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子的心突然一動,低下了頭,時而偷看滿倉一眼;滿倉正躺在蘆葦上打瞌睡.
老太太嘆了口氣:唉,不是俺要攆你走.你個姑娘家,總跟着俺們在這野地裡,也不是長久的事兒.不如俺給你找個人家,好好過個安穩日子.
秀子聽到這裡,心裡涼了半截兒.她看着老太太說了一句很婉轉的話:不,我不想離開你們,我就是死,也和你們在一起.
老太太苦笑,說:巧芬,你放心,俺對誰也不說你是日本人,就說你是瀋陽人,叫鬼子給拐到這兒來了,無依無靠想找個人家落地生根.跟着俺們孃兒倆,還不是活受罪.就算小鬼子抓捕到俺們,這荒天野地的還不得餓死,凍死?閨女呀,別想不開呀.
秀子不忍離去:可是,你們救了我兩次命,我……
老太太忙打斷她的話:別說這話,誰救誰了?咱們這不都是小鬼子作賤人,才碰到一塊兒的嘛.巧芬,俺都想好了,這上邊有個莊子,有戶挺本分的人家,日子過的也算寬綽,就是缺個屋裡人,你去了,保準不受氣,過個一年半載生個孩子,你就順過架了.
秀子聽罷老太太說完,跪在老太太面前,恭敬地垂下頭,哭着說:我,我替我的父母感謝您們,您就是我的,媽媽……
老太太嘆口氣,撫摸着秀子不住抖動的肩膀……
躺在蘆葦上的滿倉好像不忍心看着秀子傷心落淚,操起鋼叉,邁着大步,頭也不回地朝蘆葦蕩裡走去.
暴風驟雨.
老太太病倒了.秀子給老太太熬藥,並對滿倉說:這天也不開晴了,你還得去採點兒藥哇?
滿倉心急火燎地說:走遍了蘆葦蕩,摸遍了彎彎岔岔,沒有藥了……
滿倉手提鋼叉,冒雨走出蘆葦碼架,去給老太太挖藥……
秀子跪在老太太身旁祈禱老天爺保佑……
老太太忽然叫了一聲:巧芬……秀子忙挨近老太太的耳邊:怎麼了,哪兒疼嗎?
老太太斷斷續續地說:巧芬,我,我不行了,滿倉呢?
秀子忙回答：挖藥去了。。。。。。
老太太閉上了眼睛。。。。。。
秀子急的哭起來。這時，滿倉提着藥走進蘆葦碼架。
秀子忙呼叫老太太：滿倉回來了。。。。。。
老太太睜開眼睛，擡起手，對滿倉比劃着，讓近前來。滿倉和秀子同時接近老太太。老太太兩隻瘦骨暴突的手，緊緊地拉着滿倉和秀子的手，瞪着一雙混濁的眼睛，含混着留下了最後幾句話：滿倉，娘命苦哇，沒給孩子留下什麼；秀子命也苦哇，將來。。。。。。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滿倉掉下了男子漢的眼淚：娘，你說話呀！
秀子悲傷不已：你救了我的命，你怎麼先走了，我還沒報答您呀！我命真苦呀！您要爲我找個安身的地方，沒等我呢，您就走了，扔下我，我往哪兒去呀？哪兒有我一條生路哇。。。。。。
秀子連日沒吃多少東西，身體瘦弱了。
滿倉日夜守在老太太的墳頭，跪燒紙錢，坐在墳頭流淚。。。。。。
晚風呼嘯。
滿倉叫秀子：你把幾件破爛傢什，衣服收拾收拾。。。。。。
秀子答應：嗯，我這就收拾。
滿倉點燃了蘆葦碼架，火借風勢，燃燒的噼噼啪啪，火焰向天空飛竄，映紅了半邊夜空，映紅了滿倉那緊繃着的臉膛。
滿倉跪在溼漉漉的墳頭前，不住地給老太太的亡靈磕頭。直到最後一縷青煙隨風塵化入夜空，他才站起來；不知什麼時候也跪在滿倉身旁的秀子跟着站起來，抹了抹腮邊的淚水，有些惶恐的注視着滿倉。
滿倉撿起幾件破傢什和一包破衣服對秀子說：走吧！說罷，朝河邊的小船走去，秀子跟在後邊。
滿倉把秀子拉上船，竹篙一點，小船便載着他倆迎着夜風，悄然地遞水而上。河兩岸是黑漆漆的蘆葦蕩，頭頂上深遠的夜空羣星暗淡。
夜風，飢餓，睏倦一起向秀子襲來。。。。。。她咬着嘴脣，瞪着眼睛，時時看着站在船尾，用力撐船的滿倉，心神不定。。。。。。
小船破水行進，激起漣漪，撞擊響聲。良久，小船已停靠河岸，秀子舉目四望，不遠處，分明有幾點燈火。。。。。。
秀子忙小心地在船上站起來，問：滿倉，我們要上岸嗎？
滿倉：嗯。
秀子又問？你也上岸？
滿倉把竹篙一插，穩住船尾：一塊兒，都上岸去。
秀子下了船，站在淺淺的河水中，從滿倉手裡接過東西，放到岸上。滿倉從船上跳下來，回身把小木船拖進一片蘆葦叢裡，然後對秀子說：這地方離城裡不遠了。天還沒亮，小鬼子不讓進去，咱們就在這兒等着太陽出來吧。
秀子忙應了一聲：嗯。
滿倉和秀子來到蘆葦叢裡。
滿倉把那包破衣服遞給秀子，說：下半夜天涼了，你隨便穿一件吧。這些東西你若不嫌棄，就都給你了。秀子一聽這話，覺得不太對勁兒，便問：那你。。。。。。
滿倉粗淡地說：我要闖關東，上滿洲國去。
秀子急切地問：那我呢？
滿倉盯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秀子向滿倉面前走了幾步，好半天，才說：我也和你一塊兒。。。。。走。
滿倉直率地說;不行！闖關東要走老遠的路，我不能帶着你。你還是像俺娘說的那樣，在這個地方找戶人家吧！
秀子堅定地說：不！我不想嫁人，我跟着你走，你上哪兒，我就跟你上哪兒。。。。。。
滿倉一愣，盯着秀子那第一次顯示出倔強的面孔，反問道：俺娘當初說的話，你不聽？
秀子一時不知怎麼解釋，半響才說：我。。。。。。我聽，可我現在不想嫁人了，我跟你！
滿倉搖搖頭說：巧芬，你在這地方找戶人家，將來也好回你老家去。這兒離大上海近吶，到了關東，那地方冬天能凍掉下巴，你去幹啥？你不想回日本了？
秀子聽他這麼一說，心沉了下去。傷心的淚水涌了出來，她忍不住雙腿一屈，跪在滿倉面前嗚咽地說：自己一個孤身女子，叫天不應，呼地不靈，好不容易熟悉了你，可你還趕我去嫁人，我不嫁人，我害怕。。。。。。讓我跟你一塊走吧。
滿倉慌了，他伸出手把秀子扯起來，口裡不住地說：快起來，又話就說，別這樣，別這樣。
秀子抽泣着，站起身，擡頭看着和她面面相對的滿倉。但滿倉馬上就躲開了她，退到了一邊。。。。。。
秀子啞着嗓子說：我跟你走。我身體好，不怕黑，走多遠都行。我還會幹很多活兒，還會幫你幹些活兒。若是你不嫌棄我，我。。。。。。就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