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日過去了。張援的右臂箭傷好了許多,他迫不及待地又往南牢看了一次呂布。大老遠就聞到一種很不好的氣息,這種氣息比最初那次到南獄,又顯得強烈了許多。很可能是有些牢房裡有人解手,或者就是有的禁卒正在外頭什麼地方倒便桶。
其實他現在的嗅覺已經遲鈍了不少,穿越至今雖說時間不算長,但他的體會卻特別地多,那就是嗅覺最好不要太靈敏。
漢末時代的九原縣人,口臭比較普遍!不刷牙,難得見漱口,又特別愛吃蔥蒜類蔬菜,羶味羊肉,還常常酗酒,所以怎能不口臭!他先前確是不慣那種氣息,但現在他已經遲鈍了。既然嗅覺遲鈍了,所以牢房裡頭的臭氣味,也就更加不介意了。
這麼一想,呂布真得是受苦了!因爲呂布可絕對不是邋遢的人,自己跟呂布相處,至今倒未聞到身上或者嘴上有什麼怪氣味。杜鵑也是。杜鵑是女孩兒家,又是醫者之女,自然是性喜潔淨。可是呂布卻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偉男子哪,難道說也是性喜潔淨!
呂布平靜地躺在泥地的草墊上,不僅脖子上沒有枷套着,手腳也沒有鎖銬着。現在這個牢房裡,除了他之外,就是一位老囚徒。上一次見到的那一夥,都沒看見,許是被轉到他處。這讓他心裡好受了許多。呂布一眼見到他,一下子就站起來,像是要直撲過來的姿態。
“秉義兄!你的傷好些了沒有?”呂布說。原來呂布已經知道了,他後來右臂中了張興的袖箭的事情。說實在的,這句話,讓他從往日在《三國演義》裡頭讀出來呂布的壞味道中解放了出來。是啊,呂布就應該是這樣!要不怎麼能夠當蓋世英雄!自己還在牢獄裡,腿負箭傷,卻記掛着朋友的傷重,這是何等的情懷!張援又怎麼能不感動。
而後因此就說到那夜刺客,自然提到了張興,感嘆都因爲自己的武藝太低微,以致讓賊子逃了去!接着,又說了張興居然在自己家裡臥底了五年,因爲考慮到呂布聽不懂,又把“臥底”改作“隱姓埋名”。
“這張興是什麼來歷,秉義兄可曾知道?他還有哪些可疑之處呢?”呂布說。
張援搖着頭說:“只知道他是外鄉人!這事得問我爹!”但隨後,他又把近日多次發現張興的異常說給呂布聽了,感嘆說不知何時才能把此惡賊擒住。這時卻發現呂布眼裡好像甚是特別。他心想,莫非呂布知道這張興的底細呢?
果然,呂布馬上就說道:“隴西五豹的師父,叫魏鐵威,江湖人稱隴西老鬼,在五年前被我爹擊斃。他本來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魏榮,二兒子魏興,聽說魏榮已在老鬼身死前早亡,現在就不知兄臺所說的張興,到底是不是那魏興?”
張援一聽,覺得這事有門,十有八九就如此了。於是跟呂布說:“那張興,身長約八尺,濃眉大眼,眉上生白毛,眉下兩邊都長黑痣,不難認得!”
呂布說:“那魏興我沒見過,不過聽我爹說,老鬼眉上長白毛,所以那次在隴西道殺死老鬼之後,我爹很高興,私下跟我說:我兒,爲父的已經除去隴西一害,在隴西道殺了白眉賊老鬼!”
張援點頭,這心裡就有數了,這張興就是魏興,已經是明擺着的事了。
雖說因爲杜大夫吩咐說不得喝酒——他和呂布都受箭傷,就怕傷口開裂癒合不得——但兩人心情還是特別得好,敘話了好幾個時辰,就連聽說何大雕和歐鵬不知去向,而且刺客張興也逃了,呂布也沒有太多的不快。卻說道:“兄臺不必焦慮,既然縣令老爺已經下令城門四閉,王縣尉他們又在抓緊盤查和巡邏,諒賊人飛不上天去!”反而安慰起張援來了。
原來自從那天夜裡讓張興走脫之後,張巖縣令就下令城門四閉,並讓王縣尉他們貼出安民告示。所以這九原縣城,也戒嚴了好幾日了。
張援從南牢那邊回來,一下子就看到了父母和玉娥正站在書房外頭。父母忙着問:“是不是又去南牢了?這傷纔剛剛好一點,就到處亂走!”只有玉娥不說話。母親又說了一句:“今晚就不要再住書房,回自家屋裡去!”他點頭之後又說道:“孩兒明白!”
然後就迫不及待地將對張興的新發現,悉數告之父母。
近幾日在張家府邸,關於張興的話題就一直不衰。先前張巖夫婦關心兒子的傷勢,來到他病榻前,他就說了自己的發現。
他說想起來了,那日從北山回來,把呂布殺虎的事告訴爹爹,張興也在場,爹不信。後來那張興說不要跟爹編謊,他強調說不是說謊,是真的。張興離開後,他跪在那裡直到深夜,都沒再見到張興,按往常都會過來陪他說話。張興那時一定是到落日客棧告密去了。所以後來
纔有那三賊往北山偷襲呂布,然後死在北山的事。
張援這麼說了之後,不想縣令頻頻點頭,之後,也說了自己的發現。
他說:“嗯,秉義兒說得不錯!我這會兒也想起來了,一年多前呂良一家的慘案,是在八月下旬的一個深夜。那個晚上張興曾經跟我不僅一次說過要出去看看,可是那天晚上我心情很好,一直要他陪我喝酒,不讓他走開。後來他就跟我大碗喝酒,說要喝個痛快,結果幾碗幹下去,他醉了,我卻沒醉。後來才知道已經時近五鼓,我這才臥去。想來他是想灌醉我,再跑出去。就是跟那夥人一起去殺呂良。案發後我勘察現場,發現作案時間當在醜牌時分。這就可以解釋爲何張興既然跟這案子有關係,而那日卻何以不在場。”
縣令說了這事,母親和玉娥聽了也十分感慨,母親還嘆道: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現在張援一說對張興有新發現,張巖和孫夫人都十分注意聽他說了。張巖對兒子的態度有了不少改變了,覺得他倒是常常有些建設性意見。張援說呂布說到隴西老鬼的二兒子叫魏興,雖說呂布未曾見過魏興,但是老鬼長着白眉,這張興也長白眉,會不會就是魏興呢?
剛說到這裡,有家丁報說王縣尉求見。縣令眉頭一揚,趕快讓家丁傳他進來。
王縣尉好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稟老爺,卑職連日巡察盤查,甚至連奪命郎石雄的兄弟的家一帶也都查過,毫無發現,難道說張興一夥,就都人間蒸發了不成?”他說。
原來縣令以爲,這張興說不定跟劫獄案也有聯繫,也許正是張興先僱了奪命郎石雄來實施“劫獄”,後來擔心事情敗露,就殺人滅口。縣令這實際上就已經採納了兒子張援的意見,還有就是他看到了石雄也是中了暗器袖箭,才如此聯繫着思考的。
“縣尉莫非有疑慮?”縣令說。
縣令卻意不在問,接着往下說了:“本縣以爲賊人雖然聞風而動,但匆忙之間,一定未曾出城,他們一定是想等風聲平靜之後再遁離,這事只能堅持!只是要辛苦王縣尉了!”
“老爺如此安排甚好,就是城中軍士,縣署捕役,都較有限。時間長了,只怕難以應付!”
“縣尉放心,時間不會更長了!本縣以爲那個帶傷的賊人,一時痊癒不了,現在他們自然不敢再叫杜大夫診治,所以這對賊人是個牽絆。我看他們的日子更難熬。一旦他們要出頭,就甭想跑得掉了!”縣令說,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王縣尉走了之後,母親和玉娥也走了。就張巖坐一邊與他說話。張巖先是說凡事不能太絕對,張興是不是魏興這並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張興跟這案子一定有關係!再下來就慢慢地又說到案子上面來了。說張興和那兩個賊子一直不曾露面,如果找不到證據,就不能判呂布無罪。這時張援卻只顧看着父親,他實際上在琢磨,該怎麼樣勸說父親,纔有奇效。因爲他現在知道老爹縣令脾氣也倔,不能硬來。他曾經讀過一些歷史文章,根據有關資料,知道漢代在量刑方面會考慮到諸多因素,縣令的決策權頗大。像呂布這種自己主動投案,就是屬於那種“自告”的類型,是可以予以從輕發落的。
可是他知是知道,卻不能說,因爲他要是說了,他爹準會以爲他這些時候怎麼變得什麼事都知道,一定會像眼下我們遇上外星人一般驚詫。所謂的天機不可漏泄,大概就是指這樣的意思。想當年看了一些古代小說,小說家們都如是說,這樣看來,也許很早以前就有穿越這種現象了,而不是近年纔有的產物呢。
所以張援只能說了一句:“爹,呂布這樣主動投案,就是自告其罪,難道說我漢朝就沒有對此特別寬宥的例子麼?”
就這樣說,張巖縣令也已經很驚訝了,他看了看兒子,一邊在驚歎兒子聰明開竅竟然這樣快,一邊也感嘆自己以往對孩子也過於固持偏見了。然後溫言說道:“我兒說得有理!確曾有過這樣的例子,但是案犯都是有一定的有利證據的!所以秉義兒啊,當官不能循私情啊,你這一點萬萬要記住!”
父親雖說知道這個理,但還是堅持需要證據,只有證明呂布的確殺的是曾經殺害父母的仇人,這樣才能宣判無罪,否則,還是無法釋放呂布。所以張興、歐鵬和何大雕一日不緝拿歸案,呂布之罪就一日無法洗脫。
“爹,你作爲縣令,不是可以完全有對此案判決的決定權嗎?呂布不僅僅是無罪的,而且力殺二虎,力殺三賊,保得一方黎民的平安,是有功哪!所以爹應當馬上釋放他,宣佈他無罪。這樣,九原縣的黎民百姓纔會擁護爹,而不至於到縣署鬧事!九泉之下的呂原義士,也會感謝
爹爹的……”
“秉義兒,別說了!你現在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唉,這一節爹不是沒想到,而是早就想到了。只是,無論如何,朝廷律法不可變更。我兒,你不要讓你爹因此做了錯事哪!”
張援聽到這裡,心裡甚是煩惱。父親也不是高興的。然後兩下里都不說話。剛剛比較緩和的父子關係,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呂布的事讓這父子倆的心上都壓着了大石頭。張援本來還想再找個時間看看呂布,可是父親如此迂腐,不肯對呂布從寬,就覺得自己臉上掛不住,真很是無顏去見呂布呢!
張援很是懊惱地又悶了一天,就希望着臂傷完全痊癒之後,找王義縣尉習武去,也好發泄發泄。後來父親到縣衙去了,王縣尉也終日不見影子,知道敵人狡猾,還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他慢慢行到縣衙門口,正要從此閒逛到街上,看看那些鐵匠鋪,還有販馬場,也好稍解一下自己的無聊。正好這時卻看到一行人擡的擡走的走,進了衙門。原來是王縣尉手下的一幫差役。那王縣尉呢?
“王師父呢?”他想到,就問到,現在好多差役也都知道他和縣尉是師徒關係,所以也就回應了他一句:“哦,是公子!縣尉去追趕兇犯了?”
兇犯?那不就是隴西五豹之餘孽嗎?這麼說,老爹的計劃成功了,賊人果然打熬不住,終於想突圍了,這下子可以收網捕魚了!
心裡正得意着,卻看到他們的臉色並不好,而且擦身而過一副簡陋的擔架,這擔架上頭,密密壓壓嚴嚴實實地蓋着*的布片,想來應該是躺着個人,這人是死是活?是差役呢,還是賊人呢?會不會是跟賊人有了衝突,派去的人中間有了死傷?
正在這一喜一憂的當口,父親聞訊走了出來,這一回沒有對張援指斥,只是問了差役跟兒子一般的問題,聽說縣尉去追趕兇犯了,忙問道:“就他一人嗎?”
差役點了點頭。縣令的臉上顯出複雜的神情,“韓錟,武當然近幾日因病未能到任,你就該協助縣尉!”
“小人是要幫他,可是縣尉不依!”那個叫韓錟的捕役說。
縣令沉思着,不再說什麼了。張援這時候也不想出去了。於是衆人就都進了縣署。到了堂下,縣令朝擔架一揮手,便有差役一下子掀開了那一大張布片,裡頭露出了一張紫金臉,但嘴角和眼、耳、鼻的通竅處,斑斑點點,都是紫色淤血。眼睛睜得老大,頗是猙獰之相。
“此人便是隴西五豹中的金錢豹歐鵬!已經毒發而亡!”韓錟說。似是還要往下說,只是暫歇而已。
“說下去!”張巖說道,他對下屬頗有了解,就算是縣尉手下的捕役,所以才這麼說。
“狡猾的賊人!”韓錟說,“這就是張興甩給我們的一個包袱,而他卻成功地實現了……金蟬脫殼……”
“金蟬脫殼嗎?”縣令的鼻子哼了一聲。
“他們先以這紫金臉漢子爲誘餌,然後在另一邊伏着,待大家注意力都到這邊時,便趁機溜走了。他們手段也黑,先是將這歐鵬毒啞,然後再以慢性毒藥毒殺。可能從九原城門四閉時候開始,他們就開始對歐鵬下手了!”
張援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大半事情。就是張興和何大雕通過丟卒保車,犧牲同夥歐鵬的生命爲代價,然後實現金蟬脫殼,換得了他們的逃生之路。雖說卑鄙,但也惡毒和現實。而且這一招也是險招!現在他們已經逃出城去了,這正如古代小說裡頭經常寫到的:“鰲魚脫卻金鈎去,擺尾搖頭再不來”。王師父啊,只怕是追不上,勞而無功了。
果然,半個時辰之後,王義縣尉渾身着火似地趕了來,一到縣令面前,就叩頭說失職!“老爺,賊子好生狡猾,王義自甘受罰!”縣令說:“事已至此,悔也無益!王縣尉,起來吧!看來這張興,確是一頭狡猾的狐狸!這樣吧,賊子已脫卻金鉤走了,那你的人都撤回來吧!好好歇上幾天,就當作沒這事發生!首先不要自己被挫了銳氣!”張巖說,然後揮揮手。
他可能也困了,按現在的話說,老爹也真累,別看一個破縣令,事情動起來還要壓死人,也真夠忙乎的。
原來今天早上有兩人擡着這擔架往城門而來,由於這布片遮的是嚴嚴實實的,不禁讓人起疑,那些守在一邊盤查的軍士,也便過來盤問查看,後來又見那兩人講話前言不搭後語的,於是就要掀去那塊布看個究竟,那兩人又不肯,甚至還奪路往回走。
就這麼折騰之間,這時混在人羣裡頭的張興、何大雕他們,便乘機溜號了。這種方法有點像是當年伍子胥過昭關。只是伍子胥是個大英雄,跟張興、何大雕相比,絕對不可同日而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