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遙遠的西方,一支龐大的軍隊席捲黃沙而來。
在遙遠的希臘,一個名爲馬其頓的小國,一名從自己親生父親手中篡奪了王位的年輕君主,他的雄才偉略幾乎瞬間便席捲了整個科林斯大陸。
年輕君主的名字,是伊斯坎達爾。
流浪的吟遊詩人們彈奏着樂器傳頌着他的故事,據說他的野心甚至跨躍了海峽,妄圖染指波斯大帝國。
波斯帝國的勇士們賭上軍人的威嚴與榮譽,爲了祖國的榮光與安危,對伊斯坎達爾軍隊做出了決死迎擊。但是,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敵軍,卻與尋常的軍隊完全不同。
那大笑着赴死的高昂士氣使他們萬分驚恐,讓軟弱者瑟瑟發抖。
既非神明的旨意,亦非大義的召喚,僅僅爲了滿足一名暴君的征服慾望。依常理而言,這樣的軍隊應該像被迫赴死的奴隸一般死氣沉沉,然而暴君伊斯坎達爾手下的士兵,卻全都熱情高漲,在他們的王的指揮下,如追逐羊羣的雄獅們一般在戰場上奔馳。
這些士兵爲什麼會有如此高昂的士氣、如此雄壯的鬥志,甚至這些拼儘性命誓死守護國家的勇士們都無法與之匹敵?
但是,真正使這些敗軍之將震驚的卻不是這些。
站在俘虜面前的年輕的伊斯坎達爾好像惡作劇的孩子一樣開口說道我所想要的不是你們的國家。我還要繼續向東方前進。
這個國家只是你繼續侵略的橋頭堡嗎?
不,當然不是。
那難道你的野心甚至跨越了伊朗平原,想要征服遙遠的印度嗎?
不,是比那更加遙遠的東方。
看到異國的臣民們都猜不到自己的意圖,年輕的王朗聲說道:
我的目標是世界的盡頭,我的征途是最遙遠的東方,我要用自己的雙眼親眼看一看無盡之海俄刻阿諾斯,我還要在那無盡之海的沙灘上留下自己的腳印。
敗軍之將們沒有相信伊斯坎達爾的話,認爲這是暴君爲了掩蓋自己真實意圖而編造的謊言
但是這個男人卻真的將佔領地的統治權全部返還給了當地的貴族,僅僅只是帶着自己的軍隊和戰敗的俘虜們作爲兵員的補充繼續東進。
敗軍之將們呆呆地目送他的背影遠去後,才終於理解——
霸王所說的話語,全都是真實的。
他只是不斷向着東方前進,並將阻擋自己的障礙一掃而空。
遇山翻山,遇水渡水。若有國家拒絕他們通過,就打敗敵軍,再繼續上路。
一開始,敗者們感到悲憤。
並且認爲,爲了這樣一個愚蠢的理由不得不去戰鬥的自己是如此悲慘。
但是很快,失去了一切的他們忽然想到——
在那座高山的後面能看到什麼呢
在那天空的彼端又能看到什麼呢
探索未知的世界,看一看其他人從未看過的景色,難道這不是所有的男人,在曾經年少時都曾擁有過的夢想嗎?
隨着年齡的增加,男人們爲了爲了鞏固自身地位,爲了功名利祿而拋棄了曾經年少時的夢想,世間將其稱之爲——成長,又或者是成熟。
而現在,這個豪邁的年輕君主一夜之間毀掉了他們過去的一切功名與地位,再一次點燃了他們心中曾經憧憬的夢想。
想到這一點的男人們,重新拿起了手中的武器。
現在的他們,已經不再是英雄,也不是他人手中的武器,他們只是青澀的少年。再一次,又或者說是第一次拿起手中的盔甲與武器,追逐着自己永恆的夢想。
死灰復燃的熱血、重新拾獲的勇氣還有希望,在他們的火熱的心臟中劇烈的跳動着,慫恿着男人們的腳步向着東方行進。
就這樣,王的軍隊在前進的道路上不斷地增加着。
這在旁人看來,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羣人啊。
戰敗的英雄、敗軍的將領、丟失王座的國王,大家都帶着一樣的笑容,眼睛裡閃爍着同樣的光芒並肩走到了一起。
向着俄刻阿諾斯,前進!
男人們一齊大聲地呼喊着:
向那遙遠的東方,向那遙遠東方的東方,前進!
直到與那個男人一起,見到傳說中的沙灘爲止。
越過灼熱的沙漠,翻過寒冷的雪山,渡過洶涌的大河,趕走兇猛的野獸,征服從未知的異族。
無數的士兵客死他鄉。
他們的目光,在注視着王繼續前行的背影時消散。
他們的聽覺,在傾聽着遙遠東方傳來的濤聲時消逝。
即便用盡全力後戰死,他們的臉上也都帶着自豪的微笑。
很快,就能夠見到那夢中的景象,那晨昏與暮靄的海岸了。
那除了海浪不停拍打着岸邊的聲音之外,什麼也沒有,一望無際的遼遠之海。
那是他們的王給他們描述的,卻一生也未得親見的景象。
所以,這不是他們記憶中的景象
而是在他們壯烈的征戰生涯中,不斷在他們心中浮現的憧憬。
從時空彼岸傳來的英靈的夢境在此處戛然而止。
但那無盡之海的濤聲,卻在少年的心中同樣迴盪着。
韋伯·維爾維特睜開雙眼,眼前已經沒有了濤聲與無盡的蔚藍,佔據他視野的,是被樹林的綠葉所包裹的近乎圓形的天空。
從戶外用品店內購買的帳篷頂部是透明的,早晨的光線透過透明的膜照射進了帳篷內部,穿過他閉上的眼瞼將他喚醒。
由於昨天Assassin的襲擊,爲了避免波及到無辜的老夫妻,韋伯離開了之前寄住的家庭。購買了一些必須的裝備以後就在深山中紮營住了下來。
韋伯從放在帳篷角落裡的揹包中取出了一個罐頭並用刀具打開,罐頭中,是粉色的午餐肉。
將最便宜的豬肩肉等肉類原材料放入機器中粉碎成肉糜,添加澱粉等成分讓肉糜能夠成型,再加入一些香料和調味料以保證這種東西至少能夠下嚥。不需要添加防腐劑,因爲完全密封的馬口鐵罐頭以及高溫高壓的製作環境已經能夠讓這種罐頭食品的保質期和構成罐頭的鋼鐵達到相同壽命。
這種只要包裝還沒有生鏽破損就能夠食用的東西在戰爭期間可謂神兵利器,是後勤保障部門的福音,是士兵攝入生存必須熱量的好夥伴。然而在和平的現在,這種東西的味道就顯得一點也不誘人了。
韋伯打開丁烷液化氣罐的開關,把罐頭用火焰烤熱。
加熱過的午餐肉的味道帶着微香,然而口感卻和鹹味的果凍類似,不能說不能吃和吃不下,但絕對算不上好吃。
沒有任何嚼勁,還飽含着膩人的油脂,如果沒有加熱還是冰冷狀態的話,韋伯甚至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把它吞下去。
從昨天開始,他已經連續這樣吃了四頓了。
“小子,不想去城市裡吃點好東西嗎?”
伊斯坎達爾的話語聲響起,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化作實體狀態在他身邊出現。
“一夜之間參加聖盃戰爭的從者就減少到了四個人。這說明戰爭的進程已經從御主和從者之間相互試探和佈局的情報戰走向最後圖窮匕見。現在正是最危險的時候,我們需要萬分小心才行。”
囫圇吞下一團柔軟但難吃的罐頭食品,韋伯繼續說道:
“Rider,你說我們能夠獲勝嗎?”
“哈?事到如今開始不自信了嗎?開戰之前就露怯怎麼行?”
韋伯拿出一本他從書店裡找到的《三國演義》的英文譯本,
“我看過了Berserker在書中的經歷和一些資料。這裡是島國,距離日本海對岸的華國很近,受其影響很深。三國演義的故事在這裡幾乎是人盡皆知,假如Berserker真的如書中所寫得那麼強,恐怕……”
“小子,不管是多麼強大的敵人,都不能失去勇氣。戰爭不是目的,戰爭只是手段。我們之所以要與敵人開戰,不是因爲我們想要開戰,而是我們有我們的目的,敵人有敵人的堅持。只要戰爭雙方不改變自己的看法或目標,兩者之間就必有一戰。我們與Berserker之間的戰鬥是必然,所以糾結打不打得過沒有意義。我們只能把自己所能做的做到最好,剩下的,交給時間。”
“那麼Rider,我們要不要像Berserker和Saber結盟一樣,同Archer他們結盟?否則我們很難獲勝。”
“從策略上看,小子你的想法沒有什麼錯。但如果讓我以一個男人的角度看,你的想法就是大大的謬誤。”
“爲什麼?”
“雖然‘勝利’這個結果很重要,但是達成勝利的手段也很重要。如果我要征服世界,憑藉着無可辯駁的武力大軍壓境,與敵軍來一場堂堂正正的較量。無論是勝是敗,都能夠稱得上是一個英雄。
但如果是派出軍隊殺戮對方治下的百姓,每到一個地方就讓奔馬把土地踩踏數遍,撒上鹽和荊棘的種子,讓敵人的土地長不出任何糧食,一點一點地毀滅這個國家,就太不人道了。用一個自己不喜歡的方式去做事,你不會快樂,也沒有成就感。
哪怕是從結果出發,與一個自己無法認同的人共事,雙方各懷鬼胎,相互提防,相互內耗。還不如憑藉自己努力去獲取勝利來的簡單明快。”
韋伯低下了頭,擰緊液化氣罐的出氣口,將火關掉,
想起擅長治癒魔術的愛麗斯菲爾,魔術水準極高的肯尼斯、遠阪時臣以及戰鬥力強悍的衛宮切嗣,韋伯自嘲地輕笑道:
“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有給你吶喊助威了嗎?Rider。”
“別鑽牛角尖了,小子。你們魔術師召喚我們這些從者,不就是爲了彌補戰鬥力的短板嗎?何況我來到這裡不僅僅是響應你的召喚,更是我自願想要來到這裡獲取聖盃,可不要搞錯了,韋伯小子。”
韋伯拿出了一個密封的小袋,在上面劃開一道口子,將袋子中的白色粉末狀物質倒進了水壺中。
這是含有大量營養素的水溶性營養補劑,在上山前,類似的東西韋伯準備了很多,用來補充午餐肉罐頭和壓縮餅乾難以補充的營養素,比如維生素C。
“Rider,之前你一直都在使用你自己儲存的魔力對吧?”
聽不到伊斯坎達爾那渾厚的聲音,只有韋伯的自言自語:
“在愛因茲貝倫城堡的時候,第一次見識你寶具的震撼讓我沒有去想這件事,事後我也沒有消耗太多魔力的虛弱感。儘管你說那個固有結界並不是由你自己,而是由你的軍隊共同維持的心象風景,但想想就知道,那麼大規模的大魔術消耗的魔力怎麼可能那麼小。”
“你是怕給我增加太多的負擔,所以一直都使用着自己儲存的魔力吧?”
韋伯嘆了口氣,藉由罐頭食品和添加了營養補劑的水分補充了必要的熱量以及維生素後,他重新躺回了睡袋中,
“Rider,你爲什麼要追求無盡之海俄刻阿諾斯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在某一天早晨醒來,突然就想要看一看那個地方。所以我向着它不斷努力,直到死亡。”
“真是含糊的答案呢。雖然說話有的時候很有道理,能力也很強,難道說Rider你其實是一個笨蛋嗎?”
“聽上去很沒道理這一點我承認,不過夢想之所以是夢想而不是理想,不就是因爲它完全沒有道理,像是一陣沒來由的衝動導致的白日做夢嗎?”
“難以置信,我竟然會覺得你這樣一個人所說的話……”
韋伯的聲音越來越小,逐漸細如蚊蚋,最後只剩輕微而規律的呼吸聲
“小子,你這不是很明白自己該做的事情嗎?休息,也是一種戰鬥。”
伊斯坎達爾的聲音裡似有些感慨。但在躺下的同時已經對自己使用了休眠術式的韋伯只聽到了一段模糊的音節。
生命力經過魔力迴路的轉化形成魔力,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況,自然是有利於魔力的恢復和儲存的。
眼下,韋伯通過催眠的魔術讓自己強行進入睡眠狀態,以儲存戰鬥所需的魔力。
他和Rider都有預感,圍繞着萬能的許願機所展開的這場戰鬥的結尾,恐怕就在這幾日了。
這是自詡爲無能的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