王景低頭說道:“恭喜娘娘,皇上剛剛已爲三皇子取好了名字,特命奴婢前來稟報您。”
荼盈略有好奇的,問道:“那皇上給小皇子起了個什麼名字啊?”
王景微微擡頭,緩慢而又清晰地說到:“回娘娘的話,三皇子叫宸瑞。”
“宸瑞?”荼盈一怔,出乎王景意料之外地靜默片刻,緩聲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王景雖然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應聲說道:“喏。”
說罷站起身來就向後倒退,退了幾步之後,荼盈忽然一擡手,說道:“等等!”
“嗯?”王景連忙停住腳步,驚愕不解地看着荼盈。
荼盈胸膛微微起伏,看着他說道:“你守在門口,我任何人都不見,包括皇帝在內。”
王景驚詫地看了荼盈一眼,旋即欠身說道:“奴婢遵旨。”
王景退了下去後,荼盈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宸瑞,宸瑞……”
荼盈口中默默唸叨着名字:“瑞着,玉也,是爲吉祥。大皇子名英,二皇子名豪,而你名瑞。你父皇,也不希望你一輩子征戰沙場,只希望你吉祥如意呢…
說罷,她低頭深情地凝視着懷中的兒子。
輕輕拍着懷中的愛兒,荼盈凝視着他的臉蛋兒,眼神逐漸變得堅毅了起來,說道:“你是我的兒子,我只願你讓你幸福度過一生,而不是成爲踩踏着無數血肉屍骨的殺神!”
說完這句話,她的眼神如陷入一場痛苦的夢境,口中喃喃自語:“逆天改命…此事我很小的時候聽長輩們談論過,就算巫術再強之人,也會因擅自篡改天數而遭受懲罰。”
荼盈眼眶中轉着淚水,憐憫的看着自己懷中的嬰兒:“我要用自己的性命換你餘生的平穩。即使給我千百次選擇的機會,我都不會後悔。娘永遠不後悔!”
說罷荼盈把襁褓輕輕放在榻上,快步走到廳中央,將手一指:“你們全都出去,不得我吩咐,不許進來。”
下人們紛紛行禮退出,帳中只剩荼盈和三皇子兩人。荼盈信手一揮,一道綠色的光暈在門上一閃,隨後轉身,神態莊重地走向兒子。
方圓百里,肉眼不可見的能量,都開始慢慢躁動起來……
夜幕下的草原,深沉又靜謐,遙遠的天際,一顆斗大的星辰閃耀着明亮的星光,壓過了周圍一切繁星。
天命家族祖陵的廣場上,一衆黑壓壓的士兵沉默地站在正中。
荼狐麾下三大精銳之一的獅衛首領站在廣場正中,他手握彎刀,怒目而視。一把鋒利長刀深深陷入他背後的致命要害,鮮血流淌已幾乎乾涸了。
在他的周身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具屍體。剛剛下過手的虎衛和熊衛們神情冷漠,毫不在意地用這些屍體擦拭着刀上的血漬。
一襲白袍的大巫師哈梵着神情冷酷,手持着法杖,他身邊站着熊衛首領蘇利耶,虎衛首領卡薩以及巫師穆特。
哈梵凝望遙遠的天際,凝視着那顆閃耀的天命之星,眼中漸漸泛起一抹狂熱神色,他猛地擡起法杖,吶喊道:“神狸勇士們!我草原的天命星,從未熄滅!今夜,就是宿命之夜!我們將反抗荒淫無度的君主!殺死碌碌無爲的燕皇!明天太陽照耀之時!就是我們神狸重新統一天下的日子!而我們草原的未來,不由我哈梵決定!而是由你們決定!”
兩衛首領聽罷,紅着雙眼高聲呼應,衆兵士和巫師歡呼起來。兵士們身上流動的熱血已被點燃,紛紛揚起手中武器。
一時間,火把,弓弩,馬刀,狼牙棒高高揚起,卷挾着撕裂天地的氣勢。
“神狸,神狸,神狸!”震天的吶喊聲已穿破天際。
哈梵看着臺下,看着涌動的人羣,雙手忍不住顫抖。
他凝望着那顆明亮的天命之星,喃喃地說道:“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了,我們神狸的勇士只能在燕國面前蟄伏,忍辱負重……”
一旁的虎衛首領卡薩激動地說道:“如今這天命之星終於重現世間了,將要領導我們草原勇士征伐四方!”
正當衆人激動的時候,臺下忽然匆匆地跑過來了一名婢女,交給了哈梵一件信物。看着手中的信物,哈梵先是一怔,在看清楚信物之後他心神陡然一震!
手指摩挲着這塊發亮的骨牌,他臉頰漸漸泛起一抹激動的暈紅。
在這個時候,天命之星出現的時候,他的妻子居然生產了!而且是個女兒!哈梵不由得擡頭看着天空,他的孩子,會上應天命之星嗎?
片刻之間哈梵已有決斷,他握緊法杖,狠狠轉頭,對婢女說道:“你先回去照顧夫人和孩子,我現在有大事要做,功成之後,我再去探望他們母女。”
一旁等待的婢女領了命令匆匆退下。
哈梵霍然轉身,對着臺下早已蓄勢待發的草原戰士們喝道:“即刻出發!先拿下荼狐!再取燕皇首級!”
臺下的勇士們紛紛舉起武器發出震天的呼喊聲。
無定原上,荼狐的小車一路往艨艟鉅艦方向行去。漸行漸遠,劉威揚將目光上挪。
今夜正是滿月,但夜空之中又如銀珠落盤,有一顆明星與月亮爭輝。劉威揚的目光凝着那顆星星,久久不離開。
莫清江趕了回來,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陛下,外邊涼,該回去休息了。”
“對,朕要回去看小宸瑞,哈哈哈!”想起孩子,劉威揚頓時放開了一切,大步走下城樓。
無定城後的花園小徑上,兩個太監在前面打着燈籠。
劉威揚跟在二人身後,看似不緊不慢,實際暗中加快了步伐頻率。莫清江跟在他身旁,由走路變成小跑,臉上掛着諂媚的笑容。
荼盈寢宮坐落無定城的花園之中,因荼盈喜愛花草生靈,自身的天賦又不時能讓枯草再現春榮,越是接近荼盈的寢宮,花草便更加繁多,一片院子之中,生機盎然,綠雲繞繞。
宮殿與一般寢宮無二,但總有一股青草氣息縈繞再旁。想當年,燕皇劉威揚就是被這樣的氣息吸引。
而現在劉威揚聞到這樣熟悉的氣息,不覺放下一天疲憊,愈發的覺得輕鬆。
遠遠就見太監王景站在荼盈門口,一見燕帝劉威揚,就急忙迎過來:“奴婢拜見陛下!”
“嗯,起來吧。”劉威揚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一擡手說道:“荼妃睡下了嗎?”
王景一震,低頭吞吐地說道:“陛下,荼妃娘娘,還未……睡下……。”
“還沒休息啊,正好朕要去看看。”燕帝正要舉步時,王景一個激靈,連忙再次跪倒在他面前,擋着他的去路。
燕帝眉頭一蹙,一旁莫清江上前一步罵道:“大膽,你這奴才敢阻攔陛下!”
“回稟陛下。”王景吞吞土地說道:“陛下,荼妃娘娘吩咐小人在這裡守着,有話帶給陛下。”
莫清江到嘴邊的責罵生生嚥了回去,他只能恨恨地瞪着王景,心中怒火高漲:這狗奴婢真的攀上了荼妃的高枝!
劉威揚有些疑惑:“哦?什麼話?”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王景一咬牙,連連叩頭不止。
莫清江忍不住罵道:“問你話呢?聽沒聽見啊?”
劉威揚看到他額頭已磕出了血,心頭一軟,溫言說道:“你說吧。”
王景一咬牙,說道:“回陛下,荼妃說小皇子適才出生……睡覺不太安穩……恐會擾了皇上休息,所……所以,懇請陛下另覓寢處……”
劉威揚眼神釋然了,笑着說道:“盈兒的原話該是:讓他別來吵到我兒子睡覺吧。”
王景一時沒了話,荼妃倒是也沒這麼說,不過意思麼,好像差不多?莫清江眼睛一瞪,藉機發作:“混賬東西,竟然欺君!”
王景還在猶豫是否跪下,只見劉威揚揮了揮手:“無妨,這話你讓你傳給我,你也不敢。怪不得你,只要是對荼妃忠心耿耿就好。”
“謝陛下。”王景長出一口氣。
劉威揚轉頭吩咐莫清江:“那今晚,朕就換個地方睡覺。”
說罷,他有些不捨看了一眼荼盈寢宮的門。
莫清江落後幾步,在路過他的時候狠狠地小聲道:“狗奴婢,別得意!那十板子看來是打得你輕了……”
王景面色不動,也小聲諷刺道:“倒是不輕,不過娘娘妙手,一下子就給我治好了。總管要是沒打夠,下次再來呀!”
“你!”莫清江被噎的不輕,又見劉威揚快要走遠了,只得閉上嘴跟上去。
看着她們遠去的身影,王景慢慢地吐出一口氣,進宮這麼久,只有這一刻,他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而不是一條狗。
他回過頭來看着宮殿,凝滯了半晌,王景忽然抖了抖袍子,誠心誠意地對着荼妃的寢殿磕了三個頭。
他自身的前程,他兒子的前程,他所有的身家性命從此與荼盈皇妃休慼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