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21章

“勵教授的同期師妹陶宛醫生是黎安市一院變態科的副主任醫師, 陶醫生家就在市一院隔壁的小區,正好她家住在頂層,閣樓和天台的一居室一直空着, 因爲有厲教授的幫忙, 才租給我。”

“那個小斷腿, 就是陶醫生的女兒。”

顏辭的語音語調看起來像是陳述, 但池冉還是明晰地捕捉到了顏辭來自於“小斷腿”的脾氣。

“按厲教授的年紀來算, 那陶醫生的女兒也就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吧,一個小姑娘能有多難搞啊?”

“呵,小姑娘?每次做康復情緒都不帶重樣, 動不動就哭得稀里嘩啦,不光是康復給你找麻煩, 就連平常也要一直一直刷存在感。崩潰的時候像個跟屁蟲, 自嗨的時候擾的整個康復科都脫軌的小斷腿…”泄水的閘口一旦開啓就很難關上, 顏辭那種一直端着忍着自我調節的脾氣也是這種腔調,這不, 埋怨剛開了頭就會一直囉嗦下去。

說完了這一長段的顏辭端起面前的咖啡就喝了一大口,整張臉都板了下來,實在是非常地難看:“小姑娘?這詞簡直是在誇她了好嗎!”

在池冉眼裡,顏辭一向是溫和的,氣質清雋, 也許在拒絕或冷淡疏離是時候讓人感覺到有些冷冰冰, 但他這樣因爲某一個人而生出了所有情緒的時候, 纔是最真實的時候。

“多虧她前幾天已經確診康復了, 有她在的這三個月, 我真是終,身, 難,忘!”

“喲,這得多大仇多大怨吶?顏辭,說真的,有機會把情緒起伏翻得這麼大,也是好事吧。不然就像你以前在學校裡那個樣子,那溫和的樣子,不覺得虛僞啊。”

顏辭不可置否。

他承認,一個人最糟糕的處境,不是你最不想讓別人看見的一面被別人看見,而是你最不想讓別人看見的一面一直沒有被別人看見。每個人需要外在的假象粉飾自己,但也需要真實來掌控自己,也許,這三個月對他並沒有壞處。

“骨折,真的總是讓人覺得神奇的經歷呢,我高三那一年,如果不是因爲那次骨折,可能,真的就埋沒在人堆裡了。”他池冉的過去也不是順風順水,任何表面看起來光鮮亮麗的紙衣,背後總是掩藏着不爲人知的秘密。

臨牀心理學…他是爲了誰才修的這個專業啊。高三的骨折,恢復期的煎熬,還有最後那半年不要命般的奮鬥,全都是爲了某個人罷了,可是這個人怎麼就這麼沒良心,輕飄飄一句話不留,說走就走呢。

醫師對情緒和氣氛的變化總是能夠極爲快速地作出應變,顏辭也察覺到池冉慢慢低下來的情緒,他拍了拍友人的肩膀,權作安慰。

不知不覺,晚來的夏夜也陷入了清涼的黑暗,池冉起身說要去上個廁所,顏辭應了一聲,正打算收拾一下就要回家。可就這麼一會兒間隔,那莫名其妙到該死的偶然,又來了。

“要一杯冰淇淋海鹽紅茶,五糖少冰,謝謝。”

顏辭恨不得以爲自己出現幻聽,直到他一邊祈禱一邊擡頭的時候,仍舊見到了那個招起恨來能讓他牙根泱泱的塗襖襖。

兩個人現在除了住在同一棟樓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可一個週六見了兩次這個事實還是讓顏辭覺得特別神奇。

顏辭微微偏了頭,完全的一種鴕鳥的心態,大有一種就當我沒看見的隨便心思。

塗襖襖覺得今天真的是快要虛脫了。

她本來就只想在萌牙逗逗貓逗逗狗,哪知道只是一頓午飯的工夫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勞動力賣了出去。一下子讓自己從高貴的客人身份低到了免費幫忙的小雜工。整個下午,打掃衛生,幫忙排貨,投喂清理加洗澡,簡直痛苦。現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回了家,她只想趕緊買個喝的犒勞自己一下。

塗襖襖點單的時候正好沒有別人,店員很快就投入到了冰淇淋海鹽紅茶的製作中,站在櫃檯前的塗襖襖百無聊賴地掃視了一下,同時掏出了手機,正要掃碼支付的時候卻發現平常掃的二維碼完全不見了蹤跡。

塗襖襖下意識就慌張起來,面上的溫度很快便升了上去,雙手攥着手機開鎖解鎖,手指都絞得有些發白。小動作重複了好幾遍之後她才硬着頭皮弱弱地開了口:“你們今天是不能用支付寶或者微信掃碼支付了嗎?”

店員聽到她微弱的問話之後也是怔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恢復了待客的職業微笑,點了點頭耐心解釋道:“今天的掃碼機下午出了點兒小問題,所以我們把它拿去維修了,今天一整晚可能都不能掃碼支付,只能用現金的。我們有提前在門外和菜單的公告板上解釋過這件事,客人,你是,沒帶錢嗎?”

對方的態度極近溫和,但被輕易點破了窘境的塗襖襖還是燒紅了臉,耳朵根都帶了紅色,她囁嚅道:“我出門只帶了手機和鑰匙…”沒帶現金,確實是她的鍋…

場面一度陷入尷尬,愈發困窘的塗襖襖覺得有一些小難堪。

顏辭和池冉的桌位離點單的吧檯並不很遠,塗襖襖或是囁嚅或是低聲的情緒都被他拿捏得完全,她紅着臉又慫噠噠的神情一下子就吸引了顏辭的目光,即便小斷腿現在困窘地不行,但比起平常的不靠譜,這點兒窘迫放在放在顏辭眼裡居然還能解讀出一種另類的舒心來。

刻意裝鴕鳥的顏辭這會兒也正正當當地把正面身子露了出來,以他和池冉選的桌位,會被塗襖襖察覺到基本上也就是個板上釘釘的事情。

和顏辭預料的一樣,把希望寄託於遇見熟人而借錢作爲第一備用方案的塗襖襖果然在轉頭的瞬間就看見了顏辭。

塗襖襖的左手攥緊了手機,右手食指抵在上脣上,泛着熱氣的臉頰基本把她的情緒表露了一清二楚,轉頭觀察,不出十秒,顏辭便被她的視線精準捕捉。

在塗襖襖看到顏辭的一瞬間,她立刻把頭回了過去,抵在手指上的脣抿得更緊了一些,約莫又過了一兩分鐘,她泛紅的臉頰逐漸穩定了下來,同時眼神又偷偷飄了過來,在發覺顏辭一樣盯着她的時候又慢慢地躲開。

兩個人眼神交流非常奇怪,一個按然不動,坐等上門,另一個大概也有自主上門的意願,但就是顯得很猶豫。直到這樣的眼神來回重複了三遍之後,塗襖襖終於是定了下來,她的眼睛直直盯着顏辭,但腳邊的小步子還是拖拖拉拉邁不出去。

這場景表面上看起來是默劇,可兩人的心裡不約而同上演了一出大戲。

顏辭意識流裡的塗襖襖:“沒有現金,其實我內心很慌,希望店裡有認識的熟人可以借錢。”

現實裡的塗襖襖:“沒有現金,首先這樣的事情以後不能再犯,要很嚴肅地把這件事情記錄到人際交往指南里。”

顏辭意識流裡的塗襖襖:“轉頭一看,沒想到第一眼就看見了一直以來照顧自己的顏醫師。”

現實裡的塗襖襖:“哦,顏醫師也在。”

顏辭意識流裡的塗襖襖:“感覺自己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事實上非常想一下子撲過去求救。”

現實裡的塗襖襖:“誒,好像記得有在手機殼裡塞了100塊,以備不時之需。”

顏辭意識流裡的塗襖襖:“然而覺得自己作爲姑娘,心裡好歹得有一些猶豫和矜持,所以把這段動作重複三遍,然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拜託顏醫師大好人啦!”

現實裡的塗襖襖:“但是一百塊花掉會有找零,今天的衣服沒有口袋,還是很不方便,要不,還是找顏醫師借點錢吧。但是,他會不會也沒帶錢?要不我再回頭看一眼好了。吼吼,他帶了錢包!額,等一下,萬一顏醫師不借給我咋辦?”

“你過來。”兩人的默劇持續上演,顏辭終究是先忍不住,擡手便把那個糾結着步子的小斷腿招了過來。然而他才只是剛擡起手,對方就好像知道他要做什麼動作一樣,下一刻就顛顛地小跳步了過來,表情很真誠,還很萌。

塗襖襖有時候還是很乖的,起碼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她都非常聽話。顏辭覺得自己可能要重新更改一下對塗襖襖的不良印象。

塗襖襖靠近顏辭的位置的時候,發現他桌上明顯的兩杯咖啡,咖啡邊上都擱了手機,空位置的那一邊還有一隻揹包。塗襖襖猜想這是顏醫師和他的朋友,所以走過來的她並沒有坐下來,甚至她爲了顏醫師方便和她說話,雙手按在桌子上直接就在桌子邊蹲下,擡頭看着顏辭,像極了一隻趴桌子的奶汪,只差沒搖尾巴了。

塗襖襖以爲她沒有搖尾巴,殊不知她的笑容在顏辭眼裡就已經是搖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