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衝一睜眼,見天光已經大亮,屋子裡靜悄悄得,老韓頭應該早已經去伙房開工了,於是急忙披衣起身,站在地上轉動了一下身體,又跳了兩下,感覺背上的棍傷已經好了七八成,雖然隱隱還有些作疼,但應該已無大礙,心中暗道:“這老韓頭的藥倒是挺管用的,日後少不得找他討要一些,以備不是之需。”
出得門來,張衝也不想再麻煩老韓頭,只隔着竈房的大門,大聲和老韓頭打了個招呼,便急匆匆地往回走去。
回到五隊,狗子和小金早就等在那兒了。狗子見張衝過來,笑着迎上去,問道:“大哥身上的傷沒有什麼事了吧?想你應該是沒有吃早飯,我就特意給你留了個餅子,你先墊一下吧。”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糠菜餅子遞了過來。
張衝接過餅子,奇道:“今天真是奇怪的緊,狗子兄弟竟然變了性格,連餅子也捨得拿出了。”狗子笑道:“大哥便是要狗子的這條命,也只管拿去就是了,一個餅子又算了什麼。”張衝笑道:“狗子兄弟倒是豪氣的很,好端端得,我要你的命做什麼。你這條狗命,真實不如這餅子,至少可以充得飢。”三人又說笑了幾句,便一齊往庫房走去。
張衝咬了兩口餅子,忽然想起來,放慢了腳步問小金道:“昨日,沈寄那老狗沒來生什麼事吧?”小金道:“昨夜裡,沈老狗倒是來過一次,知你去了韓老爹那裡,便沒說什麼就走了。”張衝這才放下心,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幾個人照例領了車子,一齊推了往前走,張衝便道:“這幾日,我們需小心行事,防備二隊那夥人再生事端。”狗子經了昨日,膨脹得很,滿不在乎地說:“怕他個鳥,若再來,便一發打出那廝的屎來。”張衝笑着照着狗子的屁股便是一腳,道:“看把你能的,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不可大意。”小金在一旁跟着笑道:“大哥說得極是,我們加着小心,三個人別分開,也就是了。”
一路說着便來到了前寨,三人的心中便一下子緊張起來,一邊走,一邊四處觀望。走了一小會,大家便覺得不太對勁,街巷之上,空無一人,四周靜悄悄的。
小金輕聲道:“今天忒是怪,怎麼一個人都不見?”說着話,三人已經轉過一個街角,終於見到了一個掃街的老漢。張衝認出那個老漢也是他們五隊的人,便走上前去,打了個問訊,道:“這位老哥,有件事要請教,今天這前寨怎麼如此的安靜?”
張沖和二隊的人火拼的事情已經傳遍了,老漢擡起頭只一眼便認出了他。見張衝問自己,略顯緊張地回道:“衝爺太客氣。想衝爺上午都在後面吧,全不知道咱們寨子裡出了大事情。”
三人一聽,倒真覺得奇怪,急忙問究竟發生了怎樣的大事,那老漢便接着道:“昨天,三隊下山去做生意,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兔子窩的張相公,搶了我們的貨不說,還打傷了我們幾個兄弟,大當家的氣得了不得,今天一早便傳下令來,全夥下山去兔子窩了,估計這會已經交上手了。”
三人聽了,心中竊喜,真是天助我也,這幫人不在家,倒是少了許多的麻煩。
一天無事,三個人身上又都帶着傷,不便在外面多待,忙完了便回來交差,各自回去休息。
張衝進了窩棚,剛剛在鋪上躺下,卻見狗子和小金兩個人扛着行李走了進來。張衝起身問道:“你們要做什麼,扛着大包小包的,這是要去逃荒嗎?”
小金將行李放在腳下,笑道:“我和狗子商議了一下,決定搬過來和大哥同住,早晚也好有個照應,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張衝笑道:“我倒沒什麼意見,只是這個棚子裡已經住滿了,哪還有空地方給你們住?”
狗子道:“這個容易。”說完,上前幾步,一把將躺在張衝鄰鋪的那個人揪了起來,惡狠狠地道:“我與你換個地方可好?”
那人吃了一驚,又見狗子形容兇惡,再加上聽說了昨天的事情,哪敢說半個不字,忙不迭地陪着笑道:“狗爺請便。”待狗子手一鬆,那人立即回到自己的鋪上,草草劃拉了幾把,將行李歸置了一下,扛在肩頭,惶惶地逃出了棚門。
另外一邊的人見了,連忙起身招呼小金道:“金爺若不嫌棄,只來小的這邊住下。”小金笑了笑,道:“你倒是個知趣的,那就多謝了。”那個人聽了,也急急收拾了行李出去了。
狗子和小金兩個人將行李安置好,躺在鋪上正和張衝聊天,便聽到外面有人叫喊,緊接着便傳來一陣亂七八糟的腳步聲。狗子性急,從鋪上跳起來,跑到門口,探着頭往外觀瞧,只見外面有許多的人,匆匆忙忙的不知要做些什麼。這時,正好有一個人從門前跑過,狗子一個箭步衝出去,扯住那人問道:“你這廝急天忙地的,要做什麼?”
那人扭頭看是狗子,只得停下了下來,急乎乎地道:“出事了,前寨的人回來了,聽說是和張相公的人打了一場惡仗,折損了幾個兄弟,前面傳令要咱們過去擡人哩。”
那人的聲音很大,張沖和小金在裡面聽得一清二楚。小金的好奇心就上來,轉頭看着張衝道:“我們也去看看可好?”張衝想了想,點了點頭,道:“也好。”狗子更是巴不得去看熱鬧,三個人一拍即合,一起出了門,悄悄尾隨衆人跟了上去。
走了一會,便遠遠看到操場上圍着好多人,狗子正待上前,小金卻在一旁拉了他一把,道:“且慢,我看那些人裡,二隊的人居多。”張衝定睛看去,果然如此,心道:“看來,這次折損的是多半是二隊的人。我們若貿然過去,那夥人惱羞成怒,拿我們出氣,只怕是打死了也是白打。”當即道:“小金說的有理,我們就在這裡,先看看情況再說。”
沒多大一會,沈寄也到了操場。胡滿便下令只讓各隊留下幾個人幫忙,其餘衆人各自回營。衆人聽令,也就散了。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沈寄便開始安排人手,就見五隊的人兩人一組。
張衝三人站在路邊,看到擡屍體的人走過來,便伸了頭往中間看,只見大約有七八個擡擔架的模樣,擔架上的人,全拿白布遮住,看不清楚究竟。三人正在那觀望,就聽有人喝道:“你們幾個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上前幫忙。”大家擡頭一看,卻是胡滿,正一臉鐵青的瞪着他們。聽到胡滿的喝叫,二隊的人也認出了張衝他們,一個個恨不得上前怒打他們一頓,只是礙着親衛隊和巡山營不好動手,只好拿眼狠狠地瞪他們,張衝他們也知道厲害,只假裝不知。
這時就有人上前,遞了幾把鐵鍬、钁頭之類的工具過來,張衝等人少不了接着,跟着隊伍一起往前走去。
山寨的墓地離山寨有一段距離,在一片朝陽的緩坡上,張衝還是張三時,這個地方也是常來的,他記得剛上山時,這裡只有幾個小土堆,沒想到,一晃幾年過去,這裡的饅頭冢已經是層層疊疊,蔚爲壯觀了。
土匪窩裡死個人很正常,人死得多了,也就有專門負責這個差事的人了。等他們過來,便有人迎過來,安置在一旁收殮。張衝他們便按着事先已經圈好的記號挖起坑裡。等那邊收拾妥了,這邊的坑也挖好了,棺材是沒有的,每人只有一張新的蘆蓆。這時,張衝纔看清楚這幾個戰死的土匪的面孔。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死人,心裡禁不住有些發毛,若是沒有張三給打的好底子,只怕此時,他會忍不住嘔吐起來。
張衝拿眼掃了一圈,突然心裡一動,盯着一具屍體看了看,扭過頭,小聲地問旁邊的小金,“你看看這個,是不是昨天和我們打架的那個?”小金點了點頭,低聲回道:“沒錯,我剛纔仔看過,確定無疑。”狗子聽了,也湊過來,低低地笑道:“這下好了,上午還擔心這廝會找我們的麻煩,沒想到,這件事竟然如此徹底的了了。”說完,見張沖和小金都沒有說話,自古死人爲大,況且這人還是自己山寨的兄弟,自己也覺得有些過了,訕訕地又縮了回去。
張衝此時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昨天下午,大家還在一起追逐廝打,沒想到只睡了一覺,便陰陽兩隔了,不禁想說不定自己今天夜裡閉上眼睛,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生死難道就是這麼容易嗎?
胡滿見陣亡的兄弟們都入土爲安了,便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家就先回去吧,明日着隊裡的兄弟前來拜祭,好歹也送他們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