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噶爾又起事端,邊境不寧,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廢太子在毓慶宮上下活動,謀求奪撫遠大將軍。我也心動了。“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戰時立功,平時立賢。”我已佔“賢”字,再立下不世之功,太子之位非我莫屬。可皇阿瑪一定不會給我這個機會。西北一戰,皇阿瑪志在必得,非起傾國之兵不可。皇阿瑪對我早有防備,我思考着如何改變皇阿瑪的心意,來抓住這個機會。
就在這個時候,十四來了,還帶着萱兒。我早知十四的來意想避而不見,可是聽着阿古稟報似乎萱兒扮作小太監一起來了,我捨不得不見萱兒。雖然穿着太監的服色,我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她成熟了許多,眉眼間的妍媚讓我心醉。那種發自心底的幸福,讓我欣慰,卻也讓我神傷。
十四擔任撫遠大將軍的利弊,我早已反覆考慮過了,並且如何做,怎樣做我也心中有數。如果我支持他,勢必引起皇阿瑪對他的猜忌,早年他就是一直追隨我的臣弟,如今雖然疏離了,皇阿瑪的疑心卻有增無減。所以,我表現出很積極地支持態度。十四當然瞭然於胸,只有萱兒這個小傻瓜,毫不掩飾地歡欣雀躍。這會子高興,等十四告訴她緣故,她一定愁眉不展,對月長嘆吧?僅僅想像她蹙眉的樣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可我難道要親手把十四推上帝位嗎?外面傳言“八爺黨”名存實亡,更有甚者說“八爺黨”着主子無望繼位,轉投“十四爺”的名下。我表面上淡淡的,心裡卻嗤之以鼻。我胤禩的人永遠都是我的人,若見風使舵的人,也入不了我的法眼,先時也不會投到我門下,因爲不可否認,我確實爲母家出身低微所累。少年時代,不但兄長們看不起我,奴才們也三六九等。後來我改變了這種局面,並且我一持保持着最適宜繼承大位阿哥的呼聲。至於那些流言蜚語一大半是我製造出來的。皇阿瑪的目光總落在我身上,那份陰冷使我不寒而粟。我需要找到一個替代我被皇阿瑪疑忌的人,二阿哥已經不能承擔這個任務了,當今皇上,從前的四阿哥藏得得深,如果不是萱兒提點,我幾乎輕視了這位所謂的“嫡次子”,但是皇阿瑪對老十四毫不猶豫的喜愛,與無與倫比的信任,讓我的打算全部落空。難道他真是皇阿瑪矚意的帝位繼承人?
我不是沒有想過,如果當不上大將軍,那麼西征是離間十四和皇阿瑪的好機會。但是以退爲進扶十四登上位是一把雙刃劍——非但解除了皇阿瑪對十四的猜忌,而且增強十四的大位競爭力!何況他本就是皇阿瑪最喜愛的兒子,即使後來的十個幼弟,恐怕也只有小十八長大後才能跟得上吧?但十八早已夭折,連帶着推動了二阿哥被廢的命運。對於我來說,再民找不到比這個更好的機會了。它把我的夢想,更多的是妄想,變成了可實現的希望,甚至大位都觸手可及了。回想當時我的嘆息,也許就是浮現了萱兒明媚憂鬱的眼神兒,我最終決定祭起了這把雙刃劍。
但我還是低估了皇阿瑪!我該清楚地判斷出皇阿瑪是聖明之君,即使他始終緊握君權,他仍然是聖明之君,至少大位這件事上,他始終心中有數。那樣偏愛十四,到了祖宗江山社稷時,他把得穩握得牢啊!
我不相信十四不能成爲一代明君,就像我不信我不能成就皇阿瑪一樣的帝業。皇阿瑪衝幼踐祚,而我和十四都已至盛年,更對世態炎涼,官場情憋洞察無遺。我們的魄力、果敢不及皇阿瑪,也不會差到哪裡!皇阿瑪爲什麼偏偏選擇了四哥?難道真如皇阿瑪所言,我們太重視萱兒了,被一個女人羈絆,就註定成不了一位好皇帝嗎?誰敢說四哥心裡沒有萱兒?誰敢說四哥不拿萱兒當寶貝?誰又敢否認四哥心底那塊純淨明亮的地方不是萱兒?我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真正傷我的,還是最後關頭萱兒的做法。我在她心中可能很重要。她可能爲我盡其所能,但是她有一條線。那條紅線就是十四。什麼也不能碰了這條線。她早就知曉四哥能登大位。她甚至能預見到皇阿瑪龍馭歸西的日子。在很多年以前,她逃婚的時候,她就準備了這一天的來臨。但是她一直瞞着我們,固然有不爲所信之憂,但更重要的是她守護的十四, 而不是我或我們。
十四再次西北蒞軍,而大位之事迫在眉睫,萱兒無計可施,不得已來找我求助。我就像五哥一樣,有困難就來找,沒事敬而遠之!可我捨不得拒絕她,當真正聽到她的講述後,我的悲憤難以言表。她把我當成什麼了?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是那秦淮河上,楊柳岸邊,臨風賣笑的風塵之人嗎?多年的習慣讓我喜怒不形於色,但是萱兒給我的傷害太大了,我做不到化於無形。她受驚的眼神兒,滿眼的悽苦,也彌和不了破碎的心與遍體鱗傷。我只想找個無人之處,自己舔舔傷口。我飛馬跑了很久。冷風呼嘯着,磨擦着我的面頰。那種痛苦的滋味,我至今不願回想。但是我還是回來,按照皇阿瑪大行又立了四哥繼位的情況做了全面的準備。我把所有力量都動員起來,包括安插在萱兒身邊的淡月。
想到這兒,我忽然笑了。萱兒身邊真沒有一個可靠的。雲英是五哥的人,後來成了太子的人;碧雲是四哥的人;而淡月是我的人。淡月做得很好。她把掌握的一切事無鉅細都稟報我了,甚至還爲我偷出了漢文遺詔。按行文規矩,該有滿文遺詔的。看着盒子上的壞鎖,自然在萱兒身上。也好。即使四哥從萱兒那裡得到滿文遺詔,也不能出示。他擅長模仿皇阿瑪的筆記,我們兄弟都盡知。以他的精明,不會冒險把官鹽變成私鹽。
皇阿瑪彌留之際,宣召我們兄弟入覲。那個日子與萱兒說得一般無二。皇阿瑪就要大行了,痛苦的等待就要變成痛苦的現實了。至少萱兒有一句是對的,我登基總比四哥登基強。不管我多不情願,也不管我受了多少傷害,我還是喜歡看着萱兒平安幸福。哪怕是看着她和十四長相廝守。我輕輕拭去眼淚,吩咐阿古帶着人按原定計劃執行。然後我動身趕赴暢春園。我不是沒想過,如果親自坐鎮,更能事半功倍,但是我還是抱着一絲僥倖,——萱兒錯了。皇阿瑪不會有事,大清離不開皇阿瑪,我們也希望皇阿瑪萬年長青。
當着我們衆多兄弟的面,皇阿瑪宣佈了大位繼承人,然後溘然長逝。我們的人馬還沒有到,九弟不想就此放棄,挺身而出把水攪混,可豐臺大營的人馬早被皇阿瑪以防萬一了。隆科多掌握步軍巡捕五營的人馬,牢牢地控制着局面。他是佟國維的兒子,卻不是我的人。萱兒必然早就料到他是關鍵人物,不然十四不會悉心結交,看當時他忠心耿耿的樣子,卻再料不到後來的驕橫跋扈。其實他從來就是皇阿瑪的人,若論看人之準確,我們真不及皇阿瑪的萬分之一,只是皇阿瑪在太子之事上,卻私心壓過公事了。
皇阿瑪大行後,爲着大位繼承人之事,朝上朝下,宮裡宮外,鬧得不亦樂乎。唯有我和萱兒知其裡就,但我們不約而同保持沉默。我雖不指望渾水摸魚,但是四哥囚禁老十四的做法,卻讓我很不恥。“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如果沒有料錯,在我把萱兒從圓明園帶出來之時,四哥就動了殺機。他不僅需要打倒我,還要打倒我這個人。我將來恐怕,不,一定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歷程。這一點萱兒早就預言過了。既然如此,我爲何不提前挑破那層窗紙,讓四哥和我真正面對面的衝突,讓我死得壯烈些。當我焚燬遺詔時,萱兒看我的眼神除了驚異、憂傷外,更是高山仰止。好多年了,當這一切重新映入我的眼簾,我忽然活過來了。原來,我的心底最渴求的還是保護她!我也有能力保護她!我的鬥志重新燃燒起來。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真正的十四弟回來了。那個我們之前看到的“瘋人”,不過是假扮十四的“木偶”。敵在明,我們在暗,勝算更近八成,欣喜之餘,隱隱的失落在我的心底散開來。最後萱兒眼裡的人依舊是十四!
十四不愧是大清最傑出的統帥,把每一步都安排得完美無缺,甚至每個步驟的多種可能性,都準備進去了。他甚至算到了最壞——被人中之龍的四哥猜到了替身假冒。如果上天給他機會,他的功業不遜於當年已革睿親王多爾袞!世上沒有如果。就像景陵的工程交給工部辦理無可厚非,但是四位總理大臣偏偏是政敵我被安排分管工部,箇中緣由不言而喻。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如果別人分管工部,十四就要另外費一番周張了。
看着十四和萱兒平安逃出來,我感慨了一番。如果當年萱兒選擇了我,這會兒我又該當如何呢?我能爲了萱兒丟下一切?甚至於祖宗江山、大清社稷?萱兒一見到我,仍然勸我隨他們一同遠走。看着萱兒和十四鸞鳳和諧,我喟然嘆息,我不如十四。我飲下送別酒,“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只是這淚化在心裡。
走吧!我的小魚兒!前方的路我已爲你掃清。
走吧。十四弟!嬌妻愛子,寧靜致遠,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