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得了世職的消息傳到兆佳氏老尚書府上, 如玉聽說了十分好奇,便偷偷地去探妹妹如英的口風:“聽說那家忠勇伯府的旁支如今得了民爵, 父親十九會應了那邊的求親, 你……你怎麼想?”
如英此刻正站在院內一株新開不久的垂絲海棠樹下, 望着初綻的花朵, 默默出神,不答姐姐的問話。
如玉只道是如英羞怯,便自顧自往下說:“聽說石家得爵是因爲石家的那個哥兒孝順, 獨力奉養寡母, 又曾侍奉太后有功,所以才得了這麼個爵位。你說……你說他會不會是個只曉得孝順的人, 回頭做他家的媳婦, 在婆母面前會不會難做呀?”
如玉的顧慮倒也不是空穴來風,就連穆爾泰早先聽說皇上賜下爵位的事兒, 心裡多少也有些犯嘀咕。這位當爹的曉得這門親事其實是由皇帝那頭默許了, 纔會有十六阿哥這樣身份的人出面保媒。然而穆爾泰爲愛女考慮, 也生怕石詠一味孝順寡母,日後萬一婆媳之間不相得,穆爾泰怕女婿偏另一頭, 委屈了自家閨女。
如英聽了如玉的話, 歪頭想了一會兒,忽然笑道:“姐姐難道忘記了,石家那位太太,你我都見過的。”
如玉一怔, 這纔想起來,她們還真的在清虛觀見過那位石家太太的,當時石大娘拉着她們姐兒倆的手根本看不夠,滿懷慈愛,恨不得姐兒倆就生在自己家,那副模樣如玉也是看在眼裡的。一想起這個,如玉心頭不免有些泛酸,扁了扁嘴,道:“看了你已經是拿定了主意要嫁,姐姐就不說什麼了。”
她試探過如英的反應,還得趕往小姨繼母那裡回報。
如英望着如玉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卻也有些難過。
她在金魚衚衕將養了近兩個月的“病”,纔回到老尚書府。雙胞胎兩人一起長大,這還是頭一回分開如此長久。待到她再回到自家,與姐姐朝夕相對,才覺得至親手足之間裂痕已深,而她的想法又與如玉有這樣那樣的不同,兩人便再也沒有了舊時的默契。
或許那天在清虛觀裡,如玉將她推回屋內,在外扣上門閂的一剎那,就註定了她們兩人開始各自走上各自的路。
她仰頭繼續望着眼前新開的垂絲海棠,偶有微風,柔嫩嬌豔的花朵便隨風搖曳,如英禁不住想,那邊倒也是守信,早先應承下的,一樁樁一件件,這麼短的時間內,竟全都做到了。一個大男人家,爲了一樁親事,肯這麼奔走,倒也能看出求娶之誠。
還有她的姑母姑父,爲了她這樁親事,也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小心綢繆,纔有瞭如今的這個局面。
相形之下,她也不能落後,自家內宅裡的事,要靠她這個就在內宅裡的人自己去化解。
想到這裡,如英招手將望晴招來,問起早先的情形,心中有數,點點頭放望晴自己去與小丫頭們作耍。
因與雍親王和十六阿哥商議海貿的事,穆爾泰在京多留一月,一月之內,要接連定下兩個女兒的親事,時間非常緊張。
好在穆爾泰長女所定是中表之親,兆佳氏與安佳氏兩家早有默契,一待出了國孝,那邊已經將小定定下了。
緊接着便是穆爾泰左權衡右掂量,又親見了石詠一回,擺出準岳父的譜,拷問石詠一番,最終點了頭,應下了次女的親事。
一旦雙方議親有了結果,便開始走流程。
這樁親事,男方請的大媒就是十六阿哥,女方的大媒則請的是正白旗副都統谷杭。谷杭是穆爾泰未出五服的族親,又是富達禮的手下,以他的身份,做女方的大媒再合適不過。
大媒上門提親之後,便是問名合八字,合過八字,雙方便挑了日子下小定,由石大娘親自過府,到老尚書府給未來的兒媳婦插戴。
下小定時要請“全福太太”,石家請的全福太太就是石大娘的兩姨表妹,輔國將軍府的那位當家太太瓜爾佳氏,這一位乃是父母公婆丈夫子女俱全,因此平日裡被時不時便被這府那府請去,一應儀程極熟,吉利話兒也是一套一套的。
瓜爾佳氏如今也知石家家勢漸漸起來了,但是看過石家準備的小定之禮,還是有些吃驚,見是一枚赤金盤螭瓔珞項圈、一對纏絲鳳鐲、一對南珠鳳頭釵,以及一對寶石戒指。
瓜爾佳氏還記得早年做壽,邀石大娘上自家相賀時候的窘迫,忍不住道:“姐姐準備這些可是破費了吧!”
石大娘但笑不語,只說生怕委屈了媳婦。瓜爾佳氏點點頭,自覺明白了,以爲石家求聘兆佳氏的女兒有些高攀,少不得多破費些撐撐體面,免得對方家裡不樂意。但其實憑這副小定禮,在京裡哪家下聘,對方都不會將石家看輕了去。
石家送來的這份小定禮,也令穆爾泰頗爲滿意,這份禮幾乎已與安佳氏爲哲彥下定時所送來的那些差不多分量。這樣看起來,他在兩個女兒這裡,至少是一碗水端平,沒有刻意委屈了誰。
其實穆爾泰不知道的是,石家準備這份小定之禮,其實是事先打聽了安佳氏下的文定之禮,比照着準備的,不想刻意越過人家一頭,也不想被別人比下了去,一面顧及英姐兒與長姐的姐妹情分,一面也顧及安佳氏的面子,畢竟石詠與哲彥以後是連襟。
如玉那裡則悄悄鬆了一口大氣。自從卜勒察氏拒婚,石家提親那時起,如玉就一直暗暗在比,雖說她只比如英年長了片刻,可畢竟是姐姐,若是親事被妹妹比下,她定然覺得失顏面。
可如今看起來,石家還好,雖說新得了爵位,可確實沒有流露出新貴之家常見的那種盛氣凌人的氣度。
而石家與兆佳氏商議好的,下大定的日子,便是穆爾泰離京的前一天——這位做人岳父的,是實在趕不及,必須動身趕回廣州處理公務上事了,因此只分別與安佳氏族裡和石家商議好了下大定與正式迎娶的日子,下大定他還可以出面主持,但是送嫁這位親爹卻實在趕不上了,只能交給夫人安佳氏和兆佳氏族人一起幫着操持。
安佳氏在自己房裡問如玉:“一切都問明白了?你妹妹那一天確實出過清虛觀?”
如玉搖搖頭,說:“小丫頭狡猾得緊,說漏了一句嘴之後,就死活不肯再露口風了。可惜了我塞給她那麼些糕餅點心……”
意識到望晴可能是個突破口之後,如玉就沒少在這個小丫頭身上下功夫。望晴對如英一向忠心耿耿,唯一一樣,就是愛吃,一見着糕點便挪不開眼,問什麼答什麼,如玉才問出了這麼一句。
“不怕,清虛觀裡不止咱們家的人,自家問不出,外頭卻問得出的。”安佳氏蠻有把握地說,“上次去清虛觀的,都是齊世手下的兵,就算是從觀後出去,也總有人見過。”
“可是……”如玉便不明白了,“妹妹那裡,石家如今已經放了小定。”
“就是因爲放了小定,你姑母嬸孃她們,才都以爲英姐兒的親事已經穩了,纔不會提防旁人。”安佳氏見得多了,自然知道關竅。
“若是在大定之前,才教人探知英姐兒曾私自外出,”安佳氏憑空設想一回,“那纔是將事情做絕,英姐兒再無翻身的可能。”
“只是可惜了和忠勇伯府的關係,你父親識得的武職本就不多,對方又是那麼高的官階,超品的伯爵……”
安佳氏想到這裡,兀自忍不住悵悵,她是個合格的主婦,處事極爲周到,即便是處理內宅的糾紛,也會首先想想丈夫在外的交際人脈。
如玉在一旁聽見,卻忍不住打個冷戰,白了臉。她曉得小定已過,大定之前若是鬧出女方若是鬧出任何與待嫁女清譽相關的岔子,那便不是做親,簡直是結仇了。
若是如此,兆佳氏一族若是真的爲了自家聲名着想,恐怕便再難顧及英姐兒的死活——如玉陡然記起金嬤嬤說過的那個“莫須有”的故事,曉得若是此事當真被安佳氏坐實,妹妹便凶多吉少。
如玉心裡撲通撲通亂跳,手中緊緊地攥了帕子,面上卻又不敢隨意露出什麼,只能強自鎮定了,眼巴巴地望着安佳氏。
這老天爺,爲何總要一次又一次地考驗她?如玉心想,她就算是與妹妹爲人處世的方式與態度不同,最終選擇的路不同……可她也從來沒想過,要眼睜睜看着親妹妹陷入絕境。
安佳氏卻微笑着看着如玉,眯着眼說:“玉姐兒可別忘了,這些……可都是你替母親打聽出來的。哲彥那裡,可也不希望你的親事也出什麼岔子喲!”
如玉心頭一窒,手指擰了幾擰,登時將帕子攥得更緊。
人都說雙胞胎大多會有些心靈默契,正當如玉臉色蒼白,心中爲難至極的時候,在自己院子裡默默坐着的如英也正攥住手裡的帕子,記起姑母十三福晉提點她的話:“英姐兒小心些,小定不算什麼,大定纔是個坎兒。”
父親穆爾泰會在大定之後一天便離京赴任,若真有人撿石家下大定前後發難,稍有差池便難以收拾。
她其實,一度希望能在小定之前就能將所有的事情都解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眼睜睜看着對方把事做絕,不留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