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能這麼想……”
林四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再一次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好兄弟。
“雖然我沒有什麼偉大的情懷志向,但我也不想看到那些無辜民衆流離失所,被人奴役……你怎麼能……盼着這個……”
“書上總說戰爭不分對錯,但在我看來,這場戰爭是有對錯的。龍燕是對的,神炎是錯的……你怎麼能希望對的那一邊輸掉……”
他怔怔望着面前變得有些陌生的男子,眼中透出的神色顯得有些失望和悲哀。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這不是他第一次和慕哲平深談,亦不是他們第一次爭論一件事情。
但慕哲平卻能感受到,如果接下來自己的回答不能讓他接受的話,自己和他之間將會出現一條永遠無法彌合的裂痕。
他認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同時考慮着該怎麼組織接下來的語言。
他苦笑了一聲:“我想,爲了不失去你這位兄弟,我必須要自我標榜一次了。”
林四在靜靜聽着。
“我不是一個壞人,你應該知道……和你一樣,如果不是敵人,那我不忍心傷害,就像當年的杜啓,我一直沒能下決心動手。我討厭欺凌無辜弱者,就像學園之城的那些學生。甚至,遇到需要幫助的人我也不吝於伸出援手……”
林四大聲道:“是的,我知道!”
他似乎比慕哲平更迫切想要證明他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可你爲什麼……”他的聲音漸漸再度變得低沉了下去。
慕哲平搖了搖頭,“我也不想龍燕民衆流離失所被人奴役,我也不喜歡看到侵略者得逞。如果可以,我最想看到的局面是龍燕被滅了,龍燕大軍成爲殘兵,然而這裡的民衆卻依舊安居樂業,只是這似乎不太可能……”
“這當然不可能。”林四木然道。
“什麼民族大融合,什麼大一統之類的我就不想和你解釋了,因爲連我自己都不信。亡國奴就是亡國奴,當時的慘痛是實實在在的,後人怎樣粉飾都無用……只是相對於我們自身的安危,其他人的只能排在後面,這一點你能明白嗎?”
“我能明白,但我無法認同。我們的安危,怎麼能由其他人的犧牲得來……”
“這犧牲並非我們造成的!這場侵略大戰亦不是我掀起的!”慕哲平第一次打斷了他的話。
“而且我並沒有邪惡到你所想的那個程度,否則在之前我就會故意打敗仗了。如果沒有被鄂泰所傷,我應該依舊在和你一起繼續迎擊着敵軍,也許現在已經又多打了兩場勝仗……”
“其實我也很矛盾……我們原本就是在幫助別人,而現在我只是不想繼續幫他們了!我想抽身而退,後面的結果如何我不想再管!縱然我盼着他們失敗,我也沒有真正爲這一目標而做什麼!現在我內心只是想幫自己人,這有錯嗎……”
他的情緒破天荒的變得有些激動。
林四久久無言。
他明白,慕哲平所爲的,並不是他自己。
以他現在足以和天境初期抗衡的實力,以他身具天印的潛力,只需一個人找個角落一藏誰能找到他?
十餘年後他修爲大進再現身時,這大陸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再對他構成威脅。
他所擔心的,只是容雨,小云,唐小芷以及月國那些熟人而已。他只是,費盡心神的想要壯大那裡的勢力,努力爲那些人營造一個無比安寧的環境,讓那裡變得就算天印和陣法宗師的秘密暴露,也能堂皇的立於世間無人敢惹。
爲了這個目標,他一直在矛盾之中徘徊,但最終卻很可能會選擇一條黑暗無比的道路。
他其實比自己更不喜歡搭理俗務,更不喜歡麻煩,然而卻一次次勸着自己建立所謂的勢力。
因爲他一直想得比自己更長遠,他對身邊人的考慮也永遠比自己更周全!
與他相比,自己真的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啊……永遠做着什麼劍客夢,永遠只考慮着什麼問心無愧……
“神炎和門派就是我們的敵人,將他們打回老家,粉碎他們的野心,難道不好嗎?這樣我們就不用壯大什麼勢力,也能安寧度日。”他的聲音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慕哲平輕聲道:“打退了他們,那大陸就平靜了。我們現在暫時的平靜,是因爲他們正在忙着打仗,騰不出對付我們上陵三鬼。一旦大陸平靜了……我們便再無安寧之日。”
“那就幫着龍燕碧瀾滅掉神炎和無極殿好了!”林四咬了咬牙。
如果被外人聽到這樣的狂言,一定會笑掉大牙,但慕哲平並沒有笑。
他只是搖了搖頭:“天印不可能瞞一輩子,我們的修行速度恐怕早已引起某些人的懷疑。你說的沒錯,這場戰爭是分對錯,但這不代表龍燕和碧瀾的統治者就是好人。如果神炎和無極殿被滅,那接下來會覬覦我們身上寶物的,將會是碧瀾和其餘門派。”
不能把希望寄託在敵人的仁慈上,惟有自己強大起來,纔是真正可靠的。
而自己的強大,非但包括修行實力,也包括身邊的人和身後的人。
“我不想從一開始就存着利用朋友的心思,縱然要建立一個勢力,也不用如此……”
“原來你已經將他們當成了朋友嗎?”慕哲平似乎突然顯得釋然起來。
“是……所以你,不要再……越陷越深了!這件事,本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慕哲平微微一笑,他和林四的默契程度實在太高了,以至於他能輕易理解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之中,蘊含着怎樣的深意。
“我答應你。”他笑得很是欣慰。
“爲了大家的安危,我會和你一起努力,建立一個足夠安寧的……家園。”
慕哲平微微一訝,隨後輕快的笑道:“家園……嗎?這個詞確實比勢力好聽多了,只是也更難了。不過,我會一如既往的支持你。”
“是的,所以給我三天時間。”
“三天?”
“燕高揚最後的機會。”
慕哲平認真問道:“如果三天之後,他沒有主動求你回去,你便離開龍燕?無論龍燕的情勢會否再度惡化?無論是否會有更多龍燕民衆失去他們的……家園?”
林四輕輕點了點頭:“是的,畢竟我們,也有我們的家園。”
……
除了慕哲平,沒有人知道林四給燕高揚定下了‘最後期限’。
對於龍燕,他確實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燕高揚不可能不知道他之前打下的一系列勝仗,然而從他重傷臥病在牀到現在,已經快要十天了,對方甚至連派人****慰問都沒有一次。
他們休養的府邸以及醫師和傭人,還是當初打下仙江城時,姜戎等人安排的。
現在的仙江城守將董須至今沒有露過面,彷彿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一樣。
哪怕他們幾個只是普通破境高手,也不至於受到這樣的對待。
但林四依舊打算給他們最後一次機會,無論燕高揚本人會不會把這機會放在眼裡。
這些天,聶河和若若也住在了這裡,但對這場戰鬥結果滿不在乎的兩人,自始至終也從未開口催促過他一次。
似乎,他們都知道林四在做着某種決定。
三天期限的最後一天,終於有人找上了門來。
來人是鎮北將軍秋昱和範仲遠。
“這位便是林四和慕哲平兩位兄弟吧,今日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在下秋昱,忝爲龍燕鎮北將軍之職,此前的怠慢之處,還望林兄弟不要介意!”
在林慕二人面前,秋昱興不起一絲傲氣,一上來便主動放低了姿態。縱然他自身實力也是破境後期,而他父親秋文成更是二人現在遙不可及的天境後期。
他很清楚林四爲龍燕做過什麼,如果不是他們,恐怕現在龍燕都已經被迫遷都了。
“好說,好說!”林四含笑拱了拱手,對這秋昱,他並無惡感。
這三天下來,他的實力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不便輕易動用全力而已。
“哎呀,小四啊!大事不好了,你可要幫幫我們啊!”範仲遠可不會顧及太多客套的禮節,他清楚林慕二人根本不看重這一套。
他一進門便撲到了林四身邊,抓住了他的右臂倒起苦水來。
“範老何須如此,折煞小子了……”對這位一直以來旗幟鮮明站在自己身後,同時還在修行方面給予過自己許多指點的長者,他心內是一直存着感激的。
“我知道你們這段時間受委屈了,這都是燕高揚那個王八羔子不懂事!我代他向你們賠罪了!”
一旁的秋昱不禁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縱然他也對燕高揚的某些做法頗有微詞,但總不能這樣在外人面前公然辱罵自己這方的主帥……
不過另一方面他也知道,範仲遠和自己父親一樣,在龍燕的地位比較超然。別說是燕高揚這個二王子,就算是燕恪禮那個大王子,他們也能當面直斥。
林四連忙扶住了打算躬身賠罪的範仲遠,“您老何必跟我們這般客套?有事儘管說,怎麼個大事不好了?”
“哈哈!”範仲遠得意的挑了挑眉,同時看向了秋昱,“怎樣?我就說吧,我這兩位小兄弟,那是一等一的熱心腸!我老範出馬,那是必然不會被回絕的!”
林慕二人和秋昱都禁不住啞然失笑,房內氣氛倒是頓時變得輕鬆了許多。
“是這樣的,我們的前線戰事,不太順利,希望兩位能重新領兵。”秋昱肅然道。
“前線具體情況如何?”林四現在唯一知道的情報,就是燕高揚遭遇了三十萬神炎援兵。
其餘的,他一概不知。
那援兵在哪?是從哪來的?實力如何?何人指揮?
這些最基本的情報,這麼多天來,都沒有一個人告訴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