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十國,當然不止一間鴻鳴書院,習慣了自由,當然不願爲他人效忠,即便對方權勢滔天,所以蘇文的這句話很有道理。
但在聖言大陸上,很多時候,實力纔是道理。
便如此時,相比起蘇文來說,陸夫人的實力更勝其千百倍,自然可以不同意他的道理。
一時之間,屋內的氣溫突然變得無比幽冷,桌上的白玉茶盞,也因爲驟然而至的冷意而浮出了絲絲裂紋。
陸夫人看向蘇文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個死人。
蘇文的臉上依舊掛着微笑,即便此刻的他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起來。
陸夫人不會因爲蘇文的拒絕而憤怒,因爲沒有必要,她只是感嘆其愚蠢,懊惱自己竟然在這麼一個蠢貨的身上,耗費了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
既然付出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那麼,便收回些利息吧。
如此想着,陸夫人屈指輕彈,桌上的白玉茶盞應聲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蘇文的胸腹間砸去!
對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文人來說,身體當中最重要的部位,不是手足,亦不是眼鼻,甚至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胸腹。
因爲胸腹之間有文海。
我已經警告過你,如果拒絕了我,便不可能被書院錄取,你說人族十國不止一間鴻鳴書院,那麼我想知道,如果你連文海都被廢了,又有哪間書院願意錄用你?
這,便是陸夫人的道理。
而蘇文的反應也很直接,或者說,很快。
一聲輕吟從蘇文的腰間響起,然後在他的手中,出現了一輪彎月。
月光帶着浸人心脾的冷意,急速上升,幾乎是在剎那之間,便已經掠至蘇文的身前,如一把鐮刀,凜然而立。
早在出言拒絕陸夫人的那一刻,蘇文便一直在警惕着對方出手,所以這是他至今出得最快的一劍。
燕北對蘇文說過,這一劍,不是用來拼殺,而是用來搏命的。
劍出,則分生死。
蘇文從來沒有將底牌隱藏到最後的習慣,他更喜歡在一開始,便祭出自己最強的手段,唯有如此,才能以小博大,覓得那唯一的生機!
所以當蘇文看清那隻茶盞所飛行的方向是朝自己文海而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到了搏命的時候了。
“叮!”
茶杯急襲而至,卻並沒有如約撞到蘇文的胸腹間,因爲在這之前,還有一彎冷月。
強烈的震感從劍身傳至蘇文的手腕,然後侵入其體內,險些將蘇文的五臟六腑攪成碎片,直至此刻,蘇文才知道,他小覷了自己與陸夫人之間的差距。
好在,玉杯還是應聲而碎了。
但蘇文的劍,卻並沒有停下。
燕北說,劍出,要麼殺人,要麼被人殺。
如今蘇文還沒有被人殺,又豈有劍不沾血,空刃而回的道理?
下一刻,蘇文的身形暴躍而起,人在空中,他的左手已經從懷中探出,執筆而書。
“襄王夢裡。草綠煙深何處是。宋玉臺頭。暮雨朝雲幾許愁。
飛花漫漫。不管羈人腸欲斷。春水茫茫。欲度南陵更斷腸。”
蘇文的字是習自黃庭堅的楷書,字中的詞,亦是來自黃庭堅的《減字木蘭花》,一筆一硯兩道圖符自他的手腕悄然乍現,泛着淡淡的橙光。
蘇文左手執筆,右手握刀,整個人的身上沐浴着深紅色的才氣光芒,如鮮血般燦爛,只在一瞬之間,便激發了自己最強的戰鬥力!
打的,就是陸夫人一個措手不及!
蘇文的這一番應對,的確給了陸夫人極大的意外,她既沒想到蘇文會以如此暴戾決絕的姿態與自己對抗,也沒想到,蘇文除了是一介文生之外,還是一名劍客!更加重要的是,她至今也沒有想明白,自己的玉盞怎麼可能會碎?
因爲一系列的意外,讓陸夫人並沒有注意到蘇文手腕的兩道圖符,更沒有去細想,蘇文明明獲得的是詩位,可他如今施展的,卻是書、詞兩道的手段。
她更是爲此,而神色微怔,愣了一瞬。
便是這一瞬之間,陸夫人眼前的世界已經變了,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在異國被一字鎮殺,她看到了自己的族人在戰火中絕望的哭喊,於是,一種心仇斷腸之感,急襲她的心中。
蘇文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容易便將陸夫人控制在了幻境之中,但他沒有猶豫,更沒有爲之心慈手軟,因爲這很可能是他最好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
下一刻,蘇文心中沉了一口氣,手中的冷月,以一個無比怪異的角度,刺了出去。
“錚!”淒厲的劍嘯聲隨之而響,劍尖很快刺破了陸夫人身前的空氣,於剎那之間便來到了對方咽喉前半寸之地!
只是可惜,終究還是差了那麼半寸。
蘇文手中的劍忽然停了下來,任他手臂青筋暴起,也無法再向前寸縷,因爲陸夫人突然醒了過來。
蘇文忽然驚覺,即便他已經儘量高估了陸夫人的實力,一出手便是自己最強大的手段,卻仍舊小看了對方,或者說,他從未想到,這位看起來相貌平平的中年婦人,其實力竟然比自己強了那麼多。
與蘇文相仿,燦爛的才氣光芒也在頃刻之間將陸夫人渾身包裹起來,便如一件無懈可擊的金屬鎧甲。
正是這件鎧甲,將蘇文手中的冷月,拒絕在了那半寸之外。
而更加讓蘇文震驚的,是陸夫人身上才氣光芒的顏色。
那是一種,比天空更加純粹的,藍色!
代表着學士文位的藍色!
蘇文看着陸夫人的目光充滿了震撼之色,而與此同時,陸夫人也在看着他,眼底所浮現的,卻是一絲後怕。
她似乎明白了,那位爲何會如此重視蘇文,又爲何讓自己來拉攏此人。
以自己學士之身,竟然險些被一位小小的文生所殺?
這要是說出去,恐怕自己將會變成整個聖言大陸的第一大笑話!
恐懼、震驚、茫然、疑惑等等情緒在陸夫人的腦中不斷交織,最後終於成功地合在了一起,變成了憤怒,這種憤怒甚至擊破了陸夫人心中的理智,將她將那位大人物的囑咐,全然拋在了腦後。
單手一揮,陸夫人手掌間的才氣光芒就像是一堵石牆,猛烈地撞擊在蘇文的身上,將其轟飛而出。
“嘭!”
蘇文的整個身體被砸在了暗室的灰牆之上,發出一陣悶響,他徒勞地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一個字,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的脣間洶涌而出,很快便將他的胸前染成了鮮豔的血紅色。
蘇文身上的才氣光芒隨之黯滅,幻靈筆和冷月落在地上,彷彿被人遺棄的玩具。
陸夫人並沒有因此而放手,腳尖輕輕一點,下一刻,她已經出現在了蘇文的身前,然後伸出了一根手指,筆直地點向了蘇文的眉心!
自始至終,陸夫人甚至都懶得跟蘇文說一句話,因爲對待死人,是沒有必要說話的。
可是,陸夫人的這根手指,尚在半空當中,便停下了。
因爲在暗室中響起了一道冷哼。
蘇文心神爲之一震,隨即眼前一黑,徹底昏死了過去。而在他身前的陸夫人,卻猛地瞪大了眼睛,心中急沉。
“看來,你忘記了我的話。”一道人影不知道何時來到了陸夫人的身後,宛如鬼魅。
陸夫人臉上的肌肉輕輕抽搐着,有些費力地轉過頭,喉頭微動:“大,大人……”
那人眼中閃爍着陰柔的目光,不等陸夫人繼續說下去,便擡起了手掌,輕飄飄地說道:“滾回去吧,自己在家中閉關三年,不得出世!”
他的聲音中不鹹不淡,卻如女子一般輕柔。
陸夫人聞聲臉色一白,急忙跪倒在地,開口求饒道:“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先前只是一時頭腦發熱,這才失手……”
“怎麼,還要我親自送你回去嗎?”男子再度開口,言語中並無不耐的情緒,卻讓人心悸。
陸夫人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她緊緊閉上了嘴,不敢再說半個字,身形一閃,有些突兀地從暗室中消失了,這一次,陸夫人甚至忘了帶上她最喜愛的茶壺和茶盞。
“如此小事,竟也能辦砸,真是個蠢貨!”
在前一刻的時候,陸夫人還認爲蘇文是個蠢貨,可是在此時,她卻成了男子眼中最愚蠢的人。
“還有那個徐家!真不知道那徐老匹夫的後人怎的生得如此愚蠢!不過還好,想來等明日聖域的消息傳來之後,那羣跳樑小醜便能安分一些了。”男子仍舊自言自語着,似乎在發泄着心中的怒火,不過等他轉頭看向蘇文的時候,眼中卻多了一抹異色。
“說起來,你倒是給了我不小的驚喜啊,既然如此,那便便宜你了!”言畢,男子單手在蘇文的身前拂過,忽如一夜春風來。
只見蘇文那塌陷的胸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臉上的青白之色迅速褪去,換上了健康的紅潤,就連他執劍而斷的右臂,也在一瞬之間完好如初!
片刻之後,守候在門口的嚴五爺看到暗室的石門緩緩打開,然而那位夫人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了正安睡其中的蘇文。
隱隱之間,似乎還有一陣輕微的鼾聲隨之而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