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後的第二個週日,爲了慶祝陶玉書順利畢業參加工作,陶父邀請一家人進城去東來順吃飯。
昨天陶父說了要請林二春夫妻倆一起去,因此林朝陽和陶玉書一大早先來了棉花衚衕。
聽說陶父要請客吃飯,林二春夫妻倆連連拒絕,被陶玉書好說歹說才勸出了門。
對於燕京人來說,深秋之後便是吃涮羊肉最好的季節。提起涮羊肉,最出名的自然少不了東來順飯莊。
在八十年代的冬天,只要是趕上節假日,東來順的門前總會大排長龍。
陶家人早上吃了個半飽就出門了,到位於王府井大街的東安市場,幾乎相當於穿越了大半個燕京城,肚子裡那點存貨早已消化在了寒風中。
九點多,飯莊門口還沒排起隊來,大家到了地方便進了飯莊。
東來順店裡用的都是圓桌,一桌能坐六七個人,陶、林兩家來了十一個人,便分成了兩桌用餐。
林朝陽本想讓父母和他坐一桌,不想陶父卻把林二春夫妻倆拉到了一桌,兩家的老人帶了陶希文、陶希武坐在一桌,他們幾個晚輩坐了一桌。
東來順用的都是閹割過的公羊肉,肉質柔軟鮮嫩、羶味小,切肉的師傅刀功精湛,切出來的羊肉輕薄,擺在白底藍花的盤子裡,一盤盤的被端上了桌。
銅鍋裡的湯底沸騰後,陶玉墨迫不及待的將兩盤子肉一股腦的塞進了鍋裡,沒過幾秒又伸筷子去撈。
剛纔下鍋時還鮮紅的羊肉經沸水燙了這麼幾秒早已泛白捲曲,熟的不能再熟了,香氣誘人。
見肉熟了,林朝陽也趕忙動了筷子,跟陶玉成、陶玉墨這兄妹倆一起吃飯,你就不能客氣,要不然餓肚子的只能是自己。
他正享受着美味的時候,冷不丁看見美味當前,陶玉書卻無動於衷,把眼神放在了隔壁桌的父母們身上。
“看什麼呢?再不吃玉墨可都吃光了。”
陶玉書回過神來,低聲對他說道:“你看我爸我媽和你爸你媽,他們在那嘀咕什麼呢?”
林朝陽不甚在意,“親家見面閒聊天嘛。來來來,趕緊吃肉。”
他說着給陶玉書夾了幾片肉放在碗裡,陶玉書動起筷子,眼神卻仍向父母那桌瞟着,她剛剛分明看到,那幾人的眼神一直都放在她的身上,似乎目的不純。
“他們肯定是在說我呢。”陶玉書說。
“今天請客就是爲了慶祝你畢業上班,咱們家又多了個職工,可不得說說你嗎?”
林朝陽見她仍在糾結,便夾起了肉往她嘴裡送。
一旁的陶玉墨頓時興奮的起鬨,陶玉書被林朝陽唐突的舉動弄的面露羞赧,不得不張開嘴吃下肉,又嗔怪道:“伱別瞎鬧。”
“我這不是怕你餓着嘛。這麼多肉,都吃完玉墨得胖成什麼樣啊!你這個當姐姐的得給她分擔分擔。”
陶玉書眼眉流轉,白了他一眼,陶玉墨氣不過的叫了一聲:“姐夫~”
“你也吃,你也吃,多吃點。”林朝陽安撫小姨子道。
“哼!”
陶玉墨化悲憤爲食慾,大口吃肉。
我就是胖死,也絕不讓你們吃飽!
後世人們說出去請客吃飯,看重的不是吃什麼,而是親人朋友歡聚一堂的歡樂氣氛。
如今的請客吃飯,真就是吃飯,難得的改善伙食的機會,除了那些酸文人,誰願意把時間浪費在聊天打屁上啊!
吃了半個多小時,陶玉墨感覺自己吃的東西都頂住嗓子眼,再塞就要yue出來了才罷筷,放下筷子之後她還有些戀戀不捨的盯着冒着熱氣的銅鍋。
跟她的急不可耐比起來,其他人就從容多了,大家慢慢悠悠的又吃了半個多小時,過了中午十一點才吃完。
這個點兒吃完飯,中午也不用吃了。
結賬之後,一羣人從東來順出來,陶母想拉着張桂芹到百貨商店逛逛,陶父和林父自然得跟着。
“你們年輕人去忙你們的吧。”陶父說。
陶玉墨有些興奮,“姐,咱們去看《牧馬人》吧!”
之前《牧馬人》到燕京取景拍攝,過了十月中旬以後便轉戰滬上,十一月結束拍攝,十二月份完成了後期製作,效率不可謂不高。
元旦之前,謝靳還特地給林朝陽打過電話,說電影會在元旦過後上映。
現在國內的電影製作、放映流程是政府向各地電影製片廠撥款,由各地電影製片廠投資、製作電影,再交由各級電影發行公司負責發行放映。
電影製片廠賺的只是拷貝錢,準確點說是中影公司根據電影賣出的拷貝數給製片廠一筆版權費用,發行公司賺的票房經過幾道程序的分流。
這年頭電影公映沒辦法像後世那樣一下子全部鋪開,基本都是看省市兩級發行公司採購拷貝的情況。
《牧馬人》是由滬上電影製片廠投資的,所以在元旦一號就已經在滬上地區大規模放映了,燕京這邊要晚了幾天,這兩天才在燕京地區上映。
因爲陶玉書這段時間一直忙着期末考試和畢業的事,夫妻倆一直還沒看過這部由他編劇的電影。
“咱們一起去看吧,我聽我同學說這電影拍的可好了!”陶玉墨一臉期待的繼續說着。
聽着她的話,張桂芹也顧不上去逛百貨商店了。
“是朝陽那拍的電影嗎?上映了?”張桂芹問。
“對啊!這兩天剛上映的,我姐夫沒跟你們說嗎?”
“那咱得去看看。”張桂芹說着又埋怨起了林朝陽,“這麼大的事咋也不知道告訴我跟你爸一聲?”
兒子的改編成了電影的事,她是知道的,一直就盼着這天呢。
“拍都拍了。電影就在那,還能飛了咋滴?”
林二春批評了張桂芹的一驚一乍,然後淡定的把手一揮,“走!咱看電影去,我請你們!”
說完他打頭走在前面,邁着豪邁的步伐,虎虎生風。
“德性!吃涮羊肉咋沒見你請客?”張桂芹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後跟了上去。
陶父臉上笑容和煦,他知道女婿向來是穩重的性子,可陶玉書這回也沒跟家裡報告這個好消息,實在是讓他意外。
到底是畢業了,成熟了,辦事不像以前那樣毛糙了。
陶父對女兒的成長感到欣慰,殊不知陶玉書只是最近忙於期末考試和畢業忘了這把事而已。
陶玉書挽着林朝陽的胳膊,心裡對於被妹妹搶先在家人面前宣佈了《牧馬人》電影上映的好消息感到有些憋屈。
“這丫頭,嘴真快!”
聽着妻子的抱怨,林朝陽大概能猜出她的心理活動,以她的一貫性格,錯失了這麼一個難得的裝博弈的機會得多難受啊!
一家人坐着公交車來到首都電影院,如今這時候各區都有電影院,而且不止一家,但要說硬件條件最好的,還得是首都電影院。
首都電影院始建於1937年,最早是由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馬連良先生與其友人籌資興建的新新大戲院,建國後改名爲首都電影院。
1957年首都電影院向法國訂購了寬銀幕,成爲中國首家寬銀幕電影院。
好不容易進城看回電影,當然得挑個好地方。
衆人到電影院的時候是中午時分十二點多,今天是週末,這會兒電影院門口的售票口已經有不少觀衆在排隊買票了。
電影院大門正對着電報大樓,一進門是一個500多平方米的觀衆休息廳,觀衆從休息廳的兩個大門入場。
門口還擺着放映場次表,首都電影院就一個放映廳,大多數時候每天放映的電影都是兩部,根據電影的受歡迎程度不同,兩部影片的放映場次和時間不盡相同。
有時候碰上受歡迎的影片上映,電影院會將所有的場次和時間都給到受歡迎的那部上,這一點不管是在後世還是現在都是一樣,誰讓人家受歡迎呢?
“咦?姐夫,你看這場次表!”陶玉墨看着場次表驚奇的叫了一聲。
林朝陽過去看了一眼,上面只有《牧馬人》的排片場次,這沒什麼稀奇的。
現在上映的影片本來就不多,《牧馬人》又是名導加持,上映之後受觀衆歡迎,電影院加點放映場次很正常。
見林朝陽沒當回事,陶玉墨又指着場次表的一上一下兩個方向,“你看這!”
林朝陽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才注意到了場次表的不同之處,原來這張場次表上,最早開始的放映時間竟然是早上5:50,最晚的一場是10:30。
在林朝陽的印象裡,首都電影院的放映時間一般都是早九到晚九,按照現在的場次表,豈不是說每天要多放出三場來?
首都電影院就一個放映廳,分上下兩層,共1000多個座位,一天多放三場,收入少說也能多出一千塊錢來。
林朝陽正胡思亂想的時候,陶玉成反應了過來,樂呵呵的對他說道:“朝陽,你這部電影要火啊!”
林朝陽看向大舅哥,陶玉成又接着說道:“我記得前年《廬山戀》放映的時候,首都電影院也加過場,可就是早晚各加了一場。你這可倒好,直接加了三場。最早的5:50就放映了,多少人還在被窩裡呢!”
陶玉成說着話,滿臉都是驚歎,他看着場次表喃喃自語,“這得多受歡迎啊?”
他說着話朝門口望了望,又看向正排隊買票的觀衆,“好像也沒多少人啊!”
在幾人說話的時候,林二春已經在排隊的隊伍裡排了好一會兒了。
剛纔他說要請大家看電影,所以一到電影院便搶着去售票口買票了。
排了十多分鐘,總算是排到他了,他指着門口的排片表說道:“同志,我買十一張那個《牧馬人》的票。”
售票員看了看他的身後,“就一個人?”
林二春又指了指等在一旁的林朝陽等人,“人都在那兒呢。”
見狀,售票員沒再說什麼,又問:“要綠票、黑票?有學生嗎?要學生票嗎?”
林二春第一次來首都電影院看電影,直接被售票員的問話給問懵了。
“啥意思?”
售票員用鼻子出了一口氣,不耐煩的解釋道:“綠票三毛、黑票兩毛、學生票一毛,位置不同。”
林二春這才明白過來,他心想燕京到底是首都,看個電影也這麼貴。
以他的性格,肯定是買最便宜的那個電影票。
可他一想到剛纔親家請他們吃涮羊肉花了好幾十塊錢,買便宜票就太不地道了。
“給我全來綠票!”林二春咬着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