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捉蟲)

石詠與幾名年輕筆帖式和書吏一起, 鳩佔鵲巢,將王樂水在東配殿的房間佔用了, 聚在一處吃午飯。

雖然今天中午飯菜裡的鴨肉又冷又硬, 可這些年輕人聚在一起, 談笑之際, 冷飯和冷肉就都劃拉下肚了。

察爾漢坐在屋裡,面向門口,見到門外有人路過, 趕緊出聲招呼他進來:“小唐, 快來見見新來的同僚。”

門外路過的也是個年輕人,想來該是與察爾漢他們相熟。只見他手裡也託着一隻竹飯盒, 裡面的飯菜還未動過, 看起來像是忙着手頭的差事,竟連午飯的飯點也險些忘了。

這個小唐聽了招呼便進屋, 也不坐下, 只隨意找了個空位站着, 手裡託着飯盒,飛快地吃了起來。

石詠作爲那位“新來的同僚”,稍許有些尷尬, 但在好奇之下, 還是將那位“小唐”好生打量了一番,只見對方二十上下的年紀,長着一張圓圓的娃娃臉,左邊面頰上有一粒黃豆大的黑痣。

“小唐, 我說你手上正忙着的各宮用瓷的那些青花圖樣,上頭可批下來了沒?”

小唐三口兩口已經飛快地將食盒裡的飯菜扒去大半,這時候咀嚼兩下,伸手一抹嘴,搖頭道:“沒!”

石詠知道清代制式瓷器,從宮中所用,到親王貝勒府邸的器皿,再到朝廷一品重臣所用的一品官瓷,都是先由造辦處設計,再交由瓷窯燒製出來的。清代帝王,精細如雍正,(附庸)風雅如乾隆,還會親自過問瓷器的設計,甚至還會提出各種批評意見。這些御窯瓷器,必須得“上頭”批了,才能送去燒造。

小唐答了一句之後,臉上便多少露出些懊惱之色,說:“德妃娘娘那裡沒過。”

石詠心想:原來後宮裡管着內務府這攤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德妃。

小唐說完,便再不搭腔,只低下頭,三口兩口扒完了食盒裡的飯菜,說:“各位,對不住,我那裡還得再改圖稿,下回,下回有機會再與各位敘話!”說畢,託着食盒就轉身出去了。整個過程,小唐沒顧得上看石詠一眼。

屋內衆人都是面面相覷。將小唐叫進來的察爾漢最爲尷尬,轉臉對石詠說:“唉,你也別見怪,小唐這個人,就是這性子。”

旁人也都說是,有人補充:“小唐做事,總是精益求精,有時候精細得連我們都看不下去。德妃娘娘連他繪的圖樣都要挑剔,那必定是……”

話猶未完,便被旁人拍了一記在肩膀上,那人後半句立即吞進肚裡,不敢再說。

那必定是有意拖延,不想讓後宮嬪妃所用的這批御窯瓷器這麼快燒製出來罷了。

這時另有人打圓場:“也不一定,唐英這個人啊……”

石詠一聽,手一抖,手裡的一雙竹筷當即落在了桌面上。

“他叫唐英?”

石詠瞪圓了眼問。

旁人見石詠這樣,大多十分詫異。

“是啊,怎麼了?”察爾漢反問石詠。

“他是漢軍正白旗人?”石詠又追問了一句。

登時有與唐英相熟的點了點頭,“是正白旗沒錯!石兄弟你也是吧……”

石詠這時候趕緊收了面上的異樣,低頭裝作若無其事地拾了筷子,淡淡地迴應了一句,說:“是啊,之前就聽說過的。”

話雖如此,石詠心裡卻根本按捺不住激動,心想,督陶官!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督陶官那!

像他這樣研習過古代工藝美術史的,沒有哪一個不知道唐英的大名。這位雍正、乾隆兩朝的督陶官,不僅給後世留下了無數陶瓷精品之作,更曾經系統整理了陶瓷燒造之術,並留下了專著。

據說歷史上的唐英本人也是一位奇才,能寫會畫,又精通陶瓷燒製的技術。那尊乾隆年間燒造的各種釉彩大瓶,又叫“瓷母”的,據說就是唐英主持燒造。那成品簡直令人歎爲觀止。

石詠實在是沒想到,他竟然有幸,能在這個時空裡遇見唐英本人。

遇見可遇而不可求的文物,已經是天大的幸事,而邂逅文物的創造者,對於石詠這個文物研究員來說,更加像是在做夢一樣。

只不過,唐英現在和他一樣,只是個造辦處裡七品的筆帖式,而且還剛剛遭遇了“退稿”!

石詠問過察爾漢等人,知道唐英到此不過三四年的功夫,也是從筆帖式這樣的小吏做起。只不過唐英於書畫上的天賦極佳,所以被內務府主事提拔,雖然充任筆帖式,但卻在陶瓷作坊參與設計,是衆多工匠中的一員。

察爾漢他們言語間倒也對唐英不是很看重。據說這唐英無甚背景,只是尋差事的時候誤打誤撞,才找到了這裡。往後看上頭的意思,也是要在作坊里長久做下去的,也就是說會走技術路線,而爬不上管理層。

察爾漢等幾人顯然是想奔着主事、員外郎、郎中的晉升路線先往上升幾級,等升上去了再考慮往廣儲司、三大織造等更肥的衙門轉過去。

大家志向不同,本也沒什麼。可是察爾漢等人都覺得石詠言談裡對唐英格外感興趣,該不只是因爲同在正白旗的緣故。

就因爲這個,察爾漢他們越發覺得石詠神秘,與旁人不同,再加上大家都聽說石詠是“貴人”點了,直接進造辦處領差事的,所以他們越發認定了石詠“背景深厚”,爲人又“深不可測”,與衆不同。所以大家都沒敢小瞧他,說話之際,也儘量小心翼翼地巴結。

一頓飯用畢,大家散去。石詠則自去將王樂水請回來,並就佔了房間充作食堂一事,向他表達了歉意。因爲石詠態度很好,王樂水沒說什麼,反而將下午需要做的幾件差事交代給一一石詠,自己則冷眼旁觀,打算好好看看這小子會怎麼做事。

石詠昨天觀察了一天,對這個造辦處是如何運轉的,心裡已經大致有數。在王樂水交代差事的時候,他就已經將自己不大明白的幾處向王樂水請教了。王樂水一一作答,同時心裡也有了底,曉得石詠自己獨立去做,也出不了什麼大岔子。

哪曉得下午的時候還真出了岔子。

起因是十六阿哥胤祿突然過來。他的本意是過問那幾位西洋宮廷畫師爲康熙皇帝繪製的行樂圖進度如何了,過來的時候在他身邊侍奉的小田提了一嘴,說是石詠已經進了造辦處當差,胤祿一時興起,當即決定過去看看。

胤祿到的時候,石詠正在一一登記更新造辦處各處工匠的完工進度。雖然他在一旁看着也十分眼饞,甚至有時候會忍不住覺得技癢,可是還是努力忍住——他現在唯一需要的,是將本職工作先一一做好。

少時胤祿過來,站在木器作坊門口招呼一聲:“石詠!”

旁人見到是胤祿來了,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準備站起來行禮。胤祿連連搖手,說:“你們忙你們的。爺找個人,說句話!”

石詠放下手中的紙筆,出門來到胤祿面前。

“陸爺!”

他雙手一拱,衝胤祿作了個揖。

能聽見對面胤祿牙縫裡輕輕“嘶”了一聲。

石詠偷偷擡眼,看見胤祿身邊的小田偷偷地翻下袖口——這是示意他,禮行得不對,得改。

“瞧你這傻小子,真當爺姓陸了。”胤祿望着面前的石詠,心裡覺得好笑萬分,面上卻裝模作樣地板着。

小田則從旁提醒石詠:“這位是內務府總管大臣,十六阿哥,見了十六爺,不得無禮,還不快快拜見?”

石詠聽了這話,才趕緊將袖口翻下,按照以前楊鏡鋅指點的禮節,給胤祿打了個千兒,口中說:“小人……小人見過十六爺!”

胤祿實在是憋不住了,“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衝石詠虛踢一腳,說:“都在爺手下當差了,這稱呼竟還沒換過來!”

石詠看看小田,見對方正擠眉弄眼地使眼色,他趕緊改口:“卑職見過十六爺!”

胤祿這才滿意,笑着走到石詠跟前,說:“怎麼樣?沒想到爺是這個身份吧!也沒想到爺說到做到,點了你到養心殿造辦處吧!”

石詠不好意思說“沒想到”,當下只能摸着後腦傻笑。

他剛纔的表現,並不是以前在四阿哥面前犯過的老毛病又犯。他早知道“陸爺”就是十六阿哥,也早知道這個差使,是胤祿一直記在心上,愣是在小半年之後將他放到了這個位置上。

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尊重對方的意思。

既然對方早先聲稱自己是“陸爺”,那麼石詠就以“陸爺”相待。現在對方要擺上司的架子,那石詠就少不得再跟着改過來。

然而這番舉動落到胤祿眼裡,胤祿忍不住一聲長笑,說:“好你個石呆子,真是呆得可以。得了,你且在這裡安心當差,別給爺丟臉。”

石詠少不了在肚子裡腹誹一陣。

他知道胤祿既然敢點他到這造辦處當差,就該將自己的身份背景一應都查過了。這不,連他那個“石呆子”的外號都曉得。這個十六阿哥,看上去笑嘻嘻沒心沒肺的,內裡恐怕卻是個滴水不漏的。

他暗中腹誹,面上卻不顯,趕緊應下了胤祿的話。他明白在這樣的時空裡,胤祿和他,絕對不是後世那種普通上下級的關係,他既想着要好好生存下去,照顧寡母幼弟,又想能得償所願,多看看這養心殿造辦處匠人們的精妙技藝,就不能隨着自己的性子,必須謹小慎微才行。

胤祿便邁步進屋,在這木器作坊裡轉了一圈,見到石詠丟在案上的簿子,隨意瞄了一眼,點着頭說:“字不錯。”

石詠趕緊接下話茬兒:“十六爺謬讚了。”

胤祿別過頭,衝他點點,眼裡都是笑,似乎在誇他終於開了那麼點兒竅。

一時胤祿離開,石詠悄悄地鬆了口氣,若無其事地取了簿子,繼續登記各件正在工匠們手下製作或是修繕的器物。

他倒是沒想到,這造辦處和後世的辦公室也一樣,完全沒有什麼秘密。他只和胤祿打了個照面,說了幾句話,傍晚之前,這事兒在整個造辦處就傳開了。

此前還有人對石詠心存疑慮,覺得上頭特地安插下來,必有緣故。

如今人們才知道,這竟是個見了皇子阿哥還只曉得作揖的傻小子。

出了這件事兒,察爾漢他們看待石詠的眼光便有不同。原本與石詠還有些距離的年輕人,一下子親近了不少。石詠明白,這些人終於發現了他壓根兒沒什麼複雜背景,就只是個無意中撞了大運的呆子。

石詠唯有苦笑,他苦心經營,剛剛樹立起的這點兒“人設”,因爲十六阿哥幾句話,一下子全塌光了。

然而也有例外。

例如王樂水聽說了這事兒以後,見了石詠,卻是審視再審視,彷彿覺得他更加高深莫測了。

想想也是,有誰能相信,一個皇子阿哥,竟然主動能幫個萍水相逢的傻小子安排差事,而且見人行錯了禮還不着惱的?

在王樂水心中,這石詠要麼是個實誠得不行的小子,要麼就是個外表笑嘻嘻、而內心……奸猾無比、表裡不一的聰明人,看那王樂水探究的眼神,恐怕還在暗自猜測他準備什麼時候扮豬吃老虎,攪渾造辦處的這一塘水呢。

石詠顧不得這些了,他如今能做的,就是暫且不管旁人的眼光,先將手裡的差事都做好纔是。

到了晚間造辦處落鎖的時候,石詠隨着其餘工匠和官吏一起往外走。

忽聽身後有人招呼他:“石兄!”

石詠轉身,見到唐英胳膊下面挾了一卷鋪蓋,朝他走了過來。

如今已是冬日,夜長日短,造辦處下鎖的時分,夕陽就早已只剩宮牆琉璃瓦上那一抹兒,宮中道路上光線暗淡,行人的面目也多少有幾分模糊。

唐英走近了,帶着幾分疑惑,盯着石詠,問:“石兄曉得我?”

石詠一聽,知道這造辦處也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午間聽說唐英的大名之後曾一度顯得十分吃驚,然而就連這點兒小事,也早有耳報神傳到唐英那裡了。

唐英忙於差事,只有到了下衙之後,纔有功夫過來,再好生與石詠打個招呼。

“是,是……”

石詠心裡激動,差點兒就想說,督陶官的大名,哪個不知,哪個不曉,話到口邊,趕緊改了口:“只因家中有長輩,正管着正白旗旗務,所以聽說過唐兄的大名。”

唐英低頭想了想,問:“你姓石,莫非是……石都統的家人?”

他口中的“石都統”,就是前任正白旗都統石文炳,是石詠的伯祖父。石詠點頭應了,又提起族中還有幾位尊長是在正白旗府署任職的。

唐英聽了,瞅瞅石詠,大約也只當他是個靠着家族蔭庇謀到個差事的子弟,表情也就淡淡的,只是在心裡好奇,不曉得石詠爲啥會對自己這麼熱切。

“這個……家中尊長也曾提過,唐兄自進造辦處,事事認真,勤於實踐,又能身體力行,加上唐兄本身的才具擺在那裡,將來必能有大成就!”石詠說的格外肯定,只不過他口中的“家中尊長”,不是富達禮也不是慶德,而是他在後世上學時候的老師,談起這位督陶官唐英的時候,就是這樣一番評價。

他說得格外真誠,唐英聽了,心裡免不了也微微有些震動:“大成就?”

他藉着巷道中僅存一點落日的微光打量一番石詠,見他滿臉誠摯,不似作僞。再者向他們這樣在旗的人家,三年一次的考評結果也確實會教旗務那邊知道。所以唐英就信了石詠的話,可是他卻還是皺着眉頭,嘆了口氣,心想:大成就,旁人怎麼能知道他想要什麼樣的大成就啊!

不過他見石詠一臉熱切,就也不好意思板着臉了,當下開口:“石兄……”

石詠趕緊搖手:“小弟較您年歲小些,不敢當您如此稱呼,唐大哥……”

唐英有些無語:稱呼旁人某兄某兄的,大多是因爲不熟,又或是想刻意保持距離,不是因爲年歲的關係。眼前這位,怎麼就能這麼單純的?

唐英自己卻也是個實誠的,連連搖手,說:“別,各位同僚都叫我小唐,你也這麼稱呼便是!”

“小唐?”石詠連道不可,最終還是堅持了管唐英叫大哥。

唐英無奈,只得罷了。只是他根本不知道石詠內心只管自己叫“唐大大”,有時候甚至是“唐巨巨”。唐英若是知道了這些,只怕會被石詠嚇到,立刻掉頭就跑。

然而眼下,兩人因爲同在正白旗的緣故,倒是顯出幾分熟絡。

“唐大哥,您這是卷着鋪蓋做什麼?”

石詠有些好奇。

唐英嘆了口氣,說:“值夜啊!”

值夜?

石詠倒是不知道,這造辦處竟然還有需要值夜的。

唐英見他的確不知道,便解釋給他聽:宮中所有衙門,包括造辦處的人在內,都是需要留人手值夜的,概莫能外。只不過造辦處的人值夜,是爲了以防萬一罷了。宮裡夜間就算出了什麼事兒,也多半是侍衛處、敬事房、御膳房,甚至太醫院的事兒,跟造辦處沒有關係。

一到傍晚,造辦處就會落衙下鎖。因此造辦處留下來值夜的人,就得裹着鋪蓋去侍衛處,那裡有專供值夜的房舍。只是現在天氣越發寒冷,大晚上值夜,很是難熬。

唐英對石詠說:“石兄……弟,天色不早,你快出宮吧!有什麼話,咱們明日在司裡見了再敘也不遲。”

他倒是沒告訴石詠,在這造辦處裡,就數唐英值夜的次數最多,原因無他,沒背景沒後臺沒娶媳婦兒,這樣的人,不派去值夜,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石詠一時與唐英分別,自己出宮,回到椿樹衚衕。到家的時候喻哥兒正在念書,清亮的童音從西廂裡傳出來。而院子裡則瀰漫着飯菜的香氣,石詠正飢腸轆轆,這時頓時覺得有個家能夠守候,實在是太美好了。

用畢晚飯,石大娘取了一件做了一大半的大毛衣裳出來給石詠,要他先試過。石詠帶着疑惑問母親:“娘,這衣裳不便宜吧?”

石家前陣子剛搬了家,多少有些零零散散的東西需要添置。偏巧石詠早先又是買了荒山,又是換了箱子。石家的現錢,真的沒多少。

所以他見到石大娘取出來,又是皮又是毛的,當即開口詢問。

“這有啥?”石大娘笑笑說,“昨兒正好去前門接了幾件活計,店家先支了一半的工錢。再加上家裡還有幾兩碎銀子,不過就是這點皮子費點錢,其他不過就是布罷了。你甭操心,家裡錢儘夠了!”

年前是繡莊和成衣鋪子最忙碌的時候,像石大娘與王氏這樣做慣女紅的,又有認識的人在,鋪子這才願意多支點工錢。

石詠只要想到爲了給自己做這麼一件暖和衣裳,母親和二嬸得將到年底的空閒時間全部預支出去,他心裡就很是鬱悶:說到底,還是自己沒本事,累長輩們操勞。

石大娘卻說:“昨兒看你那件官服,娘纔想起來的。以前倒罷了,如今你在外頭當差,總要有幾件周正體面的衣裳,可不能太寒酸了去,叫旁人瞧低了去。”

她說着將手中的針在頭髮上抿了抿,又笑道:“其實這皮子,說費錢,也不費錢。等開了春用不着穿的時候,咱們就將這衣裳送到‘長生庫’裡去,夏天的時候有當鋪照管,免得擱自家箱子底生蟲發黴,等明年冬天再贖回來。”

石大娘口裡說的這“長生庫”,其實是當鋪的庫房。京中當皮衣的人不在少數,因此當鋪裡反而有專門的庫房,防鼠、防蛀、防潮,還有專人看管。因此不少小戶殷實之家也會選擇將毛皮衣服春天當掉,冬天再贖出來,還能多一筆銀錢週轉。

石詠想了想,衝母親躬了躬,說:“是兒子沒用,累母親和嬸孃受累了。等到年底,兒子就能領俸祿,聽說上官也會給賞賜下來的。到時候一定孝敬母親和嬸孃,添幾件新衣,打兩件首飾……”

石大娘聽兒子這麼說,心裡熨帖得緊,嘴上卻說:“這些都不用你操心……”

她原本只想,都這把年紀了,又是寡居,還要什麼新衣新首飾?可是再一想到是兒子孝敬自己的,石大娘就立刻笑眯眯的,低下頭繼續去縫給石詠的那件衣裳。

石詠則在一旁看着,心想,這個好兒子人設,他是一早就打算好了,會替原主好好的,一直這麼經營下去……

越是接近年底,養心殿造辦處就越是忙碌。

新年時各種祭禮儀程用到的器皿物件兒,全部得清查一遍,有缺損的就得趕緊讓造辦處補出來;宮裡從皇帝到各處主子,要備着東西賞人,也來造辦處這邊催着;再加上年尾做賬點算,官員考評,各種事兒全趕在了一塊兒,石詠雖然是個新手,也一樣感受到了這忙碌的氣氛,自己也幾乎忙得飛起來。

與此同時,石詠身上自帶的“光環”,也正慢慢褪去。

十六阿哥胤祿來過一回造辦處之後,就再也沒來過。而石詠當初給人作揖的“光輝”事蹟,也早已在造辦處傳開。造辦處的官員們觀察一陣,覺得這名少年身上沒什麼出奇的,再也不把石詠當盤兒菜。

唯獨王樂水覺得石詠幹活兒還算是兢兢業業,交給他的活計,大多一絲不苟地完成,該問的會問,不懂的也不會自專,是個省心的下屬。

唯一美中不足的王樂水也看出來了。石詠對筆帖式書吏該做的這些文書工作並不算太感興趣。這小子當差的時候,總是自覺不自覺地往工匠那邊湊,看看學學,偶爾還會流露出一副望洋興嘆的樣子。

王樂水心中有數,但石詠本職無差,也不干擾旁人做活計,他也就不說什麼。

然而石詠一旦失去“光環”,就立即有苦活髒活累活找上門來。

這天傍晚下衙之前,唐英的頂頭上司,造辦處主事項正昆來尋石詠,隨隨便便地說:“小石,唐英明兒有事要請假,你記着帶個鋪蓋,明兒晚上去侍衛處值夜吧!”

唐英那個“小唐”的稱號,似乎就此轉到了石詠頭上,變成了“小石”。

石詠聽了倒不覺得什麼,甚至他對有機會能夜宿紫禁城感到十分驚喜。

所以,這是……紫禁城奇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