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電磁爐上煮湯的鍋子鍋蓋一張一闔,嫋嫋的白色熱氣“噗通噗通”地升起來。
我抱着馬克杯低頭喝了一口熱水:“老媽,今天吃什麼啊。”
老媽圍着圍裙在廚房裡忙碌,聞言頭也不回地大吼:“有這些時間問不會自己過來看啊!幫我把飯端出去——哎呀小嚴漱——”
一碗飯擺到我的面前,陶瓷的碗底與桌面輕輕相碰,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有嚴漱就可以了嘛!”我下半張臉全部扣進馬克杯的寬大杯口裡回喊,聲音有些甕聲甕氣。
“你個懶胚!”老媽把雞湯倒進碗裡:“人家嚴漱是客人好嗎!你這樣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我才高三,學業爲大好嗎!”不要總是說這種好嗎。
“嚴漱又不是外人,他是哥啦!哥!”我瞅瞅嚴漱,他正穩妥地把飯從廚房裡端出來放到座位上,手上握了一把筷子。
嚴漱把一雙上面畫着一杆天秤的筷子遞到我面前:“今天是雞湯。”
我拿起我的專屬筷子,給了嚴漱一個讚許的目光。嚴漱抿脣搖頭,上面寫着“嚴”字的筷子是嚴漱的。
老媽端着湯出來了,雞湯上薄薄的一層油,香菇浮在面上露出一角,濃郁的香味一直暖和到心裡。老媽握着調羹敲了一下我的頭:“你就知道賴到嚴漱身上。”
“這樣挺好的。”我剛洗完頭,頭髮將幹未乾,黏膩地粘在我的肩膀上。嚴漱一邊說着一邊湊過來,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因沾水溼透而變得沉重的頭髮一綹一綹地砸在我的臉上,帶起一道道水痕。
我對天翻了個白眼:“我看他挺享受的。”
老爸從書房裡出來,抖開今天的新報紙掃了掃:“女孩子家的,淑女一點。”
嚴漱抿着的脣角上揚了幾分。
切~
我也想淑女一點溫柔一點啦。可是一想到這樣……那樣……我就覺得羞澀得快要把頭埋到臂彎裡去了。
老爸放下報紙招呼嚴漱:“來來來,吃飯吃飯。”
飯桌是正方形的,嚴漱坐在我對面,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深黑色的筷子,在乳白色的日光燈下彷彿若有光。
嚴漱突然彎起眼睛笑:“昨天飯菜謝謝阿姨。”
我正在用牙齒咬住一塊雞肉的雞皮往外撕扯,我討厭吃白斬雞的雞皮,我喜歡炸雞的雞皮。正咬着,冷不丁嚴漱忽然冒出這麼一句,牙齒一用力,油水從雞皮中滋出來,燙得我合不攏嘴。
老媽很開心:“合胃口嗎?”
嚴漱笑得一臉高深莫測:“嗯,很好吃,都是我喜歡吃的。”
我屈起拿着筷子的手指推了推眼鏡,然後看見我媽笑得意味深長:“本來就是特意爲你做的啊,昨天我叫閃閃叫你來我們家吃飯,可惜你不在家,否則新鮮的熱騰騰的剛燒出來的就更好吃了。”
他微微側過臉望着我媽說話,此時卻彷彿不經意地望了我一眼。深墨色的瞳孔掩映在睫毛下,燈光下卻好像蓄着光,彷彿深夜湖泊上的粼粼波光。
我咬了一口雞肉,視死如歸。
吃過飯後,老爸和老媽下樓散步消食。我窩進軟軟的沙發裡,悲傷地感受着沙發隨着我的體重陷落。嚴漱坐到我身邊,順手從我手中抽-出一張報紙。
嚴漱沉吟了一會兒:“嗯……來找我了?”
我翻過一頁報紙:“我在你樓下叫你了。”
嚴漱笑。
我跟他指指版面上的社會新聞:“前陣子東塘那個殺人的,逃竄到我們這裡的神經病終於被抓起來了誒。”
嚴漱把我這張報紙拿了過去:“嗯……我不在家?”
我思考了一下:“唔,你沒聽到。”
嚴漱沒有再說話,我也沒有說話。我們坐在沙發上並肩沉默着。一時之間只有報紙嘩啦嘩啦的聲音。
我手按在嚴漱的報紙上拍了拍他。嚴漱疑惑地看向我。我向他伸出了一隻爪子,手心朝上,五指攤平。
“你做什麼?”
我覺得我的臉在燒:“快把東西交出來。”
他盯着我瞧,篤悠悠地將報紙又翻過一頁:“你說答案啊。”
我愣了一下,什麼答案?隨即迅速反應過來:“呃,你答案也要給我!”
嚴漱說:“答案和東西只能選一個。”
我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答案會給我嗎?”
嚴漱很肯定地否定我:“不會。”
我強忍住抓起沙發施展必殺技的衝動,抱起腿扭過頭懶得看他。
門外傳來老爸老媽談話的聲音,時針滿滿走過七點。他們散步回來了。我腦袋還在放空中,陡然聽見我爸平地一聲雷,衝我來的:“腳放下去,小姑娘坐姿都沒有的。”我嚇得人跟着心臟一起猛跳了一下,僵着不動,我爸又吼道:“沒聽見嗎?!”
我皺眉,捏着報紙的手指緩緩收緊。
媽媽在旁邊開口:“你爸說話呢,應一聲啊。”
我忘記我當時說了什麼,嚴漱說得什麼我卻記得很清楚。
嚴漱站起身:“叔叔阿姨我走了。”
話題似乎一下被轉移了,我覺得很丟臉,覺得這樣好像藉着嚴漱示弱一樣,不記得自己又逞強說了什麼,嚴漱走過來拉起我,手腕上傳來有力的溫度。我腳還僵硬地搭在沙發邊緣,他一拽,我就從沙發上掉了下來,腳底板瞬間落在地上——這是我預想中的。然而預想中的冰涼並沒有直直竄到背脊,嚴漱就擋在我身前,我雙腳一左一右踩在了他腳上。隔着軟絨的棉拖。
嚴漱說道:“閃閃送我一下吧。”
七點,如果是盛夏,這個點天色纔剛剛開始暗而已,我跟在嚴漱身後磨磨蹭蹭,臉滾燙得像是下午數學考試一連考了三節課一樣。
我扭頭,開口:“謝謝啊。”
嚴漱仰頭望着夜空,墨染沒有一絲星光:“啊我就是想你送我回家而已。”
我也跟着一起仰望,想想待會兒回到家可能還是要面對。
我手腕忽然被抓住,低頭一瞧,手腕上被綁了圈粉色的髮帶,髮帶兩段翹起,像兩隻兔耳朵。
嚴漱鬆開我:“我走了,快點回家,待會兒感冒。”
我望着他奔跑的背影,這才遙遠地想起一件事情來。
高一的時候我剪過短髮。人大概就是這樣。我小時候有點自然捲,大家都說“哎呀這下好了,以後想捲髮都不用燙了”,那時候我就想,我想要直髮。後來開始流行短短的*頭,被髮型一遮,連臉都看起來小了,整個人看起來萌萌的。我跟風去剪了個,又拉直了頭髮。
嚴漱嘲笑我像戴了個鋼盔。
後來短髮久了,我又很羨慕那些黑長髮的,開始覺得長長的馬尾拖在背後很好看。覺得那樣的妹子都是一心只讀書的呆萌的學霸。還可以在馬尾上綁各式各樣的美麗髮圈。
然而我根本不會去戴,我永遠都是一根黑色的普通髮圈搞定一切。
嚴漱笑我:“鐵漢柔情。”
我欲成爲小清新,世人卻將我逼成女流氓。嚴漱一句話戳到了我的死穴,我氣得一個禮拜沒有理他。我刪除了qq和微信好友又刪除了聯繫人,最後自己又默默地加了回去。
嚴漱給我發了條消息:“我不大會講話,所以惹你生氣了你一定不要生氣,你可以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當做是我在跟你約定。”
……嚴漱難道是因爲這個?
我搖搖頭告訴自己不去想,我表錯情過了,怎麼好意思在會錯意……雖然我一直在會錯意。
我一路飄回家,老媽在掃地,她瞟我一眼:“你幹嘛傻笑?”
回到房間,我看見手機的燈在一閃一閃的。我心裡一跳,連忙滑開。
是那個大學的朋友。我第一個發問題求助的那位。
她發來一條消息:期末了,一天都泡在圖書館剛回來。
我發過去一個“哦”字,又加上“真辛苦啊大學生活。”
我們閒扯了幾句,她提到那道題目。我回:“不用了,隨它去吧。我隨手看到的問一下。”
窗外一弦月如鉤。
——
接下去幾天我都在按部就班的過日子,經過了一次月考,我拿了第二,第一是隔壁班的一名同學,我倆經常競爭。
我站在貼在牆上的成績單前看了很久,那麼多名字要擠在一張a4紙上,還有方格和成績。黑色的油墨在我面前晃出重影。我沒有伸出手指一行行點着找,因爲那樣太明顯了。
我終於在班級四十名開外的位置找到了嚴漱的名字。
年級第九十八名。
文科班總共只有4個班,一百八十多個人。
這天是週二,一個禮拜最難熬的一天。小時候難得放長假,一到週二電視就沒有節目,老媽跟我說因爲電視臺的工作人員週二都放假。關於這件事情的真相我至今沒有去科考過。長大了,週一是雙休剛結束,週二是水深火熱的開始,雙休和週二之間的距離簡直長得鋪到了另一個世界。進入高中後沒有了週六。進入高三後連週日都沒有了。
學校從這個禮拜開始給我們安排了一節心理課,大家很激動。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玩心理學的人。哪怕班主任總是跟我們說他也是念過心理學的,那是作爲一名老師必備的專修技能。但是大家表面上“哇哦——”,內心裡都是“切——”。
高中的生活裡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高大上的課程,我想着老師一定是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雖然不能在平日裡穿白大褂,但是也有獨特的氣質。他們表面溫和,笑起來彎起眼睛脣角微抿,然而心裡早就把你整個人都剖了開來,你講上一句他能接下一句……
他們熟知每一套心理理論,視網上的隨手組合的心理測試如兒戲,他們隨口講一句話就是心理測試標準題目。
他們工作起來的時候,要有威嚴,然後很慈祥又很剛強。
我心底期盼着,興奮地在下課的時候跑到樓上上個廁所。然而事實是,我剛衝出教室,就被一個人抱了個滿懷。
我渾身一凜,來不及反應,來者就擡起頭來露出一張憔悴的臉。
齊劉海不齊了,被水沾溼在臉頰,不知道是汗水什麼的……眼睛又紅又腫。
是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