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書案倒在地上,上面擺放的筆墨紙硯滾滿地,令狐耽鬚髮皆張,”高遠,我要讓你不得好死!”他咆哮着,困獸一般地在屋裡轉着圈子,在屋角,一個富態的中年人垂着雙手,一言不發,卻是扶風縣的督郵霍鑄.
在令狐耽面前,霍鑄就如同一隻溫順的小狗,垂着頭,任憑令狐耽發泄着,此時,他只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終於,令狐耽累了,喘着粗氣坐了下來.霍鑄馬上端來一杯溼熱的茶水,”大人,消消火,消消火,一個小小的兵曹,那裡值得您生這麼大的氣?”
令狐耽偏轉頭,看着眼前的這張胖臉,冷冷地道:”你真是這麼認爲的?”
“大人!”霍鑄打了一個寒戰.低頭道:”他的確是不好對付.”
令狐耽喝了一口茶,隨手將茶盅放在桌上,”此人在扶風,是路鴻與吳凱的連接點,正是因爲有他的存在,這纔將路鴻與吳凱兩人綁在了一起,結成了盟友,你在扶風自然就孤掌難鳴,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畢竟扶風偏居一隅,影響不了大局,但現在,他居然將手伸到了遼西郡城,嘿,閒雲樓,閒雲樓一出手,便讓我的醉仙樓門可羅雀,開一天,虧一天,這時節在往年,本來是日入鬥金的日子,現在,居然要關門了.”
“此人的確該殺,我這一次來,也是想找大人討個主意.”霍鑄連連點頭.
“這還不是重點.醉仙樓垮了就垮了,我也損失不了多少,但問題是,他現在只怕將張守約也綁到了他們這一條船上.”
“這怎麼可能,他一個小小的兵曹?”
“你知道什麼,只要利益足夠,張守約這個賤民出身的傢伙會在乎什麼?酒,你從扶風來,難道不知道吳凱的酒麼?”
“我知道一點,聽說這酒方子就是這個高遠鼓搗出來的.”霍鑄道.
“如果我所料不錯,他一定與張守約商議好了,你瞧着吧,很快,扶風的酒就將會成爲遼西郡唯的酒,張守約會嚴禁其它人釀酒,而只允許消售扶風的酒,藉此來獲得足夠大的利益.”令狐耽嘆息道.
“這怎麼可能?遼西郡十幾個縣,每個縣都有各自的釀酒商,都有各自的利益劃分,吳凱伸手過界,不怕手被人斬斷?”
“以前怕,現在有了張守約支持,他還怕什麼?誰敢反對,刀子便會架到頭上,這遼西郡,本來就是張守約的天下,再說了,扶風的酒的確是好,不只是好了一點,而是好了太多,只要允許扶風的酒進入各縣,就算是正常竟爭,其它酒商也必然會敗下陣來,他們將藉此獲得巨大的利益.”令狐耽站了起來,在屋裡來回踱着圈子.
“大人,我們令狐家也不經營酒生意,這對我們影響不大吧?”
“你知道個屁!”令狐耽怒道:”我們令狐家爲什麼能在遼西與張守約一拍即合,合作愉快,那是因爲張守約缺錢,而我們與東胡人的生意,他能從中獲取一些收益,爲了能從遼西出貨,每年我們要支付給張守約十萬貫的買路錢,你以爲我們做得什麼生意張守約不知道嗎?鹽,鐵,這些東西是什麼,是戰略物資,是可以助長東胡人戰力的戰略物資,東胡人得到這些東西,誰受的危害最大,除了遼東,就是遼西,就是他張守約本人,張守約爲什麼容忍我們這麼做,就是因爲他缺錢,他需要錢來養他的軍隊,他需要錢去薊城打點那些權貴,以便朝廷能將遼西封給他作爲封地,如果張守約從扶風的酒生意中獲利巨大,他很有可能就不再需要我們這十萬貫了,這意味着什麼,你明白麼?”
霍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大人,他一定不會再允許我們從遼西郡出貨!”
“你總算聰明瞭一回,他明知我們這杯酒裡有慢性毒藥,卻不得不喝,因爲他沒得選擇,而現在,他有了選擇,一旦明年他有了足夠的穩定的收益,就是我們的末日,霍鑄,如果遼西這條線斷了,國相大人會要了我們的命的.”令狐耽冷冷地道.
“絕對不能,絕對不能!”霍鑄驚慌地道:”大人,有什麼法子能阻止他們的合作?”
“正如你所說,第一步,便是要殺了高遠.”令狐耽陰森森地道.
“大人,這小子正在郡城,我馬上去安排刺客,殺了他!”霍鑄狠狠地道.
“你個豬腦子!”令狐耽惱火地道:”這高遠武功極爲高強,昨天晚上我親眼見到他在轉眼之間,便邊傷兩名東胡勇士,連東胡著名的武士顏乞也被他廢了,找刺客,能奈何他得?再者,他現在與張君寶張叔寶打得火熱,連張守約都對他另眼相看,在郡城殺他,你當張守約不知是誰做得嗎,這是要當衆打他的臉麼?這個張守約如果橫起來,可是六親不認的,惹惱了他,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吃,便是國相大人,都得退避三舍.”
“那怎麼辦?”霍鑄失魂落魄地道.
“你就不會動動你這個豬腦子麼,我看你在扶風幾年,除了長了幅豬身子,豬腦袋,什麼都沒有長!”令狐耽怒道.
“小人只消聽大人吩咐就是了,長不長腦子無所謂!”霍鑄倒也拉得下來臉,陪笑着道.
看着霍鑄,令狐耽有些哭笑不得,不過這樣的人倒的確好使.
“扶風三隊縣兵,輪流去居里關駐守,對不對?”
“是!”
“過了年,便輪到高遠這一隊去了,是不是?”
“是!”
“那不就得了!”令狐耽陰冷地笑了起來,”要是東胡人再次打過來,屠了居里關,殺了高遠,這可不關我們什麼事!高遠逞能,重傷了兩個東胡勇士,連東胡王最鍾愛的武士顏乞也讓他廢了,東胡人挾憤報復,那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只怕東胡王不會爲了這麼一點子事便大舉進攻.”霍鑄搖頭道.
“破一個居里關,還需要勞動東胡王的大駕?”令狐耽冷笑起來,”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們扶風的兵是些什麼料?兩三百個鄉兵,濟得什麼事?前不久,幾百個騎兵不就讓遼西邊境草木皆兵,雞飛狗跳麼?你回去之後,積極去耿絡這個部落,許以重金,告訴他們,只要取了高遠的腦袋,洗劫了扶風縣城,滅了吳氏滿門,令狐家不僅重金相謝,而會在東胡王面前說項,讓他們重獲以前的榮光.”
“大人知道這個部落?”
“以前不知道,不過這一次圖魯過來,我才知道,這個部落叫拉卡部,原本是一個擁有兩千餘騎的大部,不過與他們的世仇一仗打下來,大敗虧輸,不僅被攆出了世居之地,兩千騎兵也僅剩下了數百騎人馬,如今已經淪落爲一個小部落了,他們急於翻身,不會不抓住這根救命稻草的.”令狐耽笑道:”否則,他們遲早會被其它東胡部落給吞掉.”
“可是他們攻打城池並不在行!”
“霍鑄,你不在扶風城麼,有你在,他們還需要硬攻城牆?”令狐耽幽幽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霍鑄.
“大人是要我作東胡人的內應,替他們打開城門,這,這…..”霍鑄大驚.
“怎麼,你是不願意爲國相大人作事了麼?”令狐耽的聲音一下子陰冷下來.
“不不不!”霍鑄連連擺手,看着令狐耽,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小人願意爲了國相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這就對了嘛,這事過後,我會將你調到郡裡來幫我,不用呆在扶風了!”令狐耽道.
“多謝大人.”
“這事兒也不能急在一時,到明年二三月份,都是大雪天,不可能出兵,化雪之後,東胡人又得忙着給牲口配種,一個冬季過後,戰馬也得養驃,要想出兵,總也得等到五六月份,我們也正好趁此時光查看一下張守約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和什麼做法?”令狐耽若有所思地道.
“明白了!”
“不過你那裡得提前着手,作好所有安排,一旦動手,便得霹靂雷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了結這一切.”
“小人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