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營中的分發點的旁邊,韓浩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適才當劉儉跟他說,他的軍士們今日每人都會受領一小塊羊肉的時候,韓浩心裡還是有些存疑的。
雖然劉儉說這些羊肉都是他從北疆的異族那裡賺回來的,不用殺大漢一隻羊,但韓浩心中還是覺得劉儉是在吹牛逼。
也難怪,雖然很多人都知道劉儉在北方異族那邊搞事情,但除了河北本地人,還有冀州的高階層人物能夠切身感受到劉儉的大計,南方的漢人對於河北與異族的利害關係瞭解的不甚,最多隻是聽說過一點這裡面的事情。
特別是如今大漢朝的內部比較混亂,境內大部分的人主要的着眼之處還是中原以及司州,雍州地區。
至於河北那邊的事兒……反正只要是劉德然自己不惹事亂動,對他感興趣的人着實不多。
但是今天,韓浩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以劉儉爲首的河北人生活的不同。
河北營中所有的將士,都得到了一塊小小的煮熟的羊肉。
肉不多,還沒有人的手掌大,依照軍中人的體格,這一塊肉也就是三口兩口的事。
但即使如此,這對於普通的軍士來說,也是天大的恩德了。
這年頭,對於底層的黎庶來說,能夠吃飽飯,就算是祖上積了大德,誰還能惦記着吃肉吃多少?
在天下大亂之前,爲了避免口算對家庭的影響,很多最底層的百姓都會直接將剛剛出生的嬰兒溺死在河水中,甚至直接扔到深山老林之中。
爲什麼要這樣做?
就是爲了給家庭減輕壓力。
那種壓力和後世的壓力不同,那是真正的事關生死存亡的壓力。
在收成不好的年景中,鄉里附近的河水中,能看到成百上千的嬰兒屍體。
那些嬰孩屍體被走獸啃食的不全,小小的骨頭和腦袋灑落在河道上,散發着腥臭,猶如人間地獄一般的讓人不寒而慄。
若是碰上災年,這些嬰孩甚至連河道都進不去,直接被成人彼此互換充飢!
多少人一邊流淚,一邊猶如禽獸一般的啃食着嬰孩的屍體求活。
這種情況如今在大漢朝各州,特別是中原之地,還是屢見不鮮!
但是,河北的劉德然,他居然能夠讓自己手下的兵士們在一個特殊的日子裡,全都吃上一塊小小的羊肉!
這是何等驚人的財富!
這一塊小小的羊肉,絕對能夠代表河北與黃河以南各州郡的巨大差異!它彰顯着河北與黃河以南的州郡相比,最少多了二十年的財富積累不止。
劉德然在河北這才待了幾年啊?
他是如何做到的!
帶着這個疑問,韓浩隨同劉儉繼續參觀軍營。
其間,他看到了監營謁者的帳篷前門庭若市,不斷的有人忙進忙出。
韓浩非常不解,監營謁者的職責一般就是與主將互相制衡,平日裡用來制衡將官,並沒有多少瑣事,爲何劉儉營中的監營會這般忙碌?
劉儉告訴他,在他這裡,監營的職責不是制衡高階將官那麼無聊,而是主要負責違背軍法士兵的案件複合。
別人的大營,營中兵卒犯事,普遍由各營司馬直接進行懲處責罰,但是在劉儉的軍中,乃至於整個河北軍中……絕不允許。
因爲劉儉的軍中有軍法庭,專門負責審查違反軍法的兵卒的罪責論處,軍法庭的直接負責人是劉儉,而劉儉則是安排監營謁者專門審覈複查軍法庭所審覈的違規軍法的案例,一旦發現案件有問題,將對軍法庭進行直接問責定罪。
另外,劉儉還設立了軍事督察署,定期針對軍法庭和監營進行審查,一旦發現這兩處有問題,可由軍事督察署直接定罪。
而針對督察署的腐敗與受賄,所有兩百石以上的官員在有實據的情況下,都可對其進行彈劾,地方的大理寺署在掌握了證據之後,可以直接羈押督察署的人員。
而督察署的人員數量有嚴格控制,且決不允許掌軍……
韓浩被劉儉的話再次弄傻了。
依他的智商,竟然也是好半天才捋順過這個彎彎繞來。
“劉將軍,不過是施行軍法而已,爲何弄的如此繁雜?”
劉儉正容道:“軍法,是三軍秩序的基石,沒有軍法約束的部隊,那和賊寇沒什麼區別,但是軍法落實在個人身上,代價對於個人而言非常之大,一定要做到嚴謹。”
“往昔軍中,軍法並無實質性的監管,一營司馬就有權力對普通的兵士施行軍法,但這對施行軍法的個人要求非常之高,若是碰到公正嚴明的軍官,尚能秉公主持,不至於令軍士受冤,但若是一個不分是非之人,就很難體現出軍法的公平性。”
“甚至於,軍法還會成爲某些個別軍官,用來拉攏士兵,排除異己的手段!”
“這是絕對不可取的。”
“兵卒,是國家的兵卒,不是誰家的私兵!”
“法治興則國興,法治強則國強,軍中亦如是!”
漢王朝一直以來都屬於宗法社會,宗室鄉族之間的關係在普通人看來可以凌駕於一切,乃至於律法。
這種觀念在西漢最深入人心,到了東漢相對減弱,但依舊符合大部人的認知常理。
這年頭,皇權不下鄉,鄉里之人的自主性實在是太強了。
他們有時候完全凌駕於律法之上。
似關羽說殺人就殺人,殺完就跑,回頭有機會一樣當武聖,被萬人追捧。
有基於這種社會環境的影響,軍中的律法意識,仔細想想也就知道了。
大多還是以人管法,卻不能做到以法監人。
劉儉如此重法,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種加強集權的體現。
韓浩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他聽着原先從來都沒有聽過的東西,緊緊的跟隨在劉儉的身邊,不斷地吸取着,學習着。
當然,劉儉所說的東西,有一些在韓浩看來,確實是好的,但有一些韓浩也並不贊成。
這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
隨後,韓浩又接連參觀了劉儉的東西屯營,期間發現了劉儉的軍中士兵們覆甲率極高,幾乎可以和漢室中央軍的覆甲率看齊了。
韓浩看到這大驚。
在這個年代,地方軍隊的覆甲率能夠直逼京城,那地方的財力將是多麼的雄厚?
別的且不說,就單說用鐵量!
中央軍是得到了全國州郡上稅支持,纔能有這麼多的鐵器用以冶煉甲冑,但地方的鐵數量有限,若是要強行提高甲冑產量,則一定會大幅度的影響民生,這是非常不可取的。
很顯然,劉儉這樣的人,不會去做強行搜刮民間生鐵來給軍隊配備甲冑兵械的事情……
那劉儉又是如何能夠給軍隊配備這麼多的甲冑?
韓浩的腦海中,想起了前一段時間有人跟他說起幽州鐵礦足矣供應全國的傳聞……
當時的韓浩還不信,以爲是有人替劉儉吹牛皮呢。
但是今日,韓浩才知道,自己的眼界狹窄了。
原來,這個天下,是真的可以做到以三州之地的財富,而匹敵全國。
……
……
參觀完軍營之後,天色以晚,劉儉當即命人生火造飯,大饗將士們!
韓浩也參與了這場大饗。
令韓浩感到詫異的是,劉儉大饗將士也與其他人不太一樣。
他並不是在自己的帳篷中自立一席。
相反的,劉儉命人在帳外的平原上設下篝火,在釜中煮下食湯,而他自己和親信們圍着大釜,和將士們吃一樣的東西!
劉儉端着飯碗,吃了幾口之後便站起身,去巡視空地上那些與他一起吃飯的竈邊的士兵,並跟他們談笑風生。
有時候看到了能記起名字的普通士兵,劉儉還會特意駐步原地,問一下那些士兵們的家庭情況還有他自己的狀況。
而被劉儉問到的士兵,很明顯有一股自豪的神色,而身邊的士兵們看向他,臉上也都有着不予掩飾的羨慕。
很顯然,能夠被劉儉記住名字,並能與劉儉說上幾句話的,被士兵們引以爲傲,甚至可以說引以爲榮。
在這個軍營中,劉儉顯然是所有將士們心中的神,是最高榮譽的代表!
而且韓浩能夠看出,將士們對於劉儉這種親民行爲並不驚詫,顯然這就是劉儉平日裡的行事之風,不是他特意做給自己看的。
韓浩也端着碗,跟着劉儉的身後,看着他不停的與士兵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話……
望着劉儉的背影,韓浩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位左將軍,了不起啊!
很快,一個聲音在韓浩的旁邊響起:“我家將軍,每隔數日,就要與軍中士卒同吃同住,甚至是共同操演,不論是在行軍之時,還是在鄴城的時候,此事從無間斷,今日未曾設大宴招待從事,還請韓從事勿怪。”
韓浩聽了這話一愣,側頭看去,卻是一個青年武者。
韓浩知曉,此人就是負責替劉儉統領中護軍的趙雲,適才彼此已經互相介紹過了。
韓浩向着趙雲欠身施禮。
“請問子龍,劉將軍如此行事,已有幾載?”
趙雲搖了搖頭,笑道:“不知,我只知曉,自打左將軍到了冀州,組建軍隊之後,便是如此行事。”
韓浩的臉上露出了敬佩之情。
“左將軍愛兵如子,着實是令人羨煞。”
突然,卻聽趙雲問韓浩道:“韓從事,雲手下的探子,近來在河內聽到了一個流言,乃是與汝家王府君有關的。”
韓浩奇道:“子龍所言何事?”
趙雲臉色一正:“聞王府君欲興兵陳列於境,乘着我等過路,設鴻門宴殺我家左將軍,爲袁紹解除後患,不知可有此事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