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可爲去各國驛館邀請各國使者的時候,紅袖館中的宴請也接近尾聲。
對於龍吼巨炮的討論告一段落,沈丹嬰態度高深莫測,各國使者摸不清她的心思,反倒是把自己的底牌暴露乾淨,這場宴會也是時候結束了。
兩方一番客套之後,沈丹嬰一直將衆人送至門處,看着衆人上了各自的馬車這才重新回到剛纔的房間裡。多狸坐在屏風後,將雙方的交談悉數聽清,臉上則不動聲色。見了沈丹嬰,也只說了一句:“走吧,回住處細說。”
今日一宴確實知道了不少信息,一句兩句分析不清,紅袖館也確實不是一個可以說話的地方。兩人從紅袖館後門上車一路駛回沈丹嬰的院子。
多狸下榻的小院中,兩人對面而談。
“聖巫,今日一宴足已看出,現在諸國態度已經成了現在南曜大陸的關鍵。以往燕國下旨各國服從,天下就此太平。可是如今隨着燕國持續受挫,各國起了自己心思,已經想要跟南曜之主較量一番,更重要的是,他們也有了這個資格。”
“現在草原和南曜正處於對峙時期,草原白災,糧食緊缺,南曜聯軍的齊國突然撤軍,聯軍也出現漏洞。若是要份生死現在倒是時機。”
“聖巫真的想要分生死?”
“如果有得選,自然不想以死相拼。不過若是他們苦苦相逼,我們也別無選擇。草原勇士從不畏懼爭鬥,但是也不想做別人的工具。南曜各國心懷鬼胎,卻要利用我草原武士削弱燕國!我也不想讓他們如願!”
說到此處,多狸眼前似乎又閃現出,那些原本因爲白災就已經生活困苦,掙扎在死亡邊緣的牧民,那些一出生便因爲缺少奶水糧食而骨瘦如柴的孩童,那些本該頤養天年,子孫兒女承歡膝下的老人現在卻還要顫抖着挖掘草根。
那些,都是她的子民,都是他想要給他們一片光明未來的子民。
她一出生便被認爲是天命之女,揹負着帶領整個草原走向繁榮的責任,再她的帶領下,草原人民應該過上的是安定,富足,幸福美滿的生活。但是現在草原的生存卻岌岌可危,她的子民相信她,將一切交付於她,她也必定不能辜負這份相信。所以齊楚想要利用草原來削弱燕國,多狸是無論如何不能容忍的。
天色已晚,侍女端來酒菜。眼下沒有大吃大喝的心思,不過沈丹嬰何等樣人?就是所謂的便宴,也是羅列杯盤,幾十道大菜流水價擺上桌。一桌酒席的使費不下百金,於沈丹嬰而言,這已經是格外克己。多狸簡單吃了兩口之後多狸便放下了筷子,望着滿桌的菜餚,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
“何時才能讓草原百姓不用徵殺也能吃上一兩道這樣的佳餚,我的心願便可滿足,我此番冒險來齊國本是想尋求和平,沒想到南曜內部局勢如此複雜。照現在看來,想要達成和平最好的辦法反倒是和燕國這個死敵聯手。”
沈丹嬰點頭:“燕國畢竟是第一大國,其他諸國的態度雖然能影響到燕國,但是卻無力干涉燕國的決定。只要燕國同意和草原和談,各國絕對不敢多言……可是……和談啊,草原和燕國要如何和談……你可別忘了,劉威揚是死在什麼場合。楊烈又是死在誰手裡?雖說你下令讓他們放棄殺楊烈,可是誰能證明?”
多狸也得承認這點,彼此之間血債太多,很難達成諒解。不提燕國,莫日根的仇也還沒報。和燕國和談,託婭那裡都不好交代。說到底雙方互殺多年,誰不欠對方若干人命?這種事哪是那麼容易放下的?
“退一萬步講,便是王佑答應了什麼,我也不會盡信。同樣的道理,我說了什麼,王佑也不會相信。這樣看來和談似乎是……死路一條。”
月上中天,此處的院中已經盈滿了月光,小院中的花花草草都被灑上銀輝,多狸擡頭看向夜空中的一輪彎月,一如小時候拉着父親在月色下奔跑的月光。哈梵從小便對她極盡寵愛,也會花大量的時間來陪她教她巫術。
多狸雙眼緊緊盯着月光一步一步走出門外口中喃喃着:
“父親,父親,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草原該……怎麼辦?”
多狸在門外的臺階上席地坐下,雙手抱膝,將頭埋在兩腿之間。沈丹嬰看着多狸嬌小的身軀縮成一團坐在門外,並未開口安慰只是拎上剛剛擺上桌的兩壇酒同樣一撩裙襬在多狸身邊坐下。
用手中的酒罈碰碰多狸的手臂,多狸從臂彎中擡起頭看向沈丹嬰,雙眼中佈滿了因爲連夜趕路以及憂愁過度而產生的紅血絲。
“喝點酒吧,喝下去就什麼都忘了。”
多狸伸手接過酒罈,揮開壇封,仰頭就是一大口,濃烈的酒精刺激着大腦,好像真的能夠什麼都忘掉。一口過後,多狸仰頭又是一口,多餘的酒水順着脣邊流過小巧精緻的下巴,流過修長的脖頸,最後流入衣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縱馬馳騁那纔是草原人該有的生活。
沈丹嬰看着仰頭灌酒的多狸,似乎也生出一股豪氣,同樣揮開壇封大灌了一口。她知道此時再多的言語都是無用的。每個人的成長都是痛苦的,總是要跌倒,摔得滿身傷痕甚至血跡斑斑,大哭一場之後再逼着自己面對現實,接受現狀,徹底冷靜之後在想辦法一點一點跨過挫折。在下一次遇到同樣的難題時,不會輕易就摔倒,這就是成長。多狸雖是巫武雙修,堪稱天才,但畢竟年齡還小,尚淺的年齡閱歷,肩上卻要擔着草原人所有的希望,這擔子很重,再加上此次白災來勢兇猛……沈丹嬰看着借酒澆愁的多狸,似乎看到了曾經經歷挫折的自己,一時感慨萬千。
連灌好幾口的多狸,雙頰陀紅,眼睛裡也帶上了水汽,右手拎着還剩一半的酒罈,看着院中花花草草在地上的倒影。
“草原物資匱乏,環境單一惡劣,牧民生活不易。所以千年以來,只要草原遭遇天災,唯一能夠度過天災繼續生存下去的辦法就是南下,南下掠奪。這樣的方法會死很多人,就算最後得到了糧食,草原的損失也是慘重的。也是由此,草原與南曜諸國都仇深似海。”
沈丹嬰將酒罈放在一旁的臺階上,神色有微微的感慨開口道:
“是啊,草原是爲了活命,南曜人也是爲了活命。只可惜這世界太殘酷,只允許最後的一部分人活下來。”
“難道就沒有一種和平相處的辦法嗎?就沒與一種方法能切斷這種惡性循環嗎?”
多狸這句話似乎是在問沈丹嬰,又似乎是在向自己提問。說完又像是要堅定自己的意志一般,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一定有辦法讓草原可以和南曜大陸和平相處的,一定有辦法減少這種無謂的傷亡的。我想要帶給草原一個沒有掠奪,沒有徵戰,和平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