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已經失去一切,也還有着要獻上之物。
未來也好,生命也好,燃盡的感情,無果的祈禱,狼狽的依賴,愚昧的供奉,病痛的聲音,汙穢的雙手……還有,受傷撕裂的心。
哪怕殘留於我手中的碎片,也都屬於你。
……然而,斯人已逝。
她手中仍然握着那枚碎片,想要交予的人卻已經消失,原本雖然陰暗無光卻仍有希望尚存的前路徹底斷絕,如泡沫般虛假夢幻而脆弱易碎的幻象也在此時被自己戳破,絕望像是潮水般吞沒了雅兒貝德的內心,讓她有種不顧一切的與整個世界同歸於盡的衝動。
——但是,她不能這麼做。
雅兒貝德清楚的知道,不論自己對於安茲大人的愛意如何強烈,這個冰冷殘酷的世界也不會給予自己迴應;哪怕替安茲大人報仇的意志再怎麼堅定,自己也不可能實力暴漲到有能力將所有參與這件事的輪迴者殺死——能在堅定意志驅使下做到的事情原本就有可能做到,原本就做不到的事情哪怕意志再怎麼堅定也不可能做到。
求生欲旺盛的凡人她見過不知凡幾,絕境中綻放的意志更是令人驚歎,最終卻無一例外的被強大的敵人虐殺——打不過就是打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那麼好的運氣能夠創造奇蹟。
也正是站在了邪惡、怪物這方的立場之上,雅兒貝德遠比旁人要知道在面對冰冷的現實之時,精神意志究竟是何種脆弱的東西——所以,她不能讓內心被絕望佔據,極端的情緒化只會讓自己死的更快,徹底滅絕拯救安茲大人的最後一絲希望。
——是的,她認爲自己還有着復活安茲烏爾恭的機會。
雖然安茲烏爾恭有可能在復活道具啓動之後又被計劃周全的輪迴者們截殺,直接堵在泉水裡殺到經驗值歸零等級掉入零級徹底無法自主復活的刪號狀態,但這並不代表真的就沒了希望——既然安茲烏爾恭無法自主復活,那就只需要讓別人來複活他就行了。
之前在第九層大廳,安茲烏爾恭被輪迴者盟主一記如來神掌拍死的時候,雅兒貝德搶下了前者所餘留下來的遺骨,只要有着足夠高級的不需要以經驗值作爲代價的復活道具,就可以將那幾根骨頭作爲媒介重新復活安茲烏爾恭,而且並不是那種很容易被守屍的原地復活……而現在,雅兒貝德手中就有相應的復活道具,是在曾經安茲烏爾恭的建議下常備的。
——也就是說,只要她從衆多輪迴者的圍殺中生存下來,逃出納薩立克地下大墳墓融入人海當中,就完全可以帶着安茲烏爾恭倖存下來,讓部分輪迴者永遠也無法完成任務。
至於納薩立克地下大墳墓、其他幾名守護者……這跟她雅兒貝德有什麼關係?
她之所以重視納薩立克地下大墳墓,也只不過是因爲安茲烏爾恭重視這裡罷了,在後者的生命都已經受到嚴重威脅的時候,雅兒貝德自然優先保護安茲烏爾恭的生命——說到底,安茲烏爾恭的生命比他本身的意志在雅兒貝德心中的地位要高,也就是說在這種安茲烏爾恭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她會選擇無視對方的意志,強行帶着安茲烏爾恭離開納薩立克地下大墳墓,拋棄掉那些只會成爲累贅的守護者與低級魔物。
剛纔雅兒貝德之所以聽從迪米烏哥斯的命令,也只是因爲心裡尚還抱着‘安茲大人說不定真的有這麼深謀遠慮’的希望而已,並且也希望能夠保住安茲大人所重視的納薩立克——但現在提出這個計劃的迪米烏哥斯本人都被幹掉了,自己爲什麼還要繼續執行下去?
‘我現在的任務,並不是與他們糾纏下去,而是帶着安茲大人的遺骨離開這裡。’
雅兒貝德手裡提着法杖外形的世界級道具地獄深淵,分明內心已經被各種負面情緒佔據卻詭異的徹底冷靜下來,目光銳利的盯着身周流動着熾熱火焰的安茲烏爾恭,心裡已經開始做起了逃跑的打算。
‘雖然我們手裡有着安茲大人給予的‘安茲烏爾恭之戒’,但這並不能成爲我們的依仗——那些戰爭兵器手裡有很多詭異的能夠封鎖空間移動的手段,說不定就連這個戒指的傳送效果都能封掉。’
‘姑且先嚐試一下,如果那個人還沒來得及使用空間封鎖手段的話就賺了。’
一念及此,雅兒貝德的目光微微閃爍,將體內的魔力灌輸進了安茲烏爾恭之戒當中,頓時啓動了蘊含其中的傳送功能,耀眼的紅光陡然從戒指上鑲嵌的寶石中亮起,包裹着雅兒貝德準備離開這裡。
——然後,這次傳送不出所料的失敗了。
就在雅兒貝德被紅光裹挾着準備傳送的時候,覆蓋着這片區域的赤紅法陣陡然凝實,直接將短暫進入高維空間的雅兒貝德從中彈了出來,包裹着對方的紅色光芒霎時間便被突然凝固的空間震散。
“哦?準備通過‘安茲烏爾恭之戒’離開這裡嗎?”
注意到眼前的場景,安茲烏爾恭眼中燃燒的火焰虛影微微搖曳,語氣讚許的向着雅兒貝德說道。
“可惜,這裡的空間在法陣出現的時候就已經被封鎖,你們是逃不出去的!”
“而現在,法陣已經準備完畢——睡吧,等你們再醒過來之後,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伴隨着堅決到近乎狂熱的喊聲,安茲烏爾恭頓時擡起了自己的雙手,擺出了虛抱着什麼的姿勢,身周環繞的炎流轉瞬間便涌入這片區域的法陣當中,讓這些法陣齊齊散發出瞭如同旭日般耀眼的光芒,強烈的勁風頓時四散出去,將在場衆人的衣物吹動的呼呼作響。
“這招絕對不能硬接——雅兒貝德!使用地獄深淵破壞法陣!”
感受着法陣中蘊含的磅礴能量,雙手佩戴着如同龍爪般猙獰的護臂的塞巴斯頓時臉色微變,轉過頭語速極快的向着雅兒貝德喊道。
——雖然剛纔雅兒貝德使用安茲烏爾恭之戒的行爲讓他有些存疑,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怎麼看都不是追究這些事的時候,最重要的還是先從敵人的手中存活下來。
而雅兒貝德早就已經比塞巴斯更快的反應過來,催動着地獄深淵對頭頂懸浮的數道法陣發動了裝備效果;不遠處的潘多拉也意識到了現在情況危急,動作迅捷的將九隻形狀特殊的箭矢同時搭在了后羿弓之上,對準了天上的法陣以及站在地面的安茲烏爾恭。
——后羿弓+貫日箭+射殺百(九)頭!
“哦哦哦哦哦!!!”
相當於佩洛洛奇諾全盛時期八成的能量涌動着灌入了后羿弓以及貫日箭當中,以希臘神話中的英雄赫拉克勒斯的技巧將餘留下來的能量全部爆發出來,潘多拉不禁因爲這種空虛乏力卻又強大之極的矛盾感覺而嘶聲力竭的咆哮出聲,九根箭矢轉瞬間便從弓弦射出,拉着絢麗的軌跡射向了安茲烏爾恭。
“超階魔法·向星星許願!”
而在此刻,維持着天空墜落這個超階魔法的安茲烏爾恭卻是催動着魔力激活了手骨上佩戴的一枚戒指,無消耗發動了第二個與天空墜落同等級的超階魔法。
無數顯露爲湛藍色的法陣頓時隨着鑽戒散發出的光芒在安茲烏爾恭身周浮現,轉瞬間便組合成如同倒扣大碗的複雜術式。
“讓我可以無間隔釋放全部技能!”
——幾乎是在術式成形的剎那,後者便向着這個許願性質的法術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圍繞在安茲烏爾恭的無數法陣頓時隨着他的話語而微微閃爍,下一刻判定通過了安茲烏爾恭這個願望,重新收縮融入進了安茲烏爾恭的身體當中,給他上了個無比強力的BUFF:【消除所有技能的冷卻讀條以及前後搖,其餘不變。】
——維持時間:三秒!
如果我們有着三秒的時間,我們能做些什麼?
我們可以在快速奔跑中奔行十數米,心臟會跳動四次,可以眨十多次眼睛——而若是其他各種東西,給他們三秒時間能夠做到什麼?
獵豹可以飛奔近百米,蜂鳥可以振翅一百六十次,聲音可以傳播千米,光可以飛躍近百萬公里——相比起身體孱弱的人類,這些動物以及自然現象能夠做到的事情遠比我們要多。
那,要是身體素質以及思維速度都逐漸近似於天災的超凡者呢?
——別的不知道,至少安茲烏爾恭可以在消除冷卻讀條以及前後搖的情況下,在三秒以內放出數十個天空墜落的術式。
源源不斷的火焰魔力從安茲烏爾恭的靈魂中產出,並在轉瞬間被他消耗一空,層層疊疊無比密集的赤紅法陣徹底將這片區域覆蓋起來,各種各樣的防禦法術擋在了九根疾射而來的箭矢面前,在被勢如破竹的穿透的同時也拖延到了足夠的時間——法術,完成了。
安茲烏爾恭沉默着將高舉的雙手低按了下去,仿若是在刑場中對劊子手發出訊號的處刑官,預示着鮮血與死亡的到來——在消除掉所有前後搖以及冷卻讀條的BUFF的作用下,數十道超階魔法在剎那間成形……並,對這片區域發動了堪比大當量核彈的猛烈轟擊。
沒有聲音,陡然爆發的磅礴威能轉瞬間便將在場四人全部席捲進去,聲波振動的傳播速度遠遠跟不上急速擴散的光芒,比岩漿還要高上百倍的恐怖熱量融化着在場幾人的裝備道具以及血肉身軀,三名守護者的數段變身狀態剛剛浮現便被打空了血條——
塞巴斯已經跳過了半龍人的狀態,徹底轉化成了身軀龐大的巨龍,卻還未生長出鱗片便被恐怖的光芒熔化,看上去仿若不斷飆血的肉團怪物;
潘多拉早已轉化成了無上至尊中最擅長防禦的角色,身軀卻不受控制的在虛實之間閃爍着,雖然因此規避掉了部分傷害,卻仍然無法阻止血條瘋狂向着零狂降;
雅兒貝德則是異類特徵不受控制的成長,頭頂的盤羊角又多繞了幾圈,原本紫黑色的羽翼變得更爲深邃,正常的雙腿向着羊蹄所轉化,還有部分毛髮從四肢頂端快速生長出來……
——而三名守護者之間的共同點,就是血量都在以極快的速度清空着。
‘不……我不能就這麼死去,安茲大人還在等着我去拯救……’
無比磅礴的能量沖刷着雅兒貝德的身體,漆黑色的鎧甲在恐怖的熱量下逐漸融化,仿若烙鐵般在雅兒貝德原本凹凸有致無比誘人的身體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耐久度瘋狂向着損毀狀態滑去,肉體被破壞而產生的劇烈疼痛不斷刺激着雅兒貝德的精神,臉部肌肉在疼痛中抽筋似的緊密凝結起來,卻在烈焰的灼燒下只能看出大片焦黑的痕跡。
在這種情況下,雅兒貝德奮力睜開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場景,閃耀的光芒以及其中蘊含的熱能卻將她的眼睛徹底破壞,不論如何瞪大雙眼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反而讓暴露在外界的眼球在熔爐般灼熱的溫度下冒出了絲絲青煙,甚至開始逐漸向着液體轉化。
劇烈的疼痛從渾身上下所有包含神經的位置傳來,卻並沒有擊倒雅兒貝德的意志,她不斷調動體內的能量抵抗着火焰的侵襲,輪番激活着儲物空間內儲存的各種道具試圖自救,卻仍然無法阻止血條在磅礴的能量下像是泄洪般下降,用盡各種手段也僅僅只是拖延了片刻自身死亡的時間。
恍惚間,雅兒貝德感覺到自己前方漸漸走來了一道身影,對方同樣被灼熱至極的能量洪流洗禮着,卻完全沒有因此而受到傷害,反而如同魚歸大海一般閒庭信步的從烈焰中穿梭,最終停在了距離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站在那裡靜靜的注視着自己。
已經失去思考能力的雅兒貝德無比茫然的看着眼前那道佇立在熾熱烈焰中的人影,漸漸將對方與印象中的某個身影重疊起來:
“安茲……大人?”
“嗯,是我。”
那道人影語調平靜而淡然的應答了雅兒貝德呢喃,靜靜的注視着在烈焰洗禮下逐漸炭化的後者,眼眶中燃燒的火焰虛影劇烈的波動着,不知道在心中想些什麼。
茫然的蠕動了幾下嘴脣,雅兒貝德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終只是五味雜陳的說了句無用的廢話:“啊……原來……你真的是安茲大人。”
“……嗯。”
注視了片刻安茲烏爾恭的高大身影,雅兒貝德忽然停下了掙扎的動作,向着對方露出了安心與悲傷互相交織的矛盾神情,情不自禁的發出了悲痛的嗚咽聲。
見到雅兒貝德這副狼狽的姿態,安茲烏爾恭眼眶中搖晃的火焰虛影頓時凝然,雙手不斷重複着握緊卻又鬆開的過程,甚至在心中因爲自己最終選擇執行的是這個計劃而感到了絲絲後悔:
‘明明有……明明有着不用傷害雅兒貝德他們的計劃,竟然因爲【這麼做傷亡最少】的理由選擇了對同伴下手……分明是那些混蛋主動打上門來,他們的死活與我有什麼關係……我竟然因爲——’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
“我竟然將安茲大人當成了假貨,還對安茲大人出手……對不起對不起抱歉對不起我這敢於對安茲大人動手的蛆蟲還是趕緊去死好了對不起對不起……”
“……”
“要是知道安茲大人真的是安茲大人,那麼我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將生命交予您,但是……但是我……嗚嗚嗚……”
“……睡吧,等到你再次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會過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