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君陶感覺自己在馬上顛簸了好一會才停了下來。
她被穆靖嶸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又被他像剝繭一樣從披風裡解了出來。終於重獲自由的她,一時有些站不穩,被他扶住。
“淘淘, 好些了嗎?我一時情急, 不得不這麼帶你出來。不然讓別人看到你在我馬背上, 對你不好。”他一邊跟她解釋, 一邊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佟君陶緩了一會, 剛剛被馬顛的眩暈感才散去。
她站直身子,站得離開些穆靖嶸。他身上散發的氣息讓她感覺有些不安。
四周望了望,她發現他們所處的地方是間破舊廢棄的土地廟。再向門外看去, 廟外也很荒涼,周圍都沒有人居住。
此時已經是入夜時分了, 天色已經黑透了, 只有月光穿過破敗的廟門照到了小廟的地上, 四周安靜得很,只是偶爾有幾聲蟲鳴。
她心底有些發慌, 自己是不是膽子太大了,就這麼答應跟他出來了,誰想到會被他擄到這間破廟裡來,他想幹嘛?
“這是哪裡?”她問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他以爲夜裡涼,她有些冷了, 便擡手把他的披風又圍在了她的身上。
她感覺自己瞬間就又被他的氣息包裹住了。
“這是城北的舊土地廟, 已經廢棄很久了, 夜裡不會有人過來的。”
他藉着月光看着她的臉, 一顆心就那麼溺斃在她的一雙水眸之中。。
“陶兒, 以後我喚你陶兒好嗎?我不要你把我當哥哥,我要你要把我當男人, 未來會娶你的男人,聽到沒有?”他原本並不想這麼咄咄逼人地跟她談,可是話一出口就變成了霸氣的宣示。
“穆大哥,你真的誤會了!我,我三年前摔過腦袋,好多事都不清楚了,所以平時可能做了些讓你誤會的事。你,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唄!”佟君陶試圖再跟他解釋一下。
“陶兒,喚我一聲阿嶸吧!”他打斷她。
“啊?”她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可是她又不敢在這個時候惹怒他,不然在這個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
“乖!叫一聲我聽聽。”他輕聲誘哄她。
“阿,阿嶸!”她只好聽他的。
“陶兒,真好聽!”他控制不住自己了,一把把她抱入懷中。那感覺一如他想象中的美好。
“陶兒你聽着!今天你說了,你沒有心悅的男子,可你我早已有了肌膚之親,所以你只能嫁給我了。你心悅我,好不好?如果之前都是我誤會了,那我們從現在開始吧!既然你已經把自己放進了我的心裡,那就再也別想出去了。
你曾問過我身邊有沒有親密的人,我告訴過你,我們穆家男兒一生就只有一個人,我希望那個人是你。好不好?”
佟君陶聽完他的話,徹底懵了,感情上次跑馬時候他說的話是這個意思啊!還有,這位大哥能不能別總把肌膚之親掛嘴邊上,不就是背了背、抱了抱嗎,怎麼聽起來好像我們已經這個那個了呢!
“穆大哥,你先放開我,好嗎?我們好好談談!”她雙手抵着他的前胸,有些事情她覺得還是該說明白的。
“阿嶸!”他糾正她。
“好好好!阿嶸就阿嶸!你先放開我,你現在這樣跟呼延瑞有什麼區別?”她有些惱了。
這句話如一盤清水潑醒了他,於是他放開了她。
佟君陶退後了幾步,看着月光下的錚錚鐵漢,有一瞬恍惚,他爲什麼會喜歡自己呢?於是她問了出來。
“爲什麼會心悅我?你我也沒相處過幾次。”
爲什麼心悅她?他也思索起來。
敵營裡第一次見她,她正鎮定、警覺地在那裡伺機而逃,像一隻毛全炸起了來的小狐狸。如果換作其他大小姐早就軟弱、驚慌地攤成了敵人砧板上的一塊肉。那時他就想她不愧是佟將軍之後,一點都沒有辱沒將軍的威名。
後來在馬上,她居然跟自己說,“如果帶着我是累贅,就把我扔下去吧!”還從來沒人敢質疑過他的能力,她是第一個,但是她的初衷卻是爲了保他而放棄自己。
回程之時兩人同乘一騎,她沒有害羞,沒有扭捏,最後居然還能坦坦蕩蕩地睡在他的懷裡,然後反過來寬慰他一切都是情急之計,務須計較。雖然是個女子,她卻如男子般的風光霽月。
再後來的幾次相處,雖然現在看來是自己誤會了,可是她帶給他的美好和快樂,卻一點點的把他的心全部填滿了。
現在,她卻來質問他爲什麼心悅她!
情不知緣何而起,卻早已深埋於心!
“爲什麼?因爲你是你!陶兒,對不起!剛纔是我逾越了。如今再去探尋爲什麼是不是已經晚了。我知道如今你心裡還沒有我,那好,現在換我來把自己放進你心裡吧!”
穆靖嶸說這段話的時候,神情有些落寞,佟君陶看着他的臉不知爲何心裡微微有些動容。
其實她剛剛在回將軍府的馬車上思考了一下,自己如果真嫁給他未嘗不是個好的選擇。
在這個朝代,女人可以做的事情微乎其微,大多需要依附於男人,就連王夫人那麼能幹的女人也是因爲有個兒子,才能掌管偌大王家產業。
自己的身份其實很尷尬,說起來好聽,什麼郡主,其實不過是一個孤女而已。如果皇上真的心血來潮爲自己指一門婚事,那麼自己可能就會深陷那種深宅大院,還面臨着無人可依的境地。
嫁給穆靖嶸,首先她可以更容易地救下他,還可以陪他留在西北,留在這片略微自由些的土地上,更容易的度過這一生。也許,也許自己有一天也會愛上他呢!
“阿嶸!待我出孝期後,我可以嫁給你。但是我得跟你說實話,我現在心裡還沒有人,想嫁給你,是因爲想留在瀛州,想繼續過自由些的生活,想像王夫人那樣,身爲女人也能在這世間做些事情。不過,我會試着努力去把你放進心裡。這樣,可以嗎?”她對他坦誠。
“夠了!這樣就夠了!你要的我都能給你!我,可以再抱抱你嗎?今天過後,直到成親那日我絕不再碰你。”他現在就想擁她入懷,那樣纔會讓他感覺到實實在在的擁有。
“好,好吧!”
她的話音剛落,整個人就被捲入了一個火熱的懷抱裡。此刻,她聽得到他胸腔裡強勁的心跳聲,整個鼻腔都被他清冽的氣息所充盈。一種久違了的溫暖感安撫着她全部的神經。
穆靖嶸十分珍惜這一刻,他懷裡的人,心雖然還是空的,但是他是離那個位置最近的人,他有信心做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走進去的人。
兩個人在月光下、破廟裡相擁着站了好久。
“好了,我送你回去!”他看夜已經深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就放開了懷抱。
“還是像來時那樣嗎?”她擡起頭俏皮地問了一句。
“可以嗎?”他反問她。
“那你慢些,太顛了!”她回答他。
“好!”
說完他就又用披風裹緊她,把她抱上了馬。
深夜裡,瀛州城安靜得像是空無一人,穆靖嶸騎在馬上,懷裡抱着一個蠶蛹般的佟君陶,慢慢地踱步在街道上。
“想去看看互市嗎?這月初十,瀛州城外西南十里的瀛乙村新開了一處互市,我會微服去踏查一番。你若想去,我便帶你一起去看看。”他輕聲問着懷裡的人。
“去去去!我都悶在城裡好久了,那邊一定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佟君陶聽他說互市眼睛就亮了。
以前爹爹在世時,每月都會帶她去互市。那裡能見到西北各國的人、服飾、食物、陶器等等,對於一個考古工作者來說,這種親眼見證歷史的感覺是無比舒爽的。
不過她又猶豫了。
“帶着我,會不會不方便啊?”她窩在披風裡,聲音悶悶地從他懷裡傳出。
“不會!那日我只是微服,不算公務。那裡會有專職的互市監來管理,你就放心的跟我走就是了。”
其實他就是想帶她出去溜達溜達,一個小小的互市哪裡用得上瀛州太守親自去管理。
路再長也會有盡頭,他終於把她送到了將軍府門口。
他抱她下來,她要解開披風還給他,被他阻止了。
“夜裡冷,你披着進去,別受了風寒,那樣初十就沒辦法去互市了。”
“那你呢?”她藉着月光看着他的臉,雖然佈滿了鬍鬚,可是他的眼睛卻是熠熠生輝,這讓她想起一個詞“美髯公”。
“我是男人,本來就比女子體熱,無妨的!進去吧!”他心裡雖然不捨得與她分開,可是嘴上卻不得不勸她進去。
“好!待我着人洗乾淨了,初十那天再還給你。那我進去了!”說完,她轉身往門裡走去。
看着她進了門,門房又把大門關嚴,他才騎上飛霞往軍營走去。
將軍府的下人不多,除了夏桃和春杏兩個小丫頭剩下的基本都是上了年歲的人。
外院的門房和幾位護院都是當年跟着佟大將軍幾十年的老兵,他們或是因爲受了傷,或是因爲年歲大了才被安排到將軍家做護衛的。不過以他們的功夫,看家護院還是不在話下的。
內院廚房加灑掃的幾位嬤嬤都是犧牲將士的家屬,或者是前院護衛的娘子。
他們都是看着佟君陶長大的,某種程度上都可以說是她的長輩了。
今天她回來這麼晚,這些人都急壞了,在他們的逼問下,夏桃把下午和晚上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大家。
此時佟君陶終於回來了,這些大娘、大伯們才放下心來。不過他們倒是都很看好佟君陶嫁給穆靖嶸這件事。將門之女嫁大將軍,沒有比這更般配的了!
“夏桃!我下午怎麼跟你說的?你是我的丫鬟,你得忠心於我,怎麼又把所有的事都交代出去了!”她看着膽小如鼠的夏桃就氣不打一處來。
“小姐!你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我不是一開始就說了的,是後來你一直不回來,我也害怕你出事才說的。再說這都是咱們府裡的大娘和大伯,他們早晚要知道的啊!剛纔你要是再不回來,李伯都要出去找你了。”夏桃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聽了她的話,佟君陶有些不好意思了。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她知道這個陪着自己長大的夏桃,別看膽子小,但是十分的護着她。
夏桃和春杏其實也是陣亡兵士的遺孤。春杏大些,原來一直跟着自己母親,現在負責管着她的屋子。夏桃小一些,她比佟君陶還小一歲呢,從她五歲進府就跟在佟君陶身邊。
佟家對兩個女孩一直很好,根本沒拿她們當下人,就像是待子侄那般待她們。
如今,春杏早已跟李伯的兒子定了親,她自願爲佟將軍夫婦守孝,待到孝期一過就該辦婚禮了。李伯的兒子在秦威將軍的軍中,如今已坐到了副尉,春杏嫁過去就能做太太了。
這一院子人其實都是沒有身契的,他們如今就是爲了守護佟大將軍唯一的骨血而忠心耿耿地待在這裡。這份忠誠是那些大世家裡積年的老僕也趕不上的。
“小姐啊!你別再嚇唬夏桃了。她告訴我們纔是對你忠心,你說說你自己靠不靠譜?還能給男人送荷包!那荷包換了個名字就不是荷包了?這多虧是穆將軍,這要是什麼不講究的男人,你說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春杏給佟君陶一頓數落,夏桃感激地看了看她。
雞飛狗跳的一天終於過去了!佟君陶的生活也又揭開了一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