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子珊說起肖明權的名字，我下意識換了一個坐姿，然後等着她繼續說下去。從我的內心來說，我是希望聽到李子珊以她的角度來說起她與肖明權的這段恩怨情仇。
可這次李子珊卻沉默了極其長的一段時間，我看得出來，關於和肖明權的這一段，纔是讓她最受傷的。
我給自己倒上了一杯啤酒，然後不動聲色的看着窗外那一片晚霞，腦子裡忽然就想起了常常被人們掛在嘴邊說起的好人和壞人，繼而有了一瞬間的茫然，我的內心似乎丟失了那種可以明確去衡量的標準，只因爲此刻坐在我面前的李子珊。
李子珊也在這個時候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等喝下去之後，才終於開了口對我說道：“那一年，我離開舞臺，走上考研這條路，我的導師就是肖明權的老婆阮蘇。實際上，在學校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是師生關係，她在音樂這條道路上給了我很多的幫助……”
說到這裡，李子珊低下了頭，她看上去對阮蘇是有那麼一絲愧疚的。許久之後，她纔將落下來的頭髮別在耳後，然後擡起頭看着我，繼續說道：“我那個時候的精神狀態不是特別好，導致學習的狀態也很差，在這段時間裡，阮蘇給了我很多的幫助，這種幫助不僅僅侷限在學習上，更多的是體現在生活上……我有一個堂哥，也在南京打工。那一年，他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可是包工頭卻不肯爲他的工傷負責，他自己沒文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維權，而我在南京也是勢單力薄，根本幫不上什麼大忙……後來，阮蘇知道了這個事情之後，就找到了肖明權……”
我在她停下的空隙間，說道：“是不是這件你怎麼都搞不定的事情，肖明權可能一個電話就幫你搞定了？”
李子珊點了點頭，她充滿感觸的回道：“是，他只用了一個電話，就和那個包工頭要到了工傷的補償，之後還幫我這個堂哥組建了一個建築隊，就跟在金鼎置業其中的一個項目部後面接一些比較簡單的工程。從這之後，日子算是越過越好了。”
“你不是更應該感謝阮蘇嗎？爲什麼後來還做了第三者，拆散了她的家庭。”
李子珊又點上了一支女士香菸，卻看着窗外向我回道：“我是這麼做了，所以我從來沒有否認自己是一個壞女人……但是，有一段時間，我壓根就沒有想過要破壞他的家庭，我只希望做他背後的女人，哪怕永遠沒有名分都行……因爲我真的很愛他，也享受他能給我帶來的安全感……”
我看了看李子珊，她的臉在無力的夕陽下顯得有些病態，而我將自己代入到她的經歷裡去想一想，也能體會到她心態的轉變。因爲她太缺錢和安全感了，恰恰這兩樣肖明權都能給她，況且肖明權還是一個看上去儀表堂堂且充滿風度的男人，她漸漸將這種依賴當成狂熱的愛情，本身也無法去評判對錯，但她的行爲一定是不道德的，因爲肖明權始終是一個有家庭的男人。
我終於開口向她問道：“那後來又是什麼促使你做出了這麼大的改變，非要將他的家庭弄得妻離子散？”
李子珊的臉上露出了憤恨的表情，她的眼睛開始充血，這種生理反應，絕對不是能夠僞裝出來的，所以我能感覺出來，她對肖明權的恨，已經到了一個無法去想象的地步。
她開口對我說道：“那時候，我對他的崇拜甚至已經超越了愛情，所以我才甘願做他的情婦，哪怕不要名分，只要能在一起就行……可是，他在本質上和那些吸血的商人也沒什麼區別……我終究還是成了他性賄賂別人的工具。在他眼中，除了阮蘇和肖艾，沒有誰是不能爲了他的商業企圖而去犧牲的。我在他眼裡，充其量也就是一枚可以隨時犧牲掉的棋子，他擊碎了我對愛情的一切幻想，他讓我更加的噁心自己……江橋，你能體會那種心情嗎？人一旦被逼上絕路，要麼滅亡、要麼瘋狂……這次，我選擇了後者。”
這一刻，我的心中充滿了震驚，我沒有想到肖明權竟然是一個如此豁得出的人。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話，他確實用愛情這把刀，將李子珊切的是體無完膚。在這一刻，我是同情李子珊的，雖然她做了爲人所不齒的事情，但肖明權賦予她的命運也未免太悲慘了一些，她原本已經鮮血淋漓的傷口，又被肖明權在同樣的位置給狠狠地捅了一刀。
我重重“籲”出一口氣，回道：“如果你覺得那是愛的話，你的確是愛錯了人……所以，你的內心就有了仇恨的種子，你開始步步爲營，直到親手將他送到了監獄裡！”
“不，即便如此，我一開始也仍對他抱有希望，我希望他在利用我達成自己的商業目的後，能夠給我一個名分，讓我名正言順的去做他的女人……是的，這個時候，我已經必須要在他的身上有所圖了，因爲如果有一天他不要我了，我將變成一個徹底沒有了價值，並遭人唾棄的女人，我怕真的有那麼一天，自己會活不下去。”
“但是他又一次拒絕了你，是嗎？”
“是，他說，我從來就沒有出現在他的計劃裡。對他來說，最最重要的一定是他的女兒和老婆，他能給予我的只有虛榮和金錢……呵呵，我這才真正相信，我在他面前，卑賤的就如同一粒看不見的塵埃……我迷失了，也瘋狂了……我告訴自己，他最愛的就是他的老婆和女兒，如果我也有了他的孩子呢？”
話落，我看到了一個猙獰的李子珊，她好像在曾經那些可以撕裂她的情緒裡又走了一遍。此刻，她毫無保留的將她對肖明權的恨意，在我的面前釋放了出來……
我一陣心驚肉跳。許久之後，才帶着質疑對她說道 ：“我曾經聽到過一點風聲，說那個孩子不是肖明權的骨肉，是你和別人生的。”
李子珊一陣失神，過了片刻，她看着我回道：“那是他在進了監獄之後，我爲了報復他，傳出去的假消息，孩子確實是我和他所生……不過，這並不是我對他的忠誠，只是因爲他比較幸運。在那個月裡，我不僅和他，也和他之外的男人上過牀，但孩子卻是他的……是的，從那個時候，我就開始預謀了，我騙他說，自己一直在服用避孕藥，私下卻一直在爲備孕做準備，我就是想用一個孩子捆住他……我不僅做了這些，也開始有意識的融入到他的圈子中，讓他身邊所有人都知道有我這麼一個情婦，然後讓他騎虎難下……我不甘心永遠活在他的背後，只是做他的工具。”
說到這裡，李子珊充滿諷刺的笑了笑，她再次說道：“人性真的是一個特別醜陋、特別骯髒的東西……在我甘願奉獻的時候，他就把我當成工具。當我，開始將自己與他捆綁在一起，開始攻擊的時候，他又開始退讓……呵呵，他也只能退讓，因爲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有太多的把柄在我的手上了，只是他沒有想到，一個心甘情願將一切交給他的女人，會有一天變得這麼貪婪，這麼具有攻擊性……除非他選擇殺人滅口，否則他只能這麼一直被動下去……他有今天，是他太低估我了，在他眼裡，我只是一個膽小怕事，沒有志向的女人。不過，在我愛他的時候，我也確實是這個樣子的，是他親手改變了我，讓我學會了他的不折手段和心狠手辣。”
我與她對視着，過了片刻纔開口說道：“聽了你說的這些，怎麼看，你都是一個人生的贏家。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爲什麼還要來找我這個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人……難道只是爲了炫耀你的上位史嗎？”
李子珊重重的搖了搖頭，她對我說道：“我和你說這些，並不是爲了博得你的同情，只是希望你能認清這裡面的是非……在這段歷史中，錯的並不完全是我李子珊，是肖明權當年種下了這樣的因，如今我才還給了他這樣一個果，我們之間很公平。”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也不知道能爲你做什麼……你有話，就明說吧。”
李子珊的表情變得低沉，她低聲對我說道：“我希望你能勸肖艾退出這場爭奪，否則唯一的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
我笑了笑，回道：“先不說，我的話她願不願意聽，就憑你一句兩敗俱傷，她就要選擇退出，也未免太兒戲了一點，最起碼你得有拿得出手的籌碼。”
“我沒有拿得出手的籌碼，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如果我李子珊明天倒了，她後天的日子也絕對不會好過……你不要忘了，我是一個會在絕路上選擇走極端的女人。金鼎置業是我和肖明權之間的恩怨，她最好不要參與進來。”
在她表現出有傷害肖艾的動機後，我的內心頓時就變得嚴肅了起來，但是卻沒有在肢體上表現出來，我耐着自己的性子對她說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現在已經是窮途末路了？你拿肖艾沒有辦法，只能在我身上找突破口，你覺得我是她最重視的人，我的意見可能會對她產生決定性的影響。”
李子珊回道：“現在的局面的複雜性，不是你們這些局外人能看到的，甚至是肖艾她自己也不明確……如果，你願意相信我剛剛和你說的那些掏心肺的話，你就勸肖艾不要捲進來……而在她退出後，我也會找一個適當的時機拋售自己手上的股份，然後離開金鼎置業……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讓步了。”
稍稍停了停，李子珊又說道：“我可以再挑明瞭說一些，現在只有她選擇退出，才能平衡住現在的局勢。否則，不僅是我，還有你的兄弟趙牧，也將承擔非常大的風險……現在的趙牧，就和當年的我一樣，他已經走火入魔，非常非常危險！”
我的心猛然顫了一下，心中大致有所瞭解，趙牧跟着李子珊鞍前馬後了這麼多年，多少也做過不乾淨的事情，他似乎有爲了肖艾，而和李子珊拼個玉石俱焚的決心，他肯定已經選擇了站在肖艾這邊，儘管肖艾不一定領情。或者，他還有更深層次的動機，連李子珊也未能察覺，我漸漸覺得趙牧的城府，不是一般人能夠去揣摩的。
我想了想之後，對李子珊說道：“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想要肖艾退出的可能性幾乎是不存在的，除非你在她之前退出，因爲她接手金鼎置業，針對的就是你，而不是一定要在這個集團得到什麼。”
“我現在還不能退出，如果我一旦退了，金鼎置業就永遠不會再姓肖，而且集團內部一定會出現你想象不到的動盪，到時候會有超過一半的項目停工，無數的工人將面臨失業……”
我難以置信的看着她，我不相信她是一個會顧全大局的女人。
好似看穿了我的質疑，李子珊又對我說道：“江橋，我絕對不是一個好女人，但也不是一個壞到很徹底的女人……自從我接手了金鼎置業，我更願意將集團的成果分享給最底層的員工，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因爲我也是從那個階層走出來的，我比任何人都能體會到他們的不容易……而肖明權在位的時候，卻沒有做過這些，他更在意的只是自己個人財富的積累……那麼你說，我和他到底誰纔是惡人，誰是好人？”
我一時無法作答，只覺得自己心中那固守的善惡觀，受到了很大的挑戰，我實在無法在此時此刻，去公正客觀的評價李子珊這個女人。
也許，這一刻的她是真誠的。如果真如她所說，她的孩子確實是她和肖總所生，那她的確有動機保住金鼎置業的根基，好讓這個孩子在將來享受到父輩的成果。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今天她和我打足了感情牌，卻終究只是謊話連篇……那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極大的陷阱，我怎麼能踩着這個陷阱去將肖艾也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