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不會向你低頭
把老爸代筆的練字稿交給艾米之後的沒幾天,我在家裡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電話。
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我已經打算上牀睡覺了,老爸還在書房裡忙着回答網店顧客的問題,給他們講解充氣娃娃比女朋友好的一百零一個理由。
“喂?這裡是歡樂谷情趣店……。”
我熟練地自報家門,本以爲又是某位心急顧客的催貨電話,就那麼盼着充氣娃娃早點到嗎?
不料對面沉默良久,傳來了彭透斯的聲音:
“麟,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誒?大半夜的給我打電話幹什麼啊?讓我做好心理準備?難道你要派一百個基佬來爆我菊花嗎?我又沒得罪你!我只不過上次沒有親自去還奧巴馬而已,不用這麼絕情吧!
“接下來會是艾淑喬女士從美國轉接來的電話,雖然不太可能,但是希望你能平心靜氣地聽她把話講完。”
誰?艾淑喬是誰?從美國打來的?我們家電話沒開國際長途啊?轉接?指的是把兩部電話聽筒對在一起的那種土辦法,還是更高級的?總之只要別收我們家的國際長途費用就行,我們可承受不起!
一陣沙沙的電流響之後,對面換成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話的語速不快不慢,處處透着精英人士的成熟和自信。
“叫你爸爸來接電話。”
作爲一個美國精英人士,她這種好似班主任找家長的開場白實在是不招人喜歡。
“我老爸正忙業務呢!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而且你到底是誰啊?”
“……叫讓你爸爸來接電話。”
她重複道,聲音裡的怒氣隱約可聞。
誒?半夜三更地打擾我們休息,居然火氣還不小!別看老爸只是坐在電腦前跟人聊天,正經有一些回頭客是因爲老爸的耐心講解才認準了我們網店的!作爲H達人的老爸很受顧客歡迎的!你耽誤了我們做生意的話,我們喝西北風去啊!
“老爸現在脫不開身,有事你可以讓我轉達。而且,你的電話既然是彭透斯轉接過來的……你應該是艾米那方面的人吧?你要找也應該找我,我老爸根本就沒見過艾米啊!”
“他沒見過最好了……”女人的聲音裡帶着若有若無的諷刺意味,“你不知道我是誰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是艾米的經紀人,也是她媽媽。”
“噢,原來是艾媽大人啊!失敬失敬!”
我對艾米的母親一向沒有好感,不就是一個逼着女兒彈鋼琴拉小提琴,連可樂和薯片都不給吃的虎媽嗎?而且你自我介紹的時候先說自己是經紀人,後說自己是媽媽,你沒必要在這裡也要凸顯職業素養吧?
“那麼艾媽大人,您找我老爸到底有什麼事情呢?雖然我受了您女兒不少‘照顧’,不過沒有嚴重到需要找家長的程度吧?”
對方沉默了一會,我能聽見她訕笑時的鼻音。
“葉麟……是這個名字吧?我沒想到你這麼貧嘴……不過倒是和你爸爸上學的時候有點像……”
這話是什麼意思?聽這口氣,艾媽好像從前跟老爸認識一樣?搞不好兩人還是同學啊!這世界也特麼太小了!
“……總之,讓你爸爸接電話,就說艾淑喬找他。”
話語中的滄桑感不能不讓我嚴肅對待,我推開老爸的書房門,指了指電腦桌上的分機。
“一個叫艾淑喬的女人找你……”
我的話說到一半就愣住了,因爲老爸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愕來形容,而是變成了恐懼、痛苦、悲傷和不解的大雜燴。
他像是落水之人去抓救命稻草一樣抓起了電話聽筒。
我不知道艾淑喬跟他說了什麼,應該只夠一個問候的時間,老爸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他沒有喝醉的時候,明明是極少在我面前流淚的。
他用顫不成聲的語調跟電話裡的女人說話:“淑喬,你……”
好不容易稍稍止住奔流不息的眼淚,老爸懷着深深的傷感問道:“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五雷轟頂一樣的恐懼感攫住了我,也許是因爲老爸臉上的表情,也許是因爲這個該詛咒的名字在我童年的記憶裡漸漸甦醒……
我的兩腿打顫,是因爲憤怒還是因爲其他的感情?我不知道,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是走到客廳裡,把電話主機的聽筒重新拿起來放在耳邊。
竊聽他人的電話雖然不道德,但是唯獨這一次,我覺得我有權利這麼幹。
我的目光在屋子裡亂掃,無論如何也冷靜不下來,我看見小芹的竊聽器飯煲放在電視機頂上,應該是我例行對她進行新聞聯播放送之後,忘了收起來——不過此時我沒有心情做其他事了,我的全部身心都放在老爸和艾淑喬的對話上。
“……是嗎,後來你和約翰有了一個女兒?他在美國沒有欺負你吧?”
這個約翰,指的就是當年在大學裡NTR了老爸的那個外教嗎?雖然只能聽見老爸的聲音,可是我能感到老爸的心裡在滴血啊!
“欺負我?”艾淑喬冷笑道,“他既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本事,當年在中國也是我先引誘的他,他雖然曾經是一家大金融公司的唯一繼承人,但是現在已經被我完全架空,變成專職家庭婦男了。”
作爲老爸的妻子而和別人偷情,居然只是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並且完全沒有半點羞愧嗎?
老爸的聲音像是突然蒼老了十歲,“淑喬,你告訴我,你一定得告訴我……你有那麼愛他嗎?值得丟下我,還有我們的兒子嗎?”
“愛?”艾淑喬好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字眼,“我什麼時候說過愛他?我什麼時候說過愛你?在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我明明跟你說過:我不相信愛情,愛情只不過是兩性之間不可靠的化學反應而已,化學反應可以隨時開始,也可以隨時終止,這是不以人的個人意志爲轉移的。”
“我……我當時以爲你是開玩笑……”
“艾淑喬不和人開玩笑!別忘了,你是在接受了這一點之後,我才答應嫁給你的。當時我的確對你有興趣,但是那興趣沒能堅持太久,我很快就發現約翰比你有趣,他作爲一個大公司的繼承人,因爲滿腦子的理想主義,自費跑到中國的小城市來義務支教……當時他開朗的性格和帥氣的外表讓不少女大學生犯了花癡,不過他恪守師生間不能談戀愛的準則,沒有和任何女生髮展出不倫關係……”
“我覺得這個人的堅持非常有趣,就以同樣的教師身份,勾引他做了更加不倫的事情……”
很難想象,聽着妻子炫耀般地談起自己的婚外戀,老爸的心裡會是怎樣的一種痛。
“理想主義者就是跟別人不一樣,他把我對他產生的‘興趣’當成是愛,又覺得自己玷污了教師的職業和自己的理想,於是在我生下你的孩子後,他就想方設法帶上我,一路倉皇地逃回美國了。”
“很有趣的一個傢伙是不是?他不顧父親的反對娶了我,在父親心臟病發作之後成了大公司的董事長……美國上流社會的奢華,還有理想主義者雖然羽翼散盡卻仍然堅守底線的樣子,着實讓我新奇了許久。”
“不過我說過,興趣的消逝是不以人的個人意志爲轉移的。在爲約翰生下女兒,並且漸漸奪取了他在公司裡的權力之後,我對他的興趣越來越少,他現在唯一能讓我滿意的地方,恐怕只有早上的荷包蛋和晚上的足底按摩了。”
“至於我現在的興趣,變成了娛樂業,變成了經紀人公司,變成了我的女兒,艾米的星途。”
原來艾米這個名字不僅僅是音譯嗎?艾淑喬把女兒當成自己一個人的財產,所以連中文名都要隨自己的姓嗎?雖然任阿姨和小芹的情況也是類似,但是任阿姨是被朝三暮四的丈夫給傷透了心,艾米的爸爸約翰沒有得罪你吧?
難以置信,我竟然會在心裡幫着約翰說話。
我之所以會喜歡李小龍,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希望能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像龍哥一樣暴扁外國人,比如約翰這樣拐走人家老婆的。
“阿舅~阿舅”地叫着,用神奇的截拳道把約翰的猙獰面目打成一團五花肉,曾經是我少年時代的美麗夢想。
但是我現在不太想那麼幹了,我突然覺得約翰和我老爸沒什麼本質上的不同,都是被艾淑喬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可憐人。
而且這個我本該稱作媽媽的人,還想繼續玩弄自己的女兒,我的妹妹。
心裡有什麼地方收緊了。
因爲稍稍出神,我似乎沒有聽清中間的一些對話,當我把注意力放回來的時候,我聽見老爸說:
“……這麼多年了,你居然還能認出我的筆跡?”
“這是你爲數不多的長處不是嗎?你最早引起我的興趣,也是從情書上的漂亮字體開始的。”
“……淑喬,你說你的女兒……竟然跟我們的兒子走得很近?”
“不錯,雖然當初讓艾米跟着劇組來冬山市的時候,我有過一瞬間的這種擔心,但是沒想到會噩夢成真。”
“噩夢?不至於吧?小麟雖然不是特別優秀,但也不是什麼壞孩子……”
“寒暄就到這裡爲止吧!”艾淑喬的語氣一下子變得更爲嚴肅和冷酷,“我打電話過來,可不是爲了和你重敘舊情的!你只要知道:我不想任何計劃外的人影響艾米的明星道路,她會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未來也會和我指定的合適人選結婚——她不需要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哥哥!”
“所以,請你們不要給我添麻煩,從那個城市搬走吧,越遠越好,最好再也不會跟我們產生交集。”
艾淑喬脫口而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鋒利的毒針一樣紮在老爸的心口上,我能感覺得到。
“在金錢方面我會給你們補償的,除了安家費,還有一筆保守秘密的封口費,不是太貪心的話,那個數字應該能滿足你們了。”
“500萬,美元,換取你們搬到距離冬山市至少四千公里遠的地方去,並且要保證對整件事情守口如瓶,不準對媒體說,不準再來找我們,否則我不排除會使用黑`道的人來對付你們——請記住艾淑喬不開玩笑。”
我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
就算是小霸王把我的臉按進泥坑,捏住我的鼻子讓我喝泥坑裡的髒水的時候,我也沒有如此憤怒過。
沒有一絲留戀地從我們的生活中轉身離開,如今又因爲我們偶然干擾到了自己的清靜,要蠻橫無理地把我們從這座土生土長的城市趕走嗎?
雖然我在這座城市裡沒有多少朋友,但這畢竟是我所熟悉的、所珍視的、留下了諸多回憶的城市啊!
你覺得錢可以彌補一切嗎?你覺得只要有錢就可以隨便改變別人的生活嗎?你覺得你的丈夫和兒子,應該在你的恩典下面屈膝下跪嗎?
我對着聽筒,像發狂的野獸一樣,從牙縫中迸出了幾個字:“你才應該……滾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