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夜,星月天。
那醉人之美,她又如何不記得?
況且在那晚之前,他第一次救了她的命,而也就是在那晚,她封凝的心幽閉自啓,冰雪初融。
此後諸事歷歷,猶在眼前,卻又像相距了好久,恍如隔世。
追憶唏噓,竟似比親歷時更讓人心馳悸動。
想着,念着,再望這眼前侷促在紗罩中的螢蟲,忽然微覺失望,總覺得像少了點什麼,不由嘆了口氣:“唉,可惜現下去不了外頭,也瞧不見了。”
“那……公主想看麼?”徐少卿別過頭來,淺淺一笑。
她被他緊握的手顫了顫。
這是純粹要去外頭看星,還是……乾脆要帶自己離此而去?
一念及此,那顆心登時便跳了起來,有些怕,卻又忍不住興奮。
正待要應聲,卻見他也沒待自己回答,另一隻手忽然擡起,半曲的手指隔空虛彈了幾下。
窸窣輕響,便見那白紗罩子竟從中開裂爲兩半,輕飄飄的落下,困在其中的螢蟲甫脫“牢籠”,立時飛散到羅帳四處,那尾端卻仍在一呼一吸的閃亮着。
她嘆然一呼,凝目望去,只覺那昏暗中的羅帳漸漸變得澄靜,深邃,慢慢竟似化作了無形。
那點點熒光如在混沌間灑下一把仙塵般的碎金,飄逸流動,像極了星辰滿天,卻又憑空多了幾分靈韻的生機,不由看得癡了。
“公主說像不像?”他開口又問。
高曖正被這忽然而至的綺麗之景吸引,點頭道:“像,太像了!”
話剛出口,卻又猛地省起自己之前滿懷的期待,卻不料他說的竟是這般意思。
像終究只是個像,卻不是真實。
想到這裡,心下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望,但見那滿帳的星韻流光,別有一番醉人的美,卻也足以慰藉。
就這般靜默了良久,始終沒聽他在說話。
她偷偷側過眼,見他面色沉靜,狐眸微微仰視,也正凝望着那片流螢之光。
“廠臣在想什麼?”
他挑脣笑笑,隔了片刻才道:“臣方纔一直在想,這些流螢之蟲所發的光都是一般無二,也不知那雄的和雌的怎生才能相互找到,結爲配偶?”
高曖登時一顫,身子燎火似的向旁彈去。
夜深人靜,兩人又並頭躺在榻上,卻突然說出這話來,那是什麼意思?
可轉念又想,他不過是個奴婢,又能是什麼意思,或許真是在想螢蟲之事也說不定。
然而這念頭在腦中閃過,卻連自己都不信,又覺得自己一個女兒家,更不該去琢磨這種事,稍稍一想,便是心驚肉跳,緊攥的指甲竟都陷在了肉裡。
她俏臉早已紅透,慌忙別過去,虧了在昏暗中他也瞧不見,要不然可真的不用做人了。
可也不知怎的,明明可以逃開,卻又挨着他不動,只是在那暗地裡羞怯難當。
徐少卿察覺到那隻纖柔的小手正向回縮,趕忙緊緊捉着,半點也不肯放鬆。
高曖尷尬萬分,有心想尋些別的話說,卻又找不到由頭,只好低低應了句:“這些山野蟲兒的事純系自然而發,又去管它們作甚。”
他點點頭:“公主所言極是,臣倒是想,若咱們也化作這蟲兒,臣定然一眼便能認出公主。”
“那卻爲何?”高曖忍不住回過頭來,望着奇道。
“這有何難?螢蟲之光只爲求偶,以臣與公主的交情,自然用不着這般麻煩了吧?”
他話一出口,手上便又加了兩分力,握緊那隻兀自還在微微發顫的小手,不給她半點抽離的機會。
卻不料那隻纖手竟沒有挪動,反倒連輕顫也止住了。
這反應讓他有些始料未及,瞥眼看過去,便見她螓首微垂,雙目一眨不眨,櫻脣微張着,竟似怔住了。
高曖此刻心頭正像重錘撞擊似的,耳畔“嗡嗡”直響,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只覺整個人如在雲霧飄渺之中,如夢似幻,恍然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亂糟糟,迷糊糊的沉寂了好半晌纔回過神來,只覺身子火燙得像要燒起來。
他那話……莫非是在向自己表白情意麼?
長久以來的相處,再加上偶爾的耳鬢廝磨,讓兩人之間早已不再是名位上所謂的“主僕”關係,相互念着,又經歷了那麼多,冥冥中總該有這一日,區別只是遲早。
可是當這話真的從他口中說出來時,卻不像她所想的那樣,全然出乎所料,而那怦然心悸的感覺卻比預料中更加強烈,熱血上涌,如醉酒般薰然,又似置於溫泉之中,渾身暖盈盈的。
她想不出該如何迴應,又覺這般默然不語,反而安然舒泰,索性便不作聲了。
正沉默間,冷不防身邊牀榻一動,使她忽然挪起了身子。
高曖不料這安詳的平靜竟突然被打破,鼻間嗅到那濃淡相宜的伽南香味道,愕然擡頭,就覺臉上被一股溫熱烘騰着,雙脣隨即蹭到了兩片同樣柔潤的地方。
她驚得差點叫出聲來,竟呆在了那裡。
徐少卿似也有些始料未及,不禁也愣住了。
這般的貼近,互相間看不清彼此,但兩人呼吸相聞,四脣似實而虛的碰觸着,心跳陡然加重,如隆隆重鼓,震得渾身發顫,腦中卻又開始迷糊了。
忽然,只覺脣間一沉,是他忽然向前湊了半分,那壓實的觸感像雷擊似的,一瞬間彷彿連心跳都停了。
她立時清醒了過來,火燙着臉垂下頭,羞得幾欲昏去。
他卻也沒有追進,手臂順勢一攬,擁着她斜臥在軟囊上,另一隻手探入那垂瀑般的青絲髮間,輕輕的撫弄着。
她微微掙了一下,便任由他摟着不動了。
“公主且安心在這裡靜養,莫要擔心臣,待傷好了再動身去洛城不遲。”
她聞言,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尚有皇命在身,而到了那裡便是分別的時候,或許從此再也無法相見,可隨即又記起白日在山谷中,他曾說過“以後同回京師”之類的話。
這兩樣事本是自相矛盾的,如今想想,莫非他真的有什麼法子,可以讓自己不用呆在北地禮佛?
或許也正是因爲如此,他今夜纔會藉機表明心意。
她心中怦然,像真的充盈了希望,忍不住要問個究竟,料想到了這個地步,他定然不會再推脫了。
略想了想,正要開口,耳中卻忽然聽到一陣柔順輕微的呼吸聲。
愕然擡頭,就看他不知何時已闔了雙目,鼻息調勻,竟然睡着了。
月光透過紗帳照進來,混着螢蟲的點點流韻,在那張玉白精緻的俊臉上映出斑斕的熒色,美得令人心醉。
高曖不由抿脣一笑,輕輕拉過薄衾,替他蓋在身上,卻兀自呆望着他,怔怔出神了片刻,櫻脣微顫,慢慢湊向他的臉頰……
將將觸到那微涼的肌膚,面上便是一紅,羞得趕忙垂下眼去,低低地連誦了幾聲佛號,才稍稍平復下來,可說什麼也不敢再去瞧他了,將頭埋在那堅實的臂彎中,慢慢闔上了眼睛。
卻不知那狐眸已然微微睜開,薄脣勾起一抹淺笑。
……
“公主,公主……”
一連串的呼喚在耳畔響起。
她有些懵然的睜開眼,見四下裡已天光大亮,帳簾撩起,幾名王府宮人捧着漱洗的湯水罐盂恭恭敬敬的立在榻前。
原來不知不覺這一夜竟過去了,瞧這樣子,時辰已然不早。記憶中,自己還從來沒起的這般遲過。
她撐起身子,手不自禁的摸向旁邊,心中立時驚覺。
垂眼一看,側旁空空,他已然不在了,再朝羅帳內望去,上上下下也不見半隻螢蟲的影子。
她心下稍慰,擡手撫了撫胸口,暗想終究是他處事細密,一早便離去了,還將昨晚那些東西都收拾了,不留一絲痕跡,竟也替她省去了麻煩。
洗漱完畢,那幾名宮人替她換衣上藥,又要伺候飲食。
高曖甚是不慣,又覺肩背上的傷似是又好了許多,即使輕微的轉動肩周也不如何疼痛了,於是便讓她們擱在桌上,自己趿了鞋子下牀來吃。
也不知是王府的飯菜可口,還是因着他昨晚來那一趟,使得心情大好,她不知不覺竟將那碗粥和兩碟點心都吃了。
幾名宮人在旁看得也是各自歡喜,暗想王爺知道定然高興,趕忙收拾了,又要扶她回榻上歇養。
高曖這半日一夜都在躺着,早覺憋悶的厲害,便讓她們稍稍替自己梳了個頭,然後端坐在案前補起了晨間的早課。
一遍經文尚未誦完,門口便響起了腳步聲,高昶從外面撩簾而入。
高曖不料他竟這麼早又來探視,足見兄妹情深,心下也不禁感動,慌忙上前見禮。
幾名宮人也趕忙收拾東西退了出去。
“胭蘿怎的下牀了,敢是昨晚睡得不好麼?”
“多謝三哥關懷,我是剛剛纔起身,這般沒規矩,倒叫三哥見笑了。”
“你受了傷,正該好生將養,自然要起得遲些,又何必告罪?”
高昶笑着點點頭,又見方纔桌上碗碟一空,心情更是大悅,便又道:“瞧你這般精神,我便放心了。呵,三哥這王府雖然比不得宮裡,但總比那北五所強得多了,胭蘿便安心在這裡住着,需要什麼便只管說,只要三哥拿得出的,便一定替你辦妥。”
這世上除了徐少卿之外,還從沒有誰如此關心過她。
高曖嫣然一笑:“我自來就清淡慣了,現在這樣已比從前好得多,哪裡還有什麼奢求?三哥就不必如此費心了。”
那盈盈笑意如芙蓉初放,又似清冽甘泉,沁人心脾。
高昶只瞧得發愣,頓了頓,才收起眼神,乾咳了兩聲,笑道:“胭蘿這般說,可就是跟三哥生分了,到我這裡便如在家一樣,不用拘束。嗯,我正想着讓你先選幾個合意的奴婢服侍,再依你心思採辦一匹衣料、器皿、用具什麼的,如此一來,日常也更舒適些。”
高曖不禁愕然,雖是心中感激,卻也覺有些過了,便福了一禮道:“三哥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這傷一好,便要上路前往洛城,左右也呆不了幾日,端的不用如此麻煩,眼下這樣便好得很。”
“哎,你這次的傷非同小可,定然要多住些時日,等全好了才能上路,這日常飲食起居定然要仔細着,不用心着辦怎麼成?這兩日先好好靜養,待三哥把人和東西都預備齊了,再叫你去看。”
話音剛落,便聽門外有內侍的聲音叫了聲:“殿下!”
他眉間一皺,微微側頭問:“有何事?”
“回殿下,東廠徐廠督求見。”
作者有話要說: 晉王:作者你過來,我們聊聊。
作者:(⊙v⊙)嗯,啥事?
晉王:想我樣貌俊美,身份尊貴,文韜武略樣樣精通……
作者:你想表達什麼,說重點→_→
晉王:主角……該是我吧!
作者:……看,那個誰來了!
晉王:哪有人……哎,你給本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