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天,大哥突然來到我家。掐指一算,我們兄弟已有半年多沒見了,久別重逢,自是十分高興,於是我趕緊請大哥到正堂坐下,然後第一件事就是忙着給他找水煙筒。大哥點上香菸之後,掐掉了過濾嘴,放在菸斗上面咕咚咕咚吸了幾口,然後笑着問我:“兄弟,家裡的農活都忙完了吧?”
“差不多快了,你呢?”
“我不種地了,田地都交給大哥了,也不要什麼租金,就是逢年過節上他家吃幾頓。”
“這樣也好,現在不種地了,你就可以常年在外打工了。”
“是啊,我從五月份起就出去了,當時我想來叫你來着,可是一想你要種烤煙,根本去不了所以我一個人去了。”
“哦,那麼現在是幹完回來了?”
“沒有,哪有那麼快啊,三年工期,現在開工還不到一年,還早着呢。這次回來主要是找幾個人,你去嗎?”
我還不知道究竟是做什麼工程,哪能隨便答應呢,於是便問大哥:“去哪裡?做什麼工程?”
“賓州,引洱入賓二期工程。我們去了就是挖隧道。”
“隧道?”我一聽說是隧道,就忍不住想起煤礦上那些彎彎曲曲,縱橫交錯的巷道,還有臨走時遇上的那些事情,不由得背後直冒冷汗。“算了,大哥,你也別幹了,隧道里危險。”
“怕什麼呀,賓州這邊岩層好,都是青色的石灰岩,不容易塌方的。”
“我們去了都是做些什麼啊?”
“出渣、噴漿,還有澆混凝土,你又不是沒幹過。出渣和噴漿工資相對高一點,搞混凝土可能要低一些,但是危險程度很低,基本上沒什麼危險。我前幾天是在斷面上出渣,雖然有一定危險性,但是工作時間短啊,三四個小時就幹完了,一個月下來能有四十多個班呢。”
“人工還是機械?”
“有一臺小型耙渣機,另外有三個人,一個人負責拉電線,另外兩個人主要是負責將機械夠不到的死角清理出來。如果你去的話,我可以跟隊長說說,把你調到我那個班來,這樣咱哥倆也有個照應。”
“好吧,跟大哥你在一起我就放心多了。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後天吧,找好幾天了都沒有找到人,人家一聽是進隧道,工資再高都沒人去。這樣吧,明天一早我回去再問一下有沒有人願意跟我一起去,如果沒有就算了,後天你坐火車過來,我上車之後去找你。”
“好。”
大哥在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回去了。第三天,我依照大哥的吩咐,登上了整條鐵路線上唯一一趟綠皮車。剛上車時,我一直在擔心會不會跟大哥走岔了,或許大哥因爲什麼事情給耽誤了。大哥倒是買了一部二手手機,可我沒有電話啊,萬一大哥因爲什麼事情耽誤了來不了,那麼我只好到了縣城再返回了。於是我也不敢到處走動,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來,等着大哥來找我。
火車緩緩開動了,我靜靜地看着鐵道兩旁的村莊和樹木慢慢向後移動,直到消失在視野裡。火車在不斷加速,窗外的樹木一閃而過。我正在看着遠處的風景出神,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急忙回頭一看,原來是大哥。大哥衝我嘿嘿一笑:“發什麼呆呢?”
“看風景。”
“哎呀,有什麼好看的。走到吸菸處抽根菸吧。”
“走嘛。”
我跟着大哥來到車廂連接處,大哥掏出煙盒,遞給我一支香菸,先給我點上,然後自己也點了一支。我抽了一口,然後問大哥:“你找到別的人了嗎?”
大哥搖了搖頭,“沒有,就咱們哥倆了。”大哥似乎覺察到了我的擔心,趕緊又說:“沒事,跟我一個班的都是我們那兒的人。”
“哦。”我點了點頭。
一根菸抽完了,我準備回到車廂去,大哥卻把我叫住了。“你的行李放在哪兒了?我跟你去拿吧,我那邊還有個空位,咱哥倆坐在一起吧。”
“就在我座位上面。”我說完,徑直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大哥也跟着走了過來幫忙拿行李。
我們到達賓州縣城,已是下午三點多鐘,哥倆找了家小餐廳坐了下來,隨便點了幾樣小菜,喝了兩杯酒,然後直奔汽車站。縣城開往各個鄉鎮的班車很多,我和大哥剛一進車站,許多駕駛員紛紛過來跟我們打招呼,問我們要去哪兒。我也不知道去哪個鄉鎮,只是一個勁兒地朝大哥使眼色,示意他吱一聲,可大哥卻偏偏不搭理那些開車師傅,而是拉着我來到一輛中巴車跟前。
“兄弟,要去哪裡?”駕駛員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問道。
“去西山,在二臺坡路口下車。”大哥用十分別扭的賓州話回答。
“快點上車,發車時間到了。”駕駛員說着,一把拉開車門,跨出車外。“行李放到後面尾箱裡,走,跟我來。”
於是我和大哥跟在駕駛員後面,把行李放進了後備箱然後上了車。駕駛員果然沒說謊,我們剛一上車坐好,車子就發動了,儘管車上還有好幾個空位。出了縣城,車子駛進一條二級公路,很快來到了一個收費站。駕駛員停車交完過路費,開着車子繼續沿着公路向前行駛。我回頭往後看了看,發現縣城和收費站之間的高差接近三百米左右,再看前面,二級公路一直在上坡。
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和大哥終於來到了工地。這個時候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工人們陸續回到住地,食堂也準時開飯。吃過晚飯,施工隊長來到我和大哥所住的活動板房。隊長剛一進門,大哥趕緊起身給他讓座,我隨即掏出煙盒給他遞煙。隊長微笑着擺了擺手,“謝謝,我不會抽菸。對了,彭師啊,你不是說回去能帶來幾個人嗎?怎麼就他一個呀?”
“唉,別提了。農村人沒見過世面,說是搞隧道太危險了不敢來。”大哥用一口地方味道很濃的蹩腳普通話回答。
“呵呵,其實哪有那麼危險呀,是不是?好了,沒事,今晚你先帶着他去出渣吧,人員的問題我們再想辦法招募。"隊長說完,轉身就要走出去。大哥趕緊把他叫住了:“劉隊長,等等。我們今天坐車也坐累了,要不休息一晚,明早繼續上班。”劉隊長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了看我和大哥,“也行,畢竟工作斷面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疲勞作業不安全。行,你們就好好休息一個晚上吧。”說完,轉身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點,我和大哥還有另外一名工友就出發了。我們順着已經支護好的隧道一直往裡走,走了大概四百多米纔到開挖斷面。距離斷面三米遠的地方停放着一臺小型耙渣機,由於這是一個輸水隧洞,高度和寬度都不超過三米,大型機械根本都進不了,就別說作業了,也就是這家公司家大業大,需要什麼機械說買就能買來,換做一般小公司或者個體老闆,像這種小型隧道直接就用人工出渣了,後來我也確實幹過人工出渣的活兒,有一次甚至是人工開挖。大哥看了看斷面上的情況,朝着邊牆走了過去,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於是也跟着走了過去。“回去,就在耙渣機那兒,不要過來!”另一名工友當然知道大哥要幹什麼,所以沒有盲目行動。大哥小心翼翼地走到邊牆那兒,抄起一根三米多長的鋼釺,將隧道頂上的鬆散岩石撬了下來。這下我才明白,大哥這是在排險。鬆散的岩石都撬的差不多了,大哥這纔將排險杆收好,斜靠在邊牆上。然後三個人蹲在耙渣機旁,抽了根菸,休息了一會兒。
“小夥子,你是今天剛來的嗎?”
我一聽這名工友說話的口音就知道他跟大哥是一個地方的人,於是便爽朗地回答說:“是啊。”我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着他的相貌,他看起來大概三十六七歲,比大哥稍稍年長一些。“哥哥,你呢?在這裡幹了多久了?”
“半年多了,我剛一開工就來了。搞出渣呀就是要隨時留意頭頂的碎石,其它沒什麼,也就是拉拉電線,耙渣機每向後走一步就把電線收起幾圈,千萬不要讓履帶壓到,這可是三百八的電壓,一旦漏電我們幾個人都會完蛋。如果是向前開呢就把電線放出一些,就這麼簡單。如果耙渣機的挖鬥夠不着的地方,另外兩個人就把它耙出來,耙到挖鬥能夠着的地方就行。”
“哦。”我點了點頭,“對了,你姓什麼?”
“姓遊,你呢?”
“我姓李。”
“好吧,小李,待會兒開幹了,你就跟着彭三吧,拉電線這種活雖然輕鬆,但是不能分神,你剛來還不懂。”
“什麼什麼?”大哥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你什麼時候變成帶班的了?我咋不知道呢?”
老遊趕緊擺了擺手,“彭三,你是說些什麼啊?我這是爲他好知道嗎,誰要跟你搶帶班的位子啊。”
“逗你玩呢,別生氣啊。”大哥說完,站了起來,把所有工具搬到了邊牆那兒。
這時,一個頭戴藍色安全帽的瘦小男人走了進來,走到耙渣機旁邊看了看我們三人,然後爬進了駕駛室。老遊馬上明白了,趕緊也爬到耙渣機上面準備收放電線。不一會兒,機器發出了轟鳴。緊接着,負責運送廢渣的拖拉機也就位了。瘦小師傅熟練地扳動着操縱桿,一兜兜石渣被送進了傳送帶,源源不斷地送進了拖拉機貨廂裡。第一輛拖拉機裝滿了,駕駛員把車開了出去,過了一會兒,第二輛拖拉機開了進來,一共是三輛拖拉機在負責運送石渣。我和大哥就負責把挖鬥夠不到的石渣扔到它能夠到的位置。
幹了差不多四個多小時,機器轟鳴聲總算停止了,可我的耳朵裡還在嗡嗡作響。“吵死了吵死了!”我大聲嚷嚷道。
“呵呵,”大哥笑了笑說,“這就受不了了?”
“沒有,只是這機器聲真的很吵,我兩隻耳朵現在都還嗡嗡直響呢。”
“沒事,小李啊,跟機器打交道哪有不吵的,過幾天就習慣了。”老遊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回去洗澡吃飯睡覺!”
“走吧。”大哥說完,轉身就往洞外走。我和老遊也趕緊跟上,瘦小師傅還在檢查機器。
回到住處,我第一個就忙着去洗澡,洗完澡,換上乾淨衣服來到食堂吃飯。這個工地的伙食還算不錯,畢竟是正規公司直接進行施工管理,沒有轉包給老闆,所以伙食辦得挺好,早餐稀飯饅頭,迎合南北口味,中餐和晚餐四菜一湯,兩葷兩素,主食準備了米飯和白麪饅頭,公司領導考慮的真周到。望着餐盒裡的飯菜,我是食慾大開,吃完了一份還覺得沒吃飽,於是又加了一點點。吃過午飯,我回到宿舍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下午四點多鐘才醒來。那個時候的睡眠真的是很好,主要是因爲那個時候思想單純,不回去考慮太多事情,沒事的時候想想遠在家鄉的麗麗,僅此而已。不像現在整夜失眠,又要考慮這個又要考慮那個的,考慮最多的還是自己的最終歸宿到底在哪兒。
吃過晚飯,又該上班了。該上班就上班唄,這沒什麼好糾結的,不上班哪來工資啊?於是我跟着大哥和老遊進入隧道,接着幹活。就這樣,每天上班下班吃飯睡覺,日復一日重複着這種單調的生活,而且沒有固定的上下班時間,一天二十四小時之內都有可能被隊長從睡夢中叫醒。一開始,我還有些反感,後來就慢慢習慣了,其實還是有規律性的,每次下班以後,炮工進隧道進行打眼爆破至少需要四個小時,加上一個小時的通風時間就是五個小時,所以中間至少有五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實際上不少於八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