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黃梅,昨晚突然下了一場細雨,重檐脊獸的歇山式房檐滑落一滴滴水珠,落在青碧繪飾迴廊外,亭臺院落裡一切清新宜人。
煙雨朦朧,李冕沒有坐在東梢間的書房裡,賞景讀書,消遣着日子。
他順着比較窄小的黑漆後門,走到了什剎海岸邊,站在一塊青石上,望向泛起一層層漣漪的湖面,漸漸升起了一層水汽霧霾。
李冕紮起了寧綢圓領袍的下襬,彎下腰去,放下了一直抱在手裡的青蘭窯變花盆。
放在一塊塊青石的縫隙裡,鬆開了雙手,從廣口拿出來一隻小鏟子。
他握着小鏟子,撩起寧綢圓領袍的袖子,開始在什剎海湖邊挖起了泥土。
這段時間以來,很久沒有陪在姑爺身邊的雉奴,很多天了一直悶悶不樂,整天無精打采,沒有半點精神。
紅橋給她送來平時最愛吃的蜜餞,依舊是沒有半點作用,還是讓她開心不起來。
雉奴的心裡整天都是空落落,坐在紅木半月桌旁邊,白嫩手掌託着臉蛋,望着姑爺的牀榻,愣愣發呆。
時不時還會用力咬一下嘴裡的蜜餞,顯然是把蜜餞當成了孫傳庭,咬死拐走了姑爺的人。
雉奴站在李冕的旁邊,手裡拿着一把仕女油紙傘,掂起繡花鞋腳尖,舉在姑爺的頭頂。
雨水落在仕女油紙傘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好聽極了。
雉奴的眸子盯着回心轉意的姑爺,漸漸彎成了月牙,食慾不振的胃口,沒有服用任何的藥石便好了。
她伸出小手拿出了一顆蜜餞,放在了小嘴裡,甜甜的吃了起來。
味同嚼蠟的蜜餞,恢復了過去的滋味。
“姑爺~~”
雉奴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欲言又止,貝齒用力咬了一下蜜餞,還是說出了心裡話:“姑爺再去草場院的時候,能不能把奴婢也帶上,奴婢可不是因爲想姑爺啦,只是擔心姑爺身邊沒個丫鬟伺候,吃不好睡不好。”
每回前往草場院,天還沒黑便回來了,從沒在草場院用過膳,何況是在草場院睡覺了。
李冕停下了挖着泥土的鏟子,回頭看了一眼雉奴,啞然失笑了。
小丫頭哪裡是在說姑爺,分明是在說她自己。
李冕點了點頭:“嗯,以後都不用去了。”
“真的?”
雉奴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很多,驚喜不已的說道:“姑爺不會哄騙奴婢吧,姑爺可是讀書人不能說話不算數,過去在宮裡的時候,紅橋姐姐可是說過,說謊的人會爛嘴角,呸呸呸,姑爺怎會爛嘴角,奴婢是在說,姑爺以後不許撇下奴婢一個人啦。”
李冕冒雨來到什剎海湖邊,就是爲了哄雉奴開心,拿起鏟子再次給青藍窯變花盆裡添了泥土:“爲了給我家雉奴賠罪,親自挖來一些比較肥的泥土,栽種一盆金桔。”
雉奴聽到金桔兩個字,幾乎想要歡呼起來,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突然低下了雙環髻腦袋瓜:“姑爺不會嫌棄奴婢吃的多吧.奴婢聽芸娘說過,老百姓家裡不喜歡吃得太多的娘子,說是浪費銀錢,吃多了會遭到嫌棄……”
雉奴這話還沒說完,臉蛋兒瞬間紅透了,接下來的一堆話沒有說出口。
她偷瞄了一眼李冕,很快又看向了青石,繡花鞋踢了踢青石縫隙裡的青草,聲若蚊蠅:“奴婢不是有意說了一句娘子,只是在……只是在……”
話說一半,雉奴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了,呆萌的說不出話了。
李冕先是把小鏟子放在廣口,一隻手抱起了青藍窯變花盆,另一隻手伸出去接過來了仕女油紙傘。
雉奴站在旁邊舉了半天,藕臂應該早就累了,爲了不讓姑爺淋雨,一直在硬撐着。
李冕接過來仕女油紙傘的同時,又把手裡的青藍窯變花盆交給了雉奴,讓她抱在懷裡。
李冕撐着仕女油紙傘走在前面。
雉奴抱着青藍窯變花盆跟在後面。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
沿着湖邊走去。
“真像是一幅水墨丹青畫。”
孫傳庭感嘆了一句,急躁的心情慢慢平靜了下來,停下腳步站在湖邊,欣賞着像是水墨畫一般的美景。
他得知了草場院的事情涉及到了嘉禎皇帝,立即就從孫公袁公身邊,趕緊前往什剎海附近拜訪李冕,說清楚其中的利弊關係。
還沒等他開口,便在什剎海湖邊見到了李冕雉奴主僕二人,順着什剎海,朝着府裡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來的場景,充斥着恬靜祥和的氣息,讓他不忍打擾。
“孫兄?”
李冕還是看到了站在後門附近的孫傳庭,兩人分開沒有多久,他便急忙趕了過來。
應該是有要事相商,十有八九是因爲草場院的事情了。
李冕把手裡的仕女油紙傘塞回了雉奴手裡,揉了揉她的雙環髻腦袋瓜:“你先回去,我與孫兄閒聊兩句,便回去幫着你栽種金桔。”
雉奴嘟起了小嘴,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了,路過孫傳庭身邊的時候,故意哼了一聲,哼的很大聲。
表達了心裡的不滿,希望孫傳庭能夠明白一件事。
她不待見他了。
孫傳庭先是一愣,隨後感覺很是有趣,忍不住笑出了聲:“京城裡多少官紳公子想要巴結孫某,只會得到冷眼,不會多看一眼。你的貼身丫鬟可倒好,卻是不待見起了孫某,着實是有趣的緊。”
李冕笑一笑,一起走進了附近的八角攢尖涼亭裡:“孫兄今天過來,想必是聽到了草場院的一些消息,能夠讓你急匆匆的趕緊過來,應該是孫公袁公二人說了一些話。說吧,儘管暢所欲言,到底發生了何事。”
孫傳庭收起落在雉奴身上的目光,轉過臉來,鄭重其事的說道:“草場院的事情涉及到了陛下,難怪已經過去不短的時間了,始終不見京城裡的各個衙門有所舉動,原來是等着咱們觸怒了陛下,遭到陛下的責罰。”
任何事情涉及到了嘉禎皇帝便會成爲頭等大事,何況孫傳庭這句話裡還提到了一句觸怒。
在孫傳庭的料想裡,李冕在聽了這句話以後,瞬間就會緊張不安起來,甚至腦門上冒出來冷汗。
李冕只是輕輕點頭:“早就預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