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向康熙行了六肅三跪之禮。康熙笑了,說道:“求什麼?除了十四不回西北,朕都答應。”我已很氣悶,胤禎卻很不爭氣地在偷笑。沒有階級義氣!我也是在替你忙呢!不幫忙反倒興災樂禍,看我回家怎麼修理你!
按下對胤禎的不滿,我想了想,笑問康熙道:“請問皇上,真的是除了十四阿哥回西北,我求什麼事兒,皇上都答應了?”康熙哪裡會上這種當!但話有些滿了,不好往回收,康熙便扯須輕咳了一聲,笑道:“朕看……,萱兒,先說吧。”我嚴肅地說道:“皇上的意思是說,君無戲言。”見我如此擠兌他,康熙瞪了我一眼,說道:“朕身系大清江山,爲保大清基業萬年長青,偶爾違背諾言,也是法祖宗之道。”擺明了就是看情況,再考慮答不答應了!方案A進門時就被康熙否定了。現在方案B也胎死腹中了。最後剩方案C了。我擺出最燦爛的笑容,說道:“啓稟皇上,臣媳有一事想單獨向皇上陳奏。”康熙答道:“准奏。”兩邊服侍的人依序退下了。胤禎不放心地看了看我,最後一個退出去。
我趕忙站起來。康熙睨了我一眼,指指炕桌對面,說道:“坐那兒說吧。得空就給自己個機會免跪。”我剛坐下,又站起來,聽他捎帶完了,才坐回去。我垂着眼簾,一口氣說道:“皇上春秋已高,儲位空懸,外間有很多猜測。我想問皇上打算立哪位阿哥當太子?”說完也不敢看他。去年大學王掞奏請復立胤礽爲太子,差點被他打發到西北軍前效力,後來還是他發了“善心”,把這老頭兒的兄弟子侄都派到西北去了,算揀回一條命來。我這回等着他先發雷霆之怒,再徐圖後進。
康熙沉默了一下,說道:“這不是你該過問的。”我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我沒話了。請皇上準我告退。”康熙可能以爲我會喋喋不休或咄咄逼人,不料我卻偃旗息鼓,意欲一走了之,倒讓他有些意外。他含笑道:“丫頭,把話說完再走。”我暗喜,以退爲進奏效了!我故意苦着臉,說道:“萬一我說錯了,皇上要打我怎麼辦?受過一次,我再也不想受第二次了。”康熙笑說道:“這才真是討打!當年你翻牆出儲秀宮,猜到朕的身份又裝糊塗,什麼事兒沒幹?朕饒了你多少回,就這一回輕輕訓誡,你就記着不忘了!”我說道:“當然了。皇上讓我長長記性,我可不就長了!”康熙說道:“快說。對嘴的先省省。”
既然康熙想聽,還是有希望的。我鼓了鼓氣,說道:“是皇上一定要聽的,不是說我想說的,也不是我想做的喲!皇上不想公開立儲,我幫皇上想了個主意。”試探的話出口後,我小心地觀察康熙的臉色。康熙半閉着眼睛,沒有任何表情。我硬着頭皮說道:“建儲必須慎重,不可明立又不可不立。替皇父分憂是臣子之本分,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我想了個主意——秘立儲君。皇上寫一道手諭,用璽後封存起來,待皇上萬歲之後,由諸位阿哥和內閣大臣共同開啓宣詔。這樣皇上有充分的時間,觀察哪位阿哥是可託付大位之人,也可以不因易儲而動搖國本。”康熙看了看我,笑了,說道:“想得很周全。”一位皇帝的話最不可信。他現在平靜有加,不等於轉頭翻臉把我扔出去。我的心突突地跳着,揉着手帕等他的裁決。他沉默了一小會兒,說道:“朕會認真考慮。你跪安吧。”
我向康熙行禮,又說道:“還有一件事……”康熙看着我,說道:“說吧。”我說道:“皇上記得曾經許給我兩個願望吧?皇上當時說,只要皇上力所能及的,皇上都會答應。”康熙說道:“現在只有一個了。你的第一個願望是自擇夫婿。朕的兒子已經被你招爲上門女婿了。”他的話不無揶揄的味道,我的臉又紅到耳際。他接着說道:“如果你拿另一個願望求朕秘立十四爲太子的話,朕可以考慮。”我一喜又一憂,小聲說道:“拿皇上許的大大的願望,換一個或然性承諾,有些不划算了。大大的不划算!”康熙笑了,說道:“那就等你想出朕能答應的願望,再來見朕吧。”我答應着剛要退出去。康熙說道:“這些十四知道嗎?”我趕忙答道:“這些是我的小見識,大將軍王若知道,斷不會容許我進宮胡鬧的。”
胤禎在外面來回踱步,見我平安出來,長出一口氣,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好像我隨時都要“灰飛煙滅”。然後一言不發拖着我幾乎小跑出了乾清宮。我悄悄叫了幾回,他不聽不理,直出宮門上了車,他才把我抓進懷裡,低吼道:“你想嚇死爺?爺在青海千軍萬馬前,都不曾手心出汗。”我伏在他的胸前,說道:“這不是沒事兒!”他哼了一聲,說道:“有事兒就晚了!”又捏着我的臉頰,說道:“剛纔在外面,爺幾次都想衝進去。問問你和皇阿瑪究竟談了什麼!說吧!現在告訴爺!”我笑道:“天機不可泄漏。”他發狠地說道:“還敢這樣!”我說道:“不是我瞞你。我也不知道這樣有沒有效果。天從人願就好了,可明月總向別時圓!”他也有些感傷了,抱緊我說道:“千里共嬋娟。”
胤禎真是烏鴉嘴!他出發的吉日已經擇定了,就在萬壽節後的第三天。盍府上下又爲他準備東西。帶來的又帶回去,這邊置備的也打點進去。玲玲又縫了好些精緻的物件,荷包、香袋、繐子,有一大包。我一件一件地翻看着,又盯着自己的手瞧。淡月捧過一包東西,也是這些物件,針線精緻不下於玲玲,但做工與玲玲的風格十分不同。然後淡月把玲玲的都打了個包,送去壓箱底了。我大樂。也許這是一段時間來唯一值得我高興的事情。
出發的當天,康熙在乾清宮爲胤禎舉行了盛大的餞行宴,在京二品以上官員都有份列席,至於滿洲貴婦、文臣武將之誥命也由佟貴妃、德妃和宜妃在體仁殿賜宴。我和佳蕊坐在首席上,位列三妃之下,以下才是三福晉起的各位阿哥的嫡福晉和側福晉。我想擠出點笑模樣實在辦不到,像佳蕊那樣笑逐顏開,往來作酬,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她高興是因爲我們“平等”了!胤禎走以後,我又淪落到跟她一樣獨守空閨,比現在胤禎過而不入的狀態強許多。
德妃向我使過幾次眼色,我才能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紋,正對着前來遞酒的婉鳳,把她着實嚇了一跳。她很快收住,做了一個好“怕怕”,然後笑得比花還燦爛地向我說道:“給十四妹妹道喜了。”我哼哼着說道:“謝八嫂。”婉鳳又湊近了些,問道:“十四爺忙活了這幾個月,怎麼就沒個好消息呢?”我拿眼皮狠狠地夾了婉鳳一下,故意嘆道:“兒女上的緣份天註定,也許我跟十四爺就只有兒子上的緣份,女兒上的福薄了些。” 德妃正好又看過來,婉鳳鼻子裡哼了一聲,自顧走了。
芷青又上來了。剛纔敬過佳蕊了,她也唯恐天下不亂!我捧起酒杯,佳蕊有些不自在,也跟着起來,說道:“萱兒妹妹不善飲,四嫂這杯我來吧。”芷青笑道:“知道十四妹妹不善飲,我這杯先幹爲淨,十四妹妹這杯沾脣即可。”一口一個“十四妹妹”,生生把個完顏氏嫡福晉拖入妾侍之列。佳蕊臉上青紅相間,待芷青喝完,且笑且恨地問道:“聽說四爺前年去年各得了一個阿哥,今年定會再接再厲!還是四嫂治家方啊!”不管號稱多賢良的女人,在丈夫的女人和丈夫的孩子上,難免不生出芥蒂,只是生出的多寡而已。芷青的不樂一縱即逝,繼而致意後回去了。我卻心頭一凜。
過了一會兒,我得空向佳蕊打聽雍親王的阿哥。佳蕊也有些困惑,只說胤禛連生了兩個阿哥,可生母卻名不經傳,而且雍親王府也有意無意地保持着這種神秘性,甚至朝上朝下,知之者甚少。佳蕊還是一次在德妃那兒聽喝多了的芷青說的,可再問卻被芷青顧左右而言它。胤禛在康熙五十九年、六十年各生下一名阿哥?我搜求着胤禛的兒子,唯有雍正六年八歲離世的福慧,像一點流星劃過天際。不會這麼巧吧?可就這麼巧!不是沒有年貴妃了嗎?胤禛可以製造一個“年貴妃”出來!我的心慌慌的!
這時,那邊宴席已近尾聲,康熙派胤祉、胤禛、胤祺、胤禩、胤禟、胤礻我,打明黃升龍大旗爲胤禎送行。旨意宣過來,我拿着帕子輕拭涌出的熱淚,與大隊人馬一同出殿。胤禎在一大羣人的簇擁下,向康熙行禮,霍然起身,姿態極俊地躍上馬背。他的哥哥們,也都利落地上了馬。胤禎遠遠地望向我,揮手作別!
不管昨天哭了多少回,不管這些天來多少繾綣纏綿,極盡離別之意,我的眼淚依舊跟着撲蔌蔌地落下了。“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胤禎再回來的時間,是否可以“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