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626年),春。
沿路的垂柳在金燦燦的陽光中吐着新枝、新芽,或枯黃、或嫩綠,蓄積一冬能量的小鳥們也在樹枝杈椏間撲騰、歡呼、跳躍。
無暇顧及這大好的春色,我的心早就飛向了天策上將府。
這一次,將不再是偷偷摸摸的進去,而是光明正大的進去。
伴在我左右的隊伍真夠龐大,除卻親往扶桑迎接我歸來的李世民外,還有張烈、跋拔月兒、孫思邈等人。
接到李世民飛鴿傳書的張烈二話不說,親自帶着他的老婆跋拔月兒和在扶桑專心鑽研醫術的孫思邈踏上了來長安的路,一來說是護送病體痊癒的我歸來,二來也是想去突厥看看,看看生他、養他的故鄉。
在約定地點匯合後,我們這大隊人馬便堂而皇之的往長安而來。
早得消息的李靖、紅拂已然迫不及待的迎接至長安城外,然後,久未見面的結拜兄妹相擁而泣、互吐衷腸。
哭到最後,紅拂纔看向我,繼而震驚得發不出一句話來。
當然,我的事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這事也瞞着李靖和紅拂,是以,按照事先‘串通’好的說詞,只簡單的說了些李世民救我出險境然後拜託孫思邈送我去扶桑醫治的話,“萬不想,那地兒山好、水好,再加上有我中原沒有的奇異花草,在孫神醫的相助下,不但治好我的箭傷,更治好我那久不得治的蠱毒之痛……”
並沒有對我的說詞產生什麼懷疑,紅拂只是一逕拉着我的手哭着,說着些‘吉人天相、天助吉人’的話。
看她這般護我的神情,我心底起絲絲罪惡,總覺得不該騙她。但……紅拂性情豪爽、心無城府,和楊曼青走得近,而如今我得防楊曼青,所以,在一些事上,我不得不且走且看。
一路談笑,我才真正領略了張烈爲何那般看好李世民,他們二人的感情不下張烈和李靖、紅拂的感情,二人下了三盤棋,李世民並沒有因爲張烈替他做了許多事便手下留情,而是毫不客氣的將張烈痛殺三盤,張烈盤盤慘敗,直痛得咬牙切齒的叫嚷着‘再來,再來’的話。
一來,李世民如今的心思全在我身上,二來他也知道李靖、紅拂這些年思念張烈之深,是以找着藉口讓他們三人相聚談笑,他卻是窩在了我的身邊。
很快便接近長安城,這才發現,天子御輦已然駕到。
李淵竟然親自前來迎接?
覷了眼身邊的人,我笑道:“動靜太大了。”
“便是要大,大得所有的人知道我對你的寵、對你的愛……不要再說‘寵便是害’的話,無論我是否寵你,無論你如何躲避,該面對的便得面對。觀音婢,不要忘了,你曾經對我說過‘樹欲靜而風不止’的話。”
是啊,樹欲靜而風不止,失了我,他們一樣拿承乾做文章,而後也許還會拿泰兒做文章……
躲避不是辦法,唯有面對、解決。
“參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起來,好孩子,起來。”一逕說着話,李淵一逕顫抖的扶我起來,而後看着我的容顏,眼角居然有淚花浮動,“好孩子,你全好了?”
“謝父皇記掛,觀音婢全好了。”
“好,好就好,好就好。”說着話,李淵略帶不滿的看着李世民,“二郎,你瞞得真緊啊,騙得父皇傷透了心。”
呵呵,估計是沒有我的年月中,長子、次子仍舊爭鬥不息的原因,在李淵的認知中,我的貴格之命對李唐的未來應該沒什麼影響了罷。
“父皇錯怪二郎了。當年觀音婢遇刺,幸得二郎相救。但能否活得過來誰也說不準,不想讓父皇在存了觀音婢還活着的希望的時候又傳來觀音婢救治無望的音訊,是以二郎便瞞了所有的人。”
“這便是二郎不宣佈死訊的原因,也是他不予立碑的原因,是不?”
“是,正是如此。”
簡單的寒暄了一會子後,李淵的目光便被張烈所吸引。
在扶桑之地雖然是一方島主,但李唐在扶桑之地被喻爲天國,是以對天國的一國之主,張烈很是尊敬,自然的跪拜,“參見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島主,平身,快平身。”
眼見着李淵親自攙扶張烈,不再看他們相互寒暄的場面,我的眼光急切的在迎接的人羣中搜尋着我的孩子們,然,眼光卻不期然的和李建成、鄭盈盈、李元吉、楊曼青等人相遇。我的眼光便這般定格在了鄭盈盈的頭髮上。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滿頭白髮的鄭盈盈……滿頭銀絲、嬌好的麗顏,怎麼看着怎麼心酸。
是如何和李建成、李元吉、楊曼青打過招呼的我全然不知,只知道最後喚了聲‘大嫂’後,我拉起她的手,“你的頭髮……”
“生了一場怪病,怎麼治都治不好。”
看着鄭盈盈臉上牽強的笑容,略帶淺溼的美眸,我的眼睛也酸了。“不急,孫神醫能將觀音婢起死回生便一定有治好大嫂白髮的本事。”
“不用了。”鄭盈盈輕拍了拍我的手,仍舊噙着淺笑說道:“頭髮是黑是白無所謂,我倒覺得,這滿頭的白髮非常的適合我。”
你和李建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雖然心有所感,但終究沒有證實……嘴噏合數番,就是說不出一語一句。
“好了句。
“好了好了,都這麼多年了,好不容易回來,我們怎麼能夠拉着你不放?瞧瞧,那是誰?再不放你,只怕要開搶了。”
隨着鄭盈盈手指的方向,我的眼光被眼前一個長身而立的少年所吸引。
瘦長的身姿,得體的青色長袍,帶點子倨傲,帶點子忐忑,帶點子期待……少年的眼神不停的變化着。
“乾兒!”語畢,我向着少年站立的方向奔去,一逕展開雙臂。
一聲‘母妃’後,承乾一如以往的撲進我的懷中,淚水便從這個小小的男子漢的眼中流了下來。
“乾兒。”我一逕抱起已然齊我胸口的少年轉着圈圈。又突地覺得柔弱的秦王妃應該不能有這般大的力道,是以我又急急的停下,佯裝弱不禁風的樣子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揉着一逕埋在我懷中失聲痛苦的少年的腦袋,亦含着淺淚笑道:“恆山王爺,你哭得好意思啊,虧得你總嘲笑你弟弟是個受流油的肉包子呢?”
一語落地,承乾“噗哧”一聲笑了,這才用衣袖一抹眼淚,擡頭看着我,“母妃,乾兒想你,每天都在想。”
“母妃也想我的乾兒啊。乾兒知不知道……”
我的話還未說完,感覺有人在搖我的腿。低頭,我便看到長髮及地的麗質正擡頭看着我。
驚喜的喚了聲“麗質”後,我一把抱起這個自出生後便沒怎麼抱的女兒,一個逕的親吻在她的臉頰上,“麗質,母妃的心肝寶貝,心肝肉……”
“母妃……咯咯……母妃……”被我親吻得癢癢的,麗質一逕似銀鈴般的笑着,一逕軟聲細語的喚着我‘母妃’,然後伸出手試着我臉頰上的淚,脆嫩的說道:“母妃,和父王畫像上的一模一樣,麗質一點也不覺得生疏,麗質相信父王一定能治好母妃的病,然後母妃便會回來就似這般抱着麗質親熱。麗質愛父王,父王說話算話……”
扭頭看了眼仍舊在寒暄的李淵、李世民、張烈等人,很顯然,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間沒有什麼共同的交談,看來他們兄弟因‘美侍陪酒之案’而‘兄弟情絕’是真的了。
感覺到了我的注視,李世民向我揮了揮手。
我再看向麗質,“可母妃聽你父王說,你老是嘲笑青雀抱着母妃的畫像哭的事,有沒有,有沒有?”問話間,我又故意將額頭抵着她柔軟的脖子,故意弄得她癢癢的。
再度‘咯咯’的笑了起來,麗質笑道:“麗質錯了……母妃,麗質錯了。其實,麗質也有哭的,是在心裡哭……因爲,麗質一如大哥,想母妃,天天想。”
我的女兒,我哪有不知你在想我的事呢?你還慫恿你大哥前往桑去看母妃呢?思緒間,我將麗質緊緊的抱在懷中,好想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中,然後再生她一次以彌補這幾年對她所缺失的母愛。
“青雀,還不過來,你不是天天要母妃的嗎?如今母妃回來了,你卻躲着,看來,你不但是個好哭鬼,更是個膽小鬼。”
隨着麗質的質問,我順着麗質的眼光看去,果然,果然,我的小胖兒子李泰正睜着一如他父親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只是,他的眼光一旦和我遇上了便躲了開去,胖胖的身子一扭便扭到了遂安的身後……
心中一緊一澀:我的泰兒對我這麼的生疏,都怨我沒有伴着他成長……
輕拍了拍麗質的腦袋,我將她放了下來,然後緩緩的往遂安、如雲、如月、秦媽媽所立方向走去。
如雲正一個逕的拉着李泰並說着‘小王爺,快,你母妃來了,快’的話。
估計如雲的舉動嚇着了李泰,他不但不出來,而且還很是着急的擺着如雲的手,小嘴不停的‘不不’的叫喚着。
和如雲、如月、遂安、秦媽媽等人點頭以示見過後,我又看向那個拼命躲着我的小胖兒子。肥滾滾的身子在遂安的身後扭來扭去、時隱時現。
到底是拘束還是生疏?
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應該是母子中應該有的啊,都怨我、怨我……
估計看到我眼中的哀傷,承乾已然看不過眼,一個健步衝上前,似老鷹抓小雞般的一把將李泰擰了起來,然後毫不客氣的教訓道:“哭着鬧着要來迎接母妃的是你,如今躲着避着母妃的又是你……快,叫‘母妃’,如果不聽話的話,以後大哥再也不護你了。”
一邊說着話,承乾一邊扳着李泰的腦袋面向我。
但李泰卻是拼了命的搖着頭,然後伸手抱着承乾的脖子,緊接着肥胖的身子似八爪魚般的盤在承乾的身上。
這動作,這姿式……我看得又好氣又好笑。
“不不……大哥……大哥……”
李泰情急間,使出了他的天生神力,一如元霸的天生神力,搞得承乾措手不及,一個踉蹌下往後倒退數步,最後驚叫一聲後便倒在了地上。
肥肥的李泰就那般趴在承乾的身上,嘴中仍舊在叫喚着‘不不……大哥……大哥……不不……’的話。
枉承乾有一身的武功,但碰到這個天生神力的弟弟強行耍蠻,一時間還真無可奈何,被李泰箍得咳嗽連連,承乾不得不扯着嗓子直叫嚷着“鬆,快鬆手……”的話。
再這樣下去,承乾定然會窒息。
又是心痛又是好笑,我急急上前強行將李泰緊抱着承乾的手扳開,然後將他抱入懷中,這一抱,所有的往事一一回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