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
我張張嘴最後又闔上。這一聲如此流利的嚴漱不是我喊出口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就開始不叫他名字了。我不喜歡叫他名字。他的名字太短,就兩個字,念起來不能像念三個字那樣中氣很足,他名字的兩個字都是小嘴型,不能讓我很粗魯的念出來。
我真怕自己念得一溫柔些,就會被他嘲笑啊!
每次一念就好像,心底什麼秘密什麼感情會不小心露出來。
嚴漱。
嚴漱。
我喜歡嚴漱。
我搭在嚴漱手臂上的手指僵住了,卻似乎抓得更緊。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黑色長直髮紮成一個馬尾,薄薄的平劉海將將觸到她的睫。有人跟我說過,平劉海唯有大眼睛的人剪纔會好看,這姑娘的眼睛很美。睫毛長而濃。她跳躍着進來的時候似乎抖落下了燈光。女生走過來,他往前走了兩步,擋住女生的視線,將我的被凍紅的雙手從他的胳膊上摘下。
“嚴漱。”
蘇青念着嚴漱的名字的時候,“漱”字的尾音會有一點點上揚,像是甜蜜的心情融化進尾音裡,軟軟糯糯地沾起牙。她蹦跳着走近,短靴上一圈白色的絨。臉凍得通紅,然而明眸彎彎,氣色鮮豔的像是美麗的紅蘋果。她微微仰起頭,用一種我不能的的正大光明崇拜的仰望的姿勢望着他。
蘇青把手套摘掉,白皙的手放在嘴邊哈了口氣,然後出其不意地燦爛一笑,在他不解中忽然把手探進他的口袋。
“嘻,的確很溫暖。小說裡都這麼寫,果然不是騙人的。”
我看見嚴漱似乎愣了愣,然後他擡起手捂住自己的上衣口袋。就像隔着一層薄薄的布交握住她的手。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有種純白色的溫柔。
——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樣,覺得這個人離我這般遠。
“你是閃閃吧?”蘇青順着她的手縮在他的胸前,忽然笑吟吟地看向我。我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想着要不要回一句“我造你是蘇青”。
是啊又有誰不知道蘇青呢?
蘇青櫻色的脣角一勾,露出幾分狡黠之色:“我上禮拜週末去找嚴漱的時候看到你了。你家就在嚴漱家對面對吧。這麼冷的冬天你居然穿着睡衣就出來了。我去找嚴漱的時候就看見嚴漱站在窗口直直看着你。然後我來了,就變成我們一起看着你。”她說着朝我吐了吐舌頭。
我有些錯愕,不知道是該爲嚴漱盯着我看很久感到高興還是幹了這種逗比事被我喜歡的男生和我喜歡的男生的女朋友一起圍觀而感到憂傷。
“蘇青。”他打斷她:“你怎麼回來了?我之前叫你先走的。”
“天黑了我怕嘛!”蘇青挽着他的胳膊左右搖晃,“嚴漱你幹嘛走到一半忽然折回來?”
他笑笑,往我身後走去:“我有書忘記帶了,就回來那拿一下。”
蘇青“哦”了一聲:“你們之前在聊什麼?”
“在聊我爲什麼高三轉到文科班來。”
嚴漱的聲音冷清而乾淨。我聽見有書被人從課桌裡拿出來,放到桌子上的聲音。
蘇青歪頭笑道:“對哦,我也一直很好奇呢。高三的時候轉科,整個年級都轟動了!”她一邊說着一邊誇張地比了個手勢。
我支起耳朵細細地聽着。
嚴漱溫和地笑起來:“因爲之後打算專攻理工,所以想趁高中的時候好好念文科。”
文科生高考怎麼專攻理工?嚴漱打算考研嗎?
“你們這種優秀理科生的思維,我總是猜不透猜不透。”我聽見蘇青說出我的心裡話:“可是我還是喜歡你。”
高三上半學期快要期中的時候,理科最優秀的尖子班的常年霸佔理科第一寶座的嚴漱,忽然把自己的桌子從五樓搬到了底樓,從此轉入文科班。
我還記得那天的場景。秋日天氣微微燥熱,他穿着白色的襯衫,袖子稍稍捲起,將課桌搬進我們教室。班主任跟在他身後走進來,全班總共四個大組,三個組都是六排座位,唯有我這裡只有五排,班主任於是便往我這裡一指。
他搬着桌子走下來,他走過的一路上我忘記呼吸,我感覺到T恤下面的我的心臟的有力的跳動。
他向我伸手,叫我名字:“顧閃。”
一瞬間我聽見教室裡四方壓低了的驚呼聲。我低着頭執意不肯擡頭看他。我以爲只要我不去找他,就再也不會碰見他。我以爲發生那件事之後,只要我不再如往常那般圍着他,我就可以一直逃避下去。
我心裡這般糾結着,懊惱着,便故意任他這麼站着,想故意讓他多站會兒叫他出醜。你不是自詡魅力無窮嗎?就在我思索着要他站多久才伸手跟他打招呼才能顯出我的高貴冷豔的時候,他已然早早地收回手。把桌子搬到了我的身後。從這一刻起成爲我的後桌。
那時候的我死死捏着筆,莫名的委屈滿滿衝上鼻頭。我只好不停地在草稿紙上畫各種函數的草圖,從正弦到餘切,又從一次函數到冪函數。其實我在畫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
當我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就看見他離開的背影。
就好像現在這樣。
嚴漱離開了。他單肩揹着蘇青的書包,另一隻手摟過她的肩頭。
“早點回家。”他用背影對着我,留下這麼一句。
我點點頭,然後眼淚就這麼落了下來。
筆在草稿紙上畫着圈,一下接着一下的在最開始的那個圓圈上一遍遍描着,力道滲透草稿紙和試卷,留下深刻的痕跡。空曠的教室裡忽然又響起略顯凌亂的腳步聲。
我猛地擡起頭。
——是住校生翁尋。
“顧閃。”他叫我,下巴朝我身後擡了擡說:“趁現在教室裡沒有什麼人,開個窗通一下風吧。”
“哈?”我詫異地看向他,訥訥答道:“我之前開了啊。”
悶了一天的教室裡的味道怪異得令人髮指。所以一放學我就跑到窗口去把窗打開了。
同學一臉比我還困惑的表情朝我身後指:“你關得好嚴實的。”
我聞言轉過身,瞪:“誰關的!”
我重新翻過桌椅去開窗,冷風灌進來讓我打了個寒噤。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時候已然沒有了寫作業的心思。我把數學試卷擰巴擰巴塞回書包,指尖擦過試卷,將鉛筆痕跡抹了開來。我看了一眼試卷連忙又收回目光,深怕自己又無端端地望着出神。
我昨天就把書本都帶回家裡去了,什麼留在教室裡先寫作業,空出書包。不過是很拙劣的藉口。
學校離家大概半個小時的腳程。當然如果我走得快些的話,大約就需要二十分鐘左右的樣子。校門口車少人稀,公交車開過車站牌,停也未停。天色已暗,學校附近連路燈都沒有。幽靜得叫人害怕。我走出學校附近那條街,街上的燈光才重新照耀到我。乳白色路燈光被紅綠燈光浸透,在我身前落下斑駁的光影。我習慣性低頭走路,但是意外地也會發現好處。
以前嚴漱每次和我出去的時候就會問:“你爲什麼總是低頭走路?”
“撿錢啊。”
我每次都會這麼回答。其實不是,而是我低頭不看路的話,嚴漱就會幫我看路。他會在車子開過來的時候一把拉住我,我會往他胸前跌過去。
那時候他的側臉就會變得很冷峻,他看着我,眼底寫着不悅和擔憂。
我在那一瞬間看到了自己在他心底的重要性。我覺得我挺無恥的。
——雖然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喜歡低頭走路。
我停下腳步,看向腳尖的一張十塊錢。想了想,我沒有撿起來。路過紙幣後我掏出手機和基友發微信:“基友,我剛在路上看到十塊錢。”
“你撿了嘛!”
“沒有。”我腳步緩了緩,聽見身後的動靜:“被走在我後面的人撿走了。”
基友在那頭不知道是什麼語氣地發來一條感嘆:“你的運氣被人撿走了。”
紅燈跳成綠燈,我走過人行橫道,走到十字街口的瞬間,五光十色撲面而來,黑色的夜空濛上一層黯淡的陰翳。我幾乎差點就要被閃得落下淚來。
我在小區門口剛站定,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我接起,是老媽。
“閃閃啊,你到家沒有啊?”
“快到了,在小區門口。”
老媽“哦”了一聲,繼續說:“那正好,你回來的時候順便叫嚴漱來我們家吃飯。他爸媽不在家。”
“……”
我瞬間很憂傷。電話那頭傳來電視機裡的綜藝節目的人工笑聲,很假。我不知道爲什麼就想到了詩詞上的各種寫作手法,什麼以樂寫哀更顯其哀,反襯——以樂景襯哀景。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所有看文的大家_(:з」∠)_還是沒有忍住去舊坑那裡打了個小廣告。謝謝繼續跟過來的童鞋。
謝謝基友麼麼噠的長評。
我真的取不出來了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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