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抓?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抓!
不過,什麼時候動手抓人?
抓哪一個?
還是三個人都要抓?
這些都是湯炆烙需要考慮的。
特務工作是打打殺殺,卻又不僅僅是打打殺殺。
程千帆病房外的放風者,此人應該只是一個小角色,其病房內的訪客,應該是一個重要人物,不過,此人的重要性要在程千帆之下。
此二人可以抓。
……
至於說程千帆?
湯炆烙的考量是先不對程千帆動手,且因爲此前提,他需要對另外那兩人採取秘密抓捕。
之所以現在不一擁而上將此三人一鍋端,主要還是考慮到程千帆的身份敏感。
丁目屯曾秘密交代他,對程千帆的動作要謹慎再謹慎,當下之情況,對程千帆採取行動極可能觸動秘書長楚銘宇的敏感神經。
湯炆烙讀懂了丁目屯這話裡意思:
可以對程千帆動手,但是,要有較爲有說服力的證據。
而此‘有說服力的證據’,不能是受刑之後的,最起碼在抓人用刑之前,要有能夠支持抓人的有力證據。
這也正是湯炆烙踟躕再三後,沒有下決心直接將此三人一鍋端的原因。
他沒有較爲有力的證據證明此三人有問題,僅僅憑藉一名臨工的口供中交代其中一人有對蝗軍不滿言語,此可作爲抓捕尋常人士的證據,但是,此並不適應於程千帆這種有靠山之人。
故而,湯炆烙非常聰明且果斷的做出了決定:
暫時不動程千帆這個有着深厚背景、身上有刺的傢伙。
先拿下另外那兩個軟柿子。
撬開此二人的嘴巴後,屆時再對程千帆動手就順理成章了。
“通知弟兄們打起精神來,等待那兩人離開醫院後,瞅準機會秘密抓捕。”湯炆烙沉聲說道。
“是,組長。”手下猶豫一下,還是問道,“童組長那邊要不要……”
“知會童組長一聲吧。”湯炆烙思忖說道。
他本意是以自己小組一己之力便可完成此次秘密抓捕,不過,此次是他與童學詠協作辦理此案,他即便是很想要吃獨食,也知道吃相不能太難看,畢竟,童學詠主動現身在外迷惑對方,此本身也是有功勞的。
……
“汪填海在數日前所遭遇的刺殺中並未受傷,只是受到了一些驚嚇。”岡田俊彥忽然說道。
程千帆驚訝的看着岡田俊彥,沒想到岡田俊彥竟然主動提及此‘機密情報’。
這並非作假,他是真的驚訝。
“我知道,包括你在內的帝國不少年輕人鄙薄中國,即便是對汪填海也是頗爲看不起。”岡田俊彥說道,“不過,即便是遭遇了刺殺,當日汪填海看了醫生後依然堅持參與談判。”
他看着宮崎健太郎,“並且,汪填海以自己被刺殺之事做文章,藉此向樑宏志、王克敏施壓,最終促使二人作出了一定讓步,促成了會談之圓滿成功。”
程千帆心中波濤洶涌,汪填海與王克敏、樑宏志之三方會談成功了?
他們三者之間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
之所以驚訝,是因爲根據程千帆所掌握的情況,此三個大漢奸,他們各自代表了各自的利益集團,對於權力如何分配之間的矛盾重重,幾乎不可能達成較爲圓滿之合作協議的,最起碼短期內做不到。
根據程千帆從劉霞那裡得知的情況,會談開始後,汪填海即先發制人,要求王、樑等人蔘加所謂“中央鄭智會議”。
此外,最重要的還有儘快在南京成立新中央政府,屆時將取消“臨時”、“維新”兩政府。
汪氏內部對於此舉動是頗爲鼓舞的,認爲此乃先發制人,直接壓了王克敏、樑宏志一頭。
不過,在程千帆看來,汪填海這一手自以爲得計,其實應該早在王、樑的意料之中。
因爲,程千帆此前從今村兵太郎那裡瞭解到的情況是,日本政府支持汪填海建立統一僞政權的態度是逐步走向堅定的。
而這種堅定的態度的意志,無論是王克敏還是樑宏志都能夠從他們的日本主子那裡感受到的,此兩漢奸自然不敢違背主子的意願,所以,他們對於汪填海要取締‘維新’、‘臨時’兩政府應該是有心理準備的。
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這兩個人也不會痛快地交出手中的權力,所以,此次所謂三方會談定然爭吵不休,短期內很難達成任何有建設性的合約、協議。
……
“汪填海竟有如此膽量?”程千帆驚訝說道,嘖嘖稱奇,然後他露出訝然之色,“室長,根據我從劉霞那裡打探到的情況,三方有矛盾,按理說短期內達成共識的可能性並不大啊。”
何止是‘有矛盾’,實際上可謂是矛盾重重,岡田俊彥心說。
第一天的會上,汪填海拿出《中央鄭智會議組織條例草案》和《華北政務委員會暫行組織條例大綱》,希望“臨時”、“維新”兩政府予以贊同。
其中規定,鄭智會議在暫定的 24至 30名委員中,“臨時”、“維新”兩政府只有 6個名額,且只能以“社會重要人士”名義參加;華北政務委員會的實際大權,也統統由中央政府掌握。
對此,王、樑兩人當然不願接受,他們以事先沒有從當地日軍司令官那裡接到有關提案的通知,所以無法答應參加中央鄭智會議爲由,予以消極對抗。
此後,會談陷入了僵局。
也就在這種情況下,帝國在南京華中派遣軍司令部舉行會議,研究促使三方合作的對策。
會議傳達了國內的指示精神,鑑於中日戰爭的形勢,阿部新內閣已經決定採取支持汪填海建立中央政府的“現實主義”對策,並派遣參謀本部第二部長來寧向日軍傳達。
也就在汪填海遭遇刺殺後,‘以大無畏的姿態’繼續參加會議,帝國參謀本部影佐禎昭、“維新政府”最高顧問原田、“臨時政府”最高顧問喜多誠皆參加了“汪、王、樑”三方會談。
影佐將軍當場宣佈了阿部內閣支持汪填海建立中央政府的立場。
聞聽此言,汪填海滿心歡喜,以爲有帝國內閣的支持,會談一定可以順利進行了。
誰知當晚九時左右,王克敏、樑宏志匆忙前往老虎橋見汪填海,表達最新態度:
“我們對中央鄭智會議人事、人數分配和國旗等議題,都不同意。”
王、樑二人這一強硬態度,自然是得到各自背後的帝國顧問支持的。
影佐將軍也無奈承認,把臨時政府降格爲政務委員會,維新政府正面臨解散的命運,這樣一來,兩政府人心惶惶,確實是不利於局勢穩定。
如此,汪填海空歡喜一場,三方只能連夜緊急開會……
岡田俊彥作爲影佐禎昭的信任助手,得以旁觀整個事件進程。
正所謂旁觀者清,他的內心卻是有幾分無奈的。
汪氏同王、樑之間的矛盾,實際上暗下里也有帝國駐華各地駐軍之間的利益糾葛原因。
蝗軍內部派系林立,各地蝗軍都想借自己扶植的政權擴充勢力,並不希望出現統一的中央政府。
王、樑的態度,實際上反映了華北方面軍和華中派遣軍的立場。 此外,帝國內閣支持汪填海,實際上軍方對此一直是秉持異議的。
當然,這些細節便不需要與宮崎健太郎詳細累述了,並且這傢伙也應該不會對此太感興趣。
……
“儘管確有矛盾,不過,有帝國作爲他們堅實的後盾,還是能夠較好的消除矛盾,整合思想,達成共識的。”岡田俊彥說道。
“太好了。”程千帆興奮說道。
岡田俊彥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三方會談達成一定的共識,這自然是好事,宮崎健太郎對此感到高興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這傢伙似乎太過興奮了一些。
然後他就聽到宮崎健太郎問他——
“室長,既然南京此間事情已經了結,我是否可以儘快回上海了?”
巴格鴨落!
岡田俊彥是真的生氣了。
枉費他一番苦心了!
他爲了令宮崎健太郎有參與此等軍國大事的榮譽感和興奮,特意透露了一些機密情報與宮崎健太郎聽,當然了,因汪填海、王克敏、樑宏志三方很快將各自發表聲明,故而這些機密情報已經沒有多少機密可言了。
最重要的是,他要對宮崎健太郎下達新任務,就必須簡單對其提及、尤其是交代一下會議進展情況。
卻不曾想到,這傢伙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軍國大事的參與感,甚至沒有一名特工對於此等機密情報的天然親切和迫切態度,這傢伙第一反應竟然是‘此間事了’,要儘快回上海。
回上海做什麼?
忙生意?
……
“你要繼續留在南京。”岡田俊彥只一句話,便猶如一瓢冷水潑在宮崎健太郎的身上,這傢伙那眼眸中的振奮之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室長,你方纔也說了,會談都已經成功結束,我還留在南京做什麼?”程千帆眉頭皺起,然後強迫舒展,問道。
“楚銘宇將會被汪填海委派,在南京駐留,以處理後續事務。”岡田俊彥說道。
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楚銘宇要繼續在南京駐留,他這個秘書長助理自然也要留在南京。
不過,他微微皺眉,很快便找到了離開南京的理由,“室長,經歷了汪填海遇刺之事,雖然楚銘宇說他對我很信任,當然,我的感覺是楚銘宇應該也相信我與刺殺之事沒有關係,不過我現在依然受到特工總部的調查,在這種情況下楚銘宇極可能因爲要避嫌,將我暫時排除在他的身邊。”
“不會。”岡田俊彥搖搖頭,“這種情況下,楚銘宇反而只會更加重用你。”
他看着宮崎健太郎,“最起碼是表面上要一如既往的信任你,將你留在身邊。”
程千帆‘先是不解’,略一思索後,若有所思,最後是恍然大悟狀。
“明白了?”岡田俊彥問道。
“屬下明白了。”程千帆露出慚愧之色,“屬下愚鈍,要室長點撥方纔明白。”
岡田俊彥滿意的點點頭。
……
“汪填海要籌備和平政府,帝國曾撥付一筆款項與他,用來爭取各方面的支持。”岡田俊彥說道,“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報顯示,在南京的這幾天,汪部有不菲錢財秘密流出。”
他看着宮崎健太郎,表情嚴肅說道,“這些款項去向不明。”
“室長是懷疑汪填海貪污‘公款經費’?”程千帆忽而略激動問道。
“他是汪填海,不是程千帆。”岡田俊彥搖搖頭,“他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程千帆沒想到日本人對汪填海的評價如此之高,看來在私德品性上,汪氏在日本人那裡還是信譽頗佳的。
“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這筆錢的流出多是經了楚銘宇的手。”岡田俊彥對宮崎健太郎說道,“你的任務就是弄清楚這些支出款項的去向。”
程千帆皺眉,思索着。
“有困難?”岡田俊彥問道。
“屬下不敢吹噓。”程千帆正色說道,“此等事,勢必是絕對機密事務,屬下想要從楚銘宇那裡搞清楚這些機密,非常困難。”
在他的心中,對於此任務安排自然是一百個滿意,但是,程千帆知道,想要從汪氏大管家楚銘宇那裡打探此涉及到錢財秘密去向,這其中的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故而,他這番話確實是發自肺腑,並非假意婉拒。
“楚銘宇有用紙筆記錄事務的習慣,他的手裡應該有一份流水記賬。”岡田俊彥說道,停頓一下,他還是選擇性的透露了一絲情報,“綏靖軍的一些高級軍官,拿到名單。”
“是。”程千帆恍然,他表情認真說道,“屬下一定盡力拿到名單。”
“不是盡力,是必須拿到名單。”岡田俊彥沉着臉說道,“這是命令。”
他看着宮崎健太郎,“有什麼要求你可以提出來。”
“只要是合理要求,我都會盡量滿足你。”岡田俊彥說道。
……
“室長。”程千帆認真思索,說道,“我需要人手。”
岡田俊彥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微微皺眉,他知道宮崎健太郎口中的‘人手’所指何處:
宮崎要的人手,是他在上海的親信手下們。
此親信手下,並非巡捕房的手下,乃是‘小程總’收羅的保鏢、打手們。
“你的那些手下即便來了南京,對於你完成此任務也幫助不大。”岡田俊彥搖搖頭說道。
“室長。”程千帆露出了尷尬之色,“屬下的意思是,他們可以來南京保護我。”
……
岡田俊彥離開病房的時候,被口罩遮住的面孔是帶有慍色的。
在民生橋刺殺汪填海事件中捱了一枚子彈,宮崎健太郎顯然被嚇到了,這傢伙怕死的厲害。
岡田俊彥考慮再三,考慮到宮崎健太郎身邊確實是需要親信之人幫忙做事,且汪填海即將離開南京,如此,對汪的保密需求下降,他也便勉強答應宮崎健太郎,可以安排其幾個手下來南京。
站在窗口,看着兩名男子向醫院大門的方向走去,湯炆烙右手一揮:
跟住了!
伺機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