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寶一聽這話可了不得,宮裡是嚴禁太監宮女對食的,皇帝怎麼忽然提起這種違逆之事?
穆乘舟把巾帕扔給他,“這髒東西收好了,以後留着給你媳婦用。”
馮寶聽得雲裡霧裡,只得點頭應是。
彼時,焱子捧着一卷紙軸躬身趕過來,作揖道:“啓稟陛下,您晌午投到地牢裡犯人們都已招供,均畫押了。”
穆乘舟示意他展開押狀,只見上面列着百十號人物,大多都是錢恆的遠方親戚,更有甚者爲了吃點油水,連自己的姓氏也拋的一乾二淨,改姓錢姓,在各地招搖撞騙,做些貪污偷稅,賣官鬻爵的蠢事。
馮寶看的觸目驚心,“陛下,這些人都是國之巨蠹,萬不能輕縱啊!”
穆乘舟冷笑:“錢恆在戶部一人獨大,早在十年前就開始幹這些勾當。先帝那老傢伙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江山幾乎被此人啃噬空蕩了。”
頓了頓,道:“傳朕旨意,爲首者抄斬,家眷徒徙千里,家財盡數充入國庫;隨從者獲刑十年,贓款查明後返還給百姓。”
焱子馮寶一同道:“陛下英明,奴婢遵旨!”
錢家屹立多年終於倒下的事很快就傳遍皇宮內外,錢伶救父之心急迫如火,可這偌大的宮裡能攀上交情的寥寥無幾,思來想去,還是走到了樂翊宮門前。
甘棠遠遠地就瞅見了她踟躕不進的身影,向羊樂瑜請示:“太妃,錢小姐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估摸是爲了錢大人的事來求情的,您見不見?”
羊樂瑜深知她的難處,自己又與她一路相伴多日,怎能推拒不見呢?
遂叫甘棠請她進來。
錢伶的臉色比起前兩日簡直判若兩人,面如死灰不說,連平常的笑模樣都一掃而空。整個人瘦了一圈,弱柳扶風的給羊樂瑜行禮。
“妹妹別客套,快起來。”羊樂瑜攙她。
錢伶搖頭,淚波瀲灩的望着羊樂瑜,“罪女能給太妃娘娘磕頭是罪女的福分,娘娘若不擎受,罪女更無顏面對了。”
她一張口,羊樂瑜就覺心酸涌上心頭。好好的一個明媚如風的女孩才小几日就成了這副模樣,怎能不讓人痛心?
以往錢家得勢時,想必門檻都快被踏破了,現在一朝倒臺,估計反咬一口或是看笑話說刻薄話的人也不在少數。
人情世故催的她成長的太快,也太晚了。
錢伶捧出一件洋李色的綾羅水袖裙,羊樂瑜一眼就認出,這是在亳州的衣鋪裡她試穿的那件。
錢伶道:“太妃娘娘,這是罪女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罪女家財散盡,再沒什麼能拿出手孝敬娘娘的,求娘娘看在往日情分上,替罪女向皇帝陛下求求情,饒家父一條活路吧!”
羊樂瑜輕輕接過那件嶄新的水袖裙,記得那日錢伶試衣時她被侏儒挑撥,還想就地拋下錢伶......
想到這裡,羊樂瑜心口脹滿,也泌出一層薄淚,“妹妹,我自然想幫襯你,可是錢大人罪及滔天,誰也救不了他。”
錢伶垂眸幾息,嘆了一聲:“多謝娘娘,罪女告退。”
羊樂瑜想將這身衣裳還給她,錢伶卻道:“我與娘娘有幸相識一場,權當禮物贈予娘娘了。”
話畢,人離去。
羊樂瑜望着她消瘦的背影,久久不能釋懷。
錢伶從樂翊宮走出來,沒等前行幾步,便碰見了小歡。
小歡說不了話,塞給她一張紙條。
錢伶打開一看,上面寫着:宜歡宮董太姬有請錢家小姐入殿相談,或能解燃眉之急。
錢伶眸心一亮,“還請姊姊帶路,我要見董太姬。”
小歡樂呵呵的攜着她來到宜歡宮。董姬早已備好點心茶水,熱情的親自挪開椅子請她入座。
錢伶迫切追問:“太姬娘娘有法子救家父嗎?”
董姬並不直答,笑吟吟道:“這風口多少人避之不及,錢小姐在樂翊宮碰了壁也是常情。”
錢伶咬脣不語,微聲說:“太妃娘娘並不是不願救,是家父的罪過太大......”
董姬遞給她一盞清茶,“錢小姐就是太善良了,宮裡是個大染缸,哪裡有和你一般純善的人?其實羊樂瑜最是當人一套背後一套的,若不是因爲她,錢大人怎能陷入今日這般田地?”
錢伶遲緩片刻,接過茶盞,“所以太姬娘娘能救家父嗎?”
董姬頷首,“這天下何人最大?”
錢伶:“自然是陛下。”
“正是。”董姬掩脣低笑,“你若成爲妃子,陛下還怎麼難爲老丈人?就算老丈人真的犯下滔天過錯,想必有一層男女情分在,也會饒他一命。”
錢伶蹙眉:“但陛下是羊姐姐的心上人,我不能......”
“你這個傻姑娘!”董姬打斷她,“羊樂瑜是什麼身份?她是陛下的妃母!陛下對她只是孝順之情,怎能有男女情誼?就算有,那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錢伶望着清茶片刻,起身作禮:“多謝董太姬提點,罪女明白了。”
錢伶從宜歡宮出來直奔太后的佛堂去了。她縱使有一百個不願意入宮做妃子,但私心想着董太姬的話不無道理,只要能救錢恆性命,刀山火海也要一試。
皇太后此時正在抄寫經書,聞聽錢家女求見,欣喜的撂筆迎來。
一見面就拉住她的手,“好孩子,你想清楚了?”
錢伶心中納悶爲何皇太后對自己的請求窺的一清二楚。
皇太后扶她坐在蒲團上,捻起佛珠道:“事到如今,哀家不妨告訴你。哀家年輕時對你父親存有好感之意,只因先帝召妃纔不得不入宮。誰知一入宮門深似海,就這樣人老珠黃,熬到今日了。”
錢伶暗驚:“那太后娘娘有沒有參與......”她壓低聲線:“參與到這樁貪污大案中?”
皇太后笑而不語,“世間黑白對錯誰又能分辨呢?”
錢伶猜出十之八九,不再追問。
皇太后又道:“你是你父親唯一的血脈,哀家瞧着你與你父親年輕時的勁頭兒很像,他當初也是那樣的天真善良,卻被歲月人情磨平了棱角,以至犯下今日之錯。
你想救你父親,哀家也想,但哀家與皇帝不容水火,只能託付給你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