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一會兒,還是不想回家,就癡癡地看着眼前的淺灘。
這裡原本是一彎湖泊,這些年不斷有人往裡面扔垃圾,漸漸地斷流,就剩下了一片淺水灘。大人們很少來這裡,孩子們也不喜歡雜草裡咬人的飛蟲,所以我把這兒當成秘密基地。
夜晚天空很黑,星星也很亮,倒映在水面上,讓我想起了從前出海的日子。
正在我發呆的時候,淺灘裡猛地冒出一個黑色的腦袋,打碎了這片星光。
我嚇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到身後。
黑色腦袋慢慢升高,變成了一個年輕的男孩。他渾身只穿着一條短褲,像一條游魚,渾身都溼漉漉的。
他走到我面前,我仰頭看他。他很高,比章建鬆還高半個頭。眼睛是一雙三角眼,鼻樑挺直,嘴巴紅紅的。
他給了我一腳,“起來!”
這一腳踹到了我的肚子,我一疼,萬般委屈又鑽了出來。爲什麼所有人都欺負我,難道我就這麼招人厭嗎?越想越傷心,眼淚成串地往下掉起來。
男孩不理我,就和抓小雞一樣給我甩到一邊,撿起了被我壓住的衣服。
穿好衣服,他走到我面前,三角眼裡滿是兇悍,“這是我的地盤,以後再看你過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抽噎着揉着臉,我呆呆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直到那個小黑點完全融入夜色,還是不肯挪開視線。
那時候,我心底涌出了一股豔羨到極點的
情緒。
這個男孩,他是那麼自由張狂,無所畏懼。他看起來那麼蓬勃有力,渾身散發着勇敢的氣息。
我對於他的追逐,始於崇拜,也終於崇拜。
之後一段時間,章建鬆變得忙碌了一些,加上姆媽出了月子,他折騰我的次數少了很多。但我還是不敢出現在他面前,他盯着我的時候,像要剝皮抽筋,總讓我發抖。
而那之後,我開始常常見到那個男孩,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嘉仇。
嘉仇沒有父母,跟着外婆一起生活,比我大3歲。他的外婆已經七十多歲了,駝背得很厲害,整個人縮成了煮熟的龍蝦,大家都喊她駝阿婆。
用現在的話來說,嘉仇對年僅12歲的我來說,就是心裡的男神了。我開始時時刻刻地關注他,一舉一動都不鬆懈。
嘉仇白天在中學裡上課,放學之後,書包一甩,騎上家裡一輛老舊的自行車,在巷子裡飛快地拐沒影了。駝阿婆不管他,只是坐在門口摘菜,順便扔些飯粒喂喂小雞仔。
等我做完家裡,就會急忙捧着碗,坐在門邊一邊吃一邊等待。不需要半碗飯的時間,巷口就會出現嘉仇的身影。
他站起身,用力地踩着腳踏,身上的白色校服被風吹得亂飛。他的車子後面綁着無數個易拉罐和空瓶子,長長拖到地上,丁零當啷撞得作響。
巷子裡有個收廢品的老漢,嘉仇就直奔他那裡,把半麻袋的罐子換上塊把錢,推着車回家吃飯去
了。
我用力地扒飯,平生有了第一個夢想,就是當個收破爛的。這樣每一天,我都能見到嘉仇一面。
悄悄觀察了幾天,我忍不住內心的衝動,偷偷跟在他身後尾隨。他騎車直接去了大街上,隨手摘根樹枝,挨個去掏垃圾桶,翻找裡面的易拉罐和空瓶。
這時候,他總會將身上的校服反過來穿,還有意避開人羣,尤其是那些放學路過的學生。
這時候的嘉仇,還年輕,還在乎面子。不像之後,爲我卑微到了塵土之中。
我的跟蹤很快被他發現了,他瞪了我一眼,朝我吐了口唾沫,警告我不準跟着他。
說實在的,那時候我快活極了,只因爲他又和我說了句話。
膽小如我,生平第一次違抗了別人的命令,依舊每天都跟他一起去“工作”。當他去撿廢品的時候,我就蹲在他的二八自行車旁邊,守着那些廢品。
開始他還趕我,後來見我還能幫上忙,也就隨我去了。
成爲了嘉仇的小尾巴之後,我更是有了股子勁兒頭,走在路上都四處打量,不放過一個瓶子。看着麻袋越來越鼓,我就和吃了蜜糖一樣,甜滋滋的。
這時候嘉仇總會斜眼看我,露出了大片眼白,哼一聲,“傻子一樣。”
我沒說話,只是嘿嘿傻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們的收穫越來越大,紅了別人的眼,這天,嘉仇剛剛拿着樹枝離開,就有人上來堵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