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千鈞一髮之際,大石鍬次郎的豐富作戰經驗起了大作用。
興許是他的身體自主地意識到:僅用劍來格擋是不夠的。
於是乎,在大石鍬次郎舉劍防禦的同一時間,他的雙腳自作主張地動了起來,右腳向左前方踏出半步,左腳連忙跟進。
這小小的位移,使戰局出現了重大的變化。
啪——因準備時間短而格擋不到位的竹劍,雖勉強碰到了青登的劍身,但並未大幅偏轉青登的劍路。
青登的劍身歪了歪,接着就餘勢不減地繼續襲向大石鍬次郎的肩膀。
但最終,青登的劍尖只斜着擦過大石鍬次郎的肩頭,雖有感到砍到的手感,但並未造成大的殺傷。
哪怕是在雙方皆抽真傢伙來互砍的死鬥中,這種傷勢都只是無足輕重的皮外傷,至多就只是被削掉些皮肉,意志堅強一點,咬一咬牙就能挺過去。
按照江戶時代的慣例,這種級別的傷當然不足以使較量終結,因此青登和大石鍬次郎的對陣繼續。
大石鍬次郎能夠在青登的這一劍下化險爲夷,究其原因都有賴於他方纔本能的撤步閃躲。
如果沒有做出這小小的位移,如果他傻站在原地不動,那麼青登剛剛的那一劍,毫無疑問能在大石鍬次郎的肩頭上劈個結實。
這樣一來,青登現在就可以以戰勝者的姿態,向大石鍬次郎行禮退場了。
青登對他適才的這記下劈還挺有自信的,他是抱着“這一下,應該能夠了結大石鍬次郎”的心態來擊出這一劍。
沒成想,大石鍬次郎居然能絕處逢生,青登見狀,不禁挑了下眉,默默地再度調整內心對大石鍬次郎的實力評估。
——這樣的高手,清水一族是怎麼雪藏至今的?難道這個大石鍬次郎是清水一族最近才招攬來的新人嗎?
清水一族作爲江戶最大的雅庫扎集團,一直都是奉行所“三回”、八州取締役和火付盜賊改的重點觀察對象。
清水一族內的每一位明面上的高級幹部,以及需多加註意的危險成員,皆在官府的黑名單裡羅縷紀存。
隨着幕府及各地藩國的統治日漸衰敗,愈來愈多的中下級武士因家庭破產而淪爲浪人或過上與窮苦農民幾近無異的艱辛生活——這些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同時又常常有着良好的文化教育與武學教育的“芋頭武士”,就成爲了極道組織的絕佳“兵源”。
僅以清水一族爲例,清水一族所招攬、圈養的武道高手之多之強,令向來以“高戰力”示人的火付盜賊改看了,都覺得觸目驚心。
比如:曾經在一夜之間連拆與清水一族作對的某極道組織的5家賭場與岡場所的“鬼舍助”:森舍助。
再比如:嗜殺成性,曾創下在某場極道火併之中,連殺21人的彪悍記錄,極其鍾愛將人的腦袋給剁碎的“裂顱”:田中勝之進。
這些名字……莫說是在官府與極道界了,哪怕是放在市井民間裡,都是響噹噹的、讓人聞風喪膽的恐怖人名。
憑着天賦“過目不忘”的加持,青登一組的所有記錄在冊的危險分子的名字,他都牢牢地記在了腦海裡。
可他怎麼也不記得清水一族有大石鍬次郎這麼一號人物。
在青登這般暗忖的幾乎同一時間,道場的邊緣上,北原耕之介“哈”地將放鬆的情緒化爲聲音,心裡暗道:真是嚇死我了。
剛剛,眼瞅着青登的竹劍將要斬中大石鍬次郎的肩頭時,北原耕之介的一顆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裡來。
見到大石鍬次郎靠着千鈞一髮的閃躲而轉危爲安後,才總算是把悶在胸口的一團氣長吐而出。
——很好!派大石鍬次郎來與仁王對陣,果然是對的!大石鍬次郎果真無愧“人斬”之名!
大石鍬次郎截至現在爲止的能與青登戰成平手,與青登打得難分難解的表現,讓北原耕之介很是滿意。
青登的猜測是對的。大石鍬次郎確實是他們清水一族於3個月前新招募的劍客。
“我除了劍使得很不錯,並且敢於殺人之外,身無長物,派我點殺人的任務就好。”——大石鍬次郎在入行時,如此說道。
有優良的武道實力+敢殺人——這樣子的冷血之徒,在清水一族內觸目皆是,所以也沒有幾個將大石鍬次郎的這句話當回事。
直到大石鍬次郎參與了幾次極道火併行動及暗殺任務,開始嶄露頭角之後,人們才逐漸發現大石鍬次郎的不凡之處。清水一族的高層們注意並開始重用大石鍬次郎。
首先,劍術實力自不必說,大石鍬次郎的劍道實力哪怕是放在高手如雲的清水一族內也是名列前茅的。
當然,單只是劍術高超,是不足以受到清水一族的青睞的。
經過那麼多年的積累,清水一族早已成臥虎藏龍之地。
大石鍬次郎的武道修爲雖強,單並沒有強到鶴立雞羣、一枝獨秀。
使大石鍬次郎變成北原耕之介等清水一族的一衆高層幹部眼裡的香饃饃的最主要誘因,是大石鍬次郎那漠視人命的性格。
大石鍬次郎對人命的漠視,那可是真的漠視啊!
用“冷酷無情”來形容他,都顯得太過溫婉。
舉個形象點的例子的話……其他人漠視人命,僅僅只是心理上的漠視,他們的內心還是知道自己斷絕了條活生生的生命,情緒還是會因此而出現起伏的,只不過是程度高低的問題罷了。
可大石鍬次郎卻不是這樣,他對人命的漠視,是出於生理上的漠視。
簡單來說,就是打心眼裡不覺得殺人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在他眼裡,殺人跟掰斷一根牙籤,折壓一條柳枝沒啥區別。
你會對牙籤和柳條心生憐憫嗎?
你會因爲掰斷一根牙籤、折壓一條柳枝而心生愧疚嗎?
大石鍬次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天生的殺手!
更難能可貴的是,大石鍬次郎還沒什麼個人野心與權力慾。從不像某些人那樣削尖了腦袋只想往高位爬,也從不參加清水一族內的派系鬥爭。
一直是一種“有任務就交給我,只要工錢給夠,萬事好說”的行事態度。
這樣一位既有着傑出的才能,又沒有什麼出格慾望的天生殺手,如何不受長年要跟開片、暗殺這些骯髒勾當打交道的清水一族的高層幹部們的喜愛?
於是乎,抱着“物盡其用”的用人準則,清水一族的高層幹部們,開始重用大石鍬次郎,愈來愈頻繁地將與殺人有關的各式任務交給大石鍬次郎。
憑着優秀的個人能力,與他那天生的扭曲性格,大石鍬次郎但逢出馬,都必有斬獲。
隨着大石鍬次郎殺人數越來越多,以及他殺人時的那副平靜得可怕的模樣實在恐怖,因此清水一族內的某些好事之人給大石鍬次郎起了個綽號:人斬鍬次郎。
“人斬”是古日本的一種常用綽號,常用來稱呼那種斬人無數的武者。
活躍於70年前的寬政年間的緒方逸勢,除了有“永世劍聖”、“修羅”、“劊子手一刀齋”等一衆稱號之外,就還有着“人斬逸勢”的綽號。
因爲大石鍬次郎是剛入行沒多久的新人,並且尚未執行過那種能夠“一舉成名天下知”的任務,所以大石鍬次郎的名字還沒進入官府的視線,所以青登纔會不知道大石鍬次郎這號人的存在。
這個時候,北原耕之介的心裡不禁想:
——久經殺陣的仁王,其劍上所沾染的鮮血肯定絕不算少,他也算得上是一號人斬。人斬青登與人斬鍬次郎……2位人斬的較量,如果向外宣揚此戰的話,一定能吸引不少看客,屆時光是門票費就是一大筆錢,若再加上兜售零食、飲料的收入……哼,收入相當可觀啊!
北原耕之介在清水一族裡是主抓經濟工作的,因此想問題時心思總會不受控制地歪到與錢相關的事宜上。
與此同時,北原耕之介的身側不遠處,大月實……這位在戰鬥開始前,一直以爲青登肯定穩勝大石鍬次郎的擅自去樂觀的姑娘,現在又正擅自去悲觀。
看着場上那遲遲沒有分出勝負的焦灼戰況,爲了撫平內心的不安,也爲了找回點自信心,她忍不住歪過腦袋,對其身旁的佐那子輕聲問道:
“千葉小姐,橘君他……他能贏嗎?”
大月實的話音剛落,便聽得佐那子不假思索、一字一頓地正色道:
“當然能贏。”
佐那子的快速且堅定的回答,讓大月實不由得一愣,她下意識地反問道:
“爲什麼?”
“……”
佐那子一言不發地傾斜螓首與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這位……在得知她是從小就和青登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後,心裡就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姑娘。
腦袋還沒開始運轉、思考該怎麼回答大月實的這個問題,脣舌就擅自地動了起來。
“因爲我比你熟悉橘君。”
這麼說完後,佐那子不再理會大月實,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徒留下大月實在那露出傻眼的表情,目光轉回至前方,繼續專心致志地觀看場上的比武。
……
……
話說回道場上的戰鬥——
大石鍬次郎大概是已經發現青登的力量、速度、體力皆在他之上了吧,故而轉變了打法。
他飛快地後退兩步,以青眼之勢持劍,身體緊繃,大半個身子縮進竹劍的陰影內。
大石鍬次郎的這個姿勢暗含驚人的氣勢,噴發出令人直感到雞皮疙瘩一片接一片地轟然炸起的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看樣子,青眼之構是他的拿手架勢……青登心想。
青登不敢大意,但也毫不畏懼,抖擻精神,強頂着從大石鍬次郎的身上壓將而來的壓迫感,看準自己與大石鍬次郎的間距,一鼓作氣地將劍刺向大石鍬次郎的咽喉位置。
一百個劍術不精的人來,下場將會是一百個中劍退場的兇悍一擊。
而大石鍬次郎只是小退半步,就從容地躲過了這一劍,並順勢揮劍向青登的側臉斬去。
青登沒有格擋,他挺劍向前,從大石鍬次郎的劍下飄然閃過,然後行雲流水地使出第二招、第三招。
大石鍬次郎雖然都一一招架下來了,但都因爲力量和速度皆差青登一籌而防禦得略顯吃力,模樣變得很是狼狽。
青登的狀態漸漸上來了。
“聚神”其實是一個比較慢熱的天賦,精神、意識的集中需要一定的時間。
隨着時間的一點點流逝,青登刻下的精氣神已然進入最集中的狀態。真正意義上的“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青登的眼裡現在就只剩下眼前的對手、眼前的戰鬥。
周遭世界的一切物事,都難以驚擾青登的心緒分毫。
現在哪怕是有西施、貂蟬這樣的絕世美人在青登的身旁脫衣服,青登都不會去多看哪怕一眼。
爲了製造有利的戰機,青登冷不防地把竹劍往回收,“進攻姿態”變化成“防守姿態”。
大石鍬次郎見青登變招了,自己有機可趁,可以有充足地餘裕去反擊了,頓時舉刀過頂,以彷彿要在下一擊把人一刀剁成兩半的強悍氣勢,使出一記力劈華山。
剎那間,青登忽地鬆了鬆手勁,放鬆了一直緊握着的刀柄。竹劍的劍尖宛如鶺鴒之尾般輕輕晃動起來,劍身多了一種輕盈的律動感。
正是北辰一刀流的經典持劍架勢。
青登不僅使用出北辰一刀流的經典架勢,他還使用了北辰一刀流的經典招式——他以比大石鍬次郎的劍速要快上一瞬的步法速度,位移到大石鍬次郎的右身側,然後將竹劍凌空劈將而下,直擊大石鍬次郎持劍的右腕。
雖然有穿着保護臂肘的籠手,但護具也不是萬能的,被青登的這一劍打結實了,即使不會骨折也肯定會在後續的一段時間裡,疼得拿不穩劍。
道場邊上的佐那子看到青登又在偷使他們北辰一刀流的劍術之後,不禁抽了抽好看的嘴角,面頰上浮現哭笑不得的無奈之色。
在青登的竹劍距離自己的手腕僅剩5釐米不到的距離時,大石鍬次郎展現出極驚人的反應速度。
他把竹劍與手收攏回熊前,撤步向右——動作揮灑自如。
緊接着,大石鍬次郎展現出一瞬的英姿。
大石鍬次郎適才的移動,閃進了青登的視覺死角里,因此他看不太清大石鍬次郎現在使的是什麼招數,但他的神經、他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膚感受到危險的氣息。
他飛速地轉身,面對的是對方攻過來的身影,以及填滿了整個視野的白色的竹劍先革。
迅雷不及掩耳的攻防激突——剎那間,三聲竹劍碰撞的聲音,毫不間斷地連續響起。
攻擊受挫,但大石鍬次郎不依不撓。
只見他屏住呼吸,蓄積力氣和精神,向青登發動怒濤般的猛攻。
一招接一招的無外流的劍技,被大石鍬次郎一股腦兒地傾瀉而出。
如疾風怒濤般地猛攻,甚至在一時半會兒之內壓住了青登,打得青登遲遲找不到可以還擊的有利時機。
無外流是以高實戰性著稱的流派。跟大石鍬次郎這種帶有些許反社會性格的劍士,倒也算是格外相配。
因爲所用的流派相同,所以青登心裡不禁拿大石鍬次郎和他的好兄弟:齋藤一做起比較來。
據青登自己的個人判斷……大石鍬次郎的實力不在齋藤之下,二人的劍術水平難分伯仲。
不。
不對。
真要讓這倆人打起來的話,大石鍬次郎說不定能略佔上風。
原因無他,大石鍬次郎這種揮劍時,絲毫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的氣勢,實在太過可怕,他這樣子的使劍氣勢,在戰鬥中可謂是佔盡便宜。
與人相鬥,氣勢最重要——此乃武道界里老生常談的話題。
有道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太多太多的人,就是敗在、死在了不敢上前進攻,害怕殺人與被殺上。
在真劍決鬥中,活下來的那個人不一定是劍術最好的人,而是最有勇氣、最有膽量把劍朝着對手的身軀砍過去的人。
因此,千葉定吉纔會從小就告誡佐那子:以命相拼時,不要將對手當正常的活人來看待。
硬起心腸,丟棄憐憫——這種事情,看着似乎很容易,但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地輕鬆。
想象一下吧:在伱那能立即置對方於死地地致命一擊即將揮下時,陡然看見對方的求饒神情;突然發現對方是讓人不禁頓生惻隱之心的美少年或美少女……人心畢竟是肉長的,不是什麼人都有辦法在戰鬥中徹底去除七情六慾。
而大石鍬次郎就沒有這種毛病了。
攻擊時,毫不躊躇猶豫,劍勢凌厲兇狠得駭人,不管眼前是什麼人,都能像架一早就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揮劍即斬。
他這樣的戰鬥風格,能給對手帶來極大的心理壓力。
全試衛館上下,能夠穩贏大石鍬次郎的人……大概也就只有總司和近藤周助了。
這會子,青登與大石鍬次郎的對陣漸漸進入白熱化的境地。
大石鍬次郎擺出青眼架勢,劍尖稍稍定住不動——這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眨眼過後,大石鍬次郎的腰身略微一沉,藉着腰部的力把竹劍斜向斬出。
不及細看,青登靠“風的感知者”聽出大石鍬次郎的竹劍的攻擊方向。
右膝彎曲,猛然沉身,身軀呈半蹲之態——啪——揮劍上揚,彈開大石鍬次郎朝他疾砍而來的竹劍。
緊接着下個瞬間,青登如旱地拔蔥般猛然挺身。
腰間蓄存的力量一口氣爆發而出,手中竹劍在半空中斜着命中大石鍬次郎斬來的第二劍。
只聽得“啪”的一聲響,大石鍬次郎的身子與竹劍被反作用力震得大幅後仰。
此乃最佳的戰機。
青登立即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朝大石鍬次郎的方向大跨一步。
嘭——沉悶的足印,之後代替他發聲的,是其手裡的竹劍。
此時,大石鍬次郎再度展現出他那驚人的反應速度。
青登的竹劍不過纔將將揮出,都還沒加快到最高速度呢,大石鍬次郎就已經完成了躲閃的動作。
他藉着躲閃的時機重整旗鼓,然後又向青登攻來。
大石鍬次郎當下的戰法,就是進攻、進攻、再進攻。
他不再像最開始那樣和青登玩對攻、拼刀。青登劈來的竹劍能不碰就不碰。
大石鍬次郎這樣子的戰法轉變,是正確的。
哪怕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大石鍬次郎的身體素質遠遠不如青登,更何況是身爲當事人的大石鍬次郎?
在戰鬥中,對於身體素質不佔優的一方來說,設法速戰速決,趕在體力和精神力耗竭之前分出勝負,方是正解。
看着又朝他攻來的大石鍬次郎,青登心裡暗道:
——不出所料,此人的反射神經果然很出色!
隨着激戰愈酣,青登終於是發現大石鍬次郎能與他纏鬥那麼久的最主要緣由是什麼了——大石鍬次郎的反射神經相當卓越!反應速度極快!
常常是青登剛把竹劍舉起來,大石鍬次郎就已看穿青登的意圖,並且迅速做出防禦、閃躲等應對。
這樣一來,就使得大石鍬次郎非常擅於化解青登的攻擊,令青登的攻勢很難湊效。
對手像是開了“自動躲閃及自動防禦外掛”——這固然相當棘手,但也並非完全束手無策。
只要是人,不論他有多麼強大,就總會有疲憊的時候,就總會有身體跟不上意識的時候。
接下來的一幕幕,皆發生在電光朝露之間——
這當兒,立在道場四角的蠟燭,已經燒短了許多。
橘黃的暖光漸漸下移,將場上激鬥中的二人的身影拉得越發長,把二人的臉照得愈加昏暗。
大石鍬次郎氣勢如虹地揮劍進身,不過一息不到地功夫,就閃身到了最佳的攻擊位置。
他揮劍下劈,而青登舉劍上撩。
2把竹劍鏗然相交——吱呀吱呀——2把竹劍的劍身雙雙發出不堪重負,彷彿隨時都會斷裂開來的撕裂般的聲響。
二人的打鬥實在過於激烈,竹劍已快頂不住二人的肆虐。
然青登與大石鍬次郎皆不管不顧,接着來戰!
說時遲那時快,二人同時錯身而過,然後又同時轉身,再度面面相對。
乍一看,二人轉身的速度似乎難分快慢,但事實上,青登的速度還是比大石鍬次郎快上了半分。
快大石鍬次郎半分地轉過身……因此,理所應當的,青登也快大石鍬次郎半分地遞上新的攻擊。
樸實無華的直刺。
就只是往手裡的竹劍,施加從地面傳到上來的力量與自身的肉體力量,將劍尖狠狠地刺出去。
挾着滾滾氣勢的竹劍,以流星墜地之勢,貫向大石鍬次郎的胸口,區區1米不到的間距,眨眼即至。
靠着“鷹眼+1”,青登看見大石鍬次郎的瞳孔猛然縮放。
他這樣的眼神告訴青登:他的意識跟上了青登的攻擊,青登的劍速並沒有快過他的反應速度。
現實裡,他的腳步也確實地開始移動,準備躲過這柄朝他胸口光速靠近的竹劍。
然而……興許是體力不濟、腳踝累了吧,大石鍬次郎的移動動作慢了半拍。
在這種等級的劍術較量之中,勝負往往在一瞬之間決定。
而決定青登與大石鍬次郎此戰之勝負的這一瞬間,來了!
啪——!
青登的竹劍先革與大石鍬次郎的胴甲相觸的下一剎,巨響炸起。
撞擊產生的力量,讓竹劍的劍身驟然彎曲。
使用了品質不錯的竹子而有着優良韌性的劍身在青登、大石鍬次郎、以及邊上的佐那子等人的注視下,彎成了一個幾近30度的可怕弧線,變成了一張弓的形狀。
吱呀呀呀呀呀——!
彎曲的劍身,發出令人聽了只感覺頭皮發麻、齒根發酸的尖利噪音,耳膜似乎都快要被撕碎了。
這把竹劍好像要折斷了——不管是誰來看了這樣的景象,想必都會這麼想吧。
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印證了此道想法。
砰——活像槍聲的巨響,迴盪在道場中。
青登手裡的竹劍,從中央部分開始龜裂,蜘蛛網一樣的裂痕以常人的肉眼根本無法跟上的速度,飛快地加深加長,從中央部分遍及整支劍身,從劍身表面貫通到劍身深處。最終——碎成萬千碎片。
在青登的竹劍粉碎的同一時間……大石鍬次郎飛起來了。
物理意義上的飛起來,真正意義上的飛起來。
在劍身因難以承受撞擊的巨力而破碎的同一剎那,劍身上所緩存、蓄積的力量,登時全部釋放。
只見大石鍬次郎先是腳掌離地,緊接着整個人被彈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一條高度雖很低,但線條形狀卻很標準的拋物線。
飛出去大概5步上下的距離,跟着那些繽紛落下的竹劍碎片滾落在地。
全場鴉雀無聲。
北原耕之介的兩隻眼睛蹬成了牛眼。
大月實一副因爲有太多的情緒涌上心頭,所以腦子過載的模樣。
佐那子的反應最平靜,她彷彿早就料到了這一切,彷彿早就料到青登一定會贏一樣,脣角揚起舒緩、輕淺的淡淡笑意。
“全場鴉雀無聲”……寬泛點講,這句形容其實是不太準確的。
還是有聲音響起的。
只不過佐那子等人都聽不見這個聲音。
【叮!掃描到天賦】
在大石鍬次郎的身子落地的下一瞬,青登的腦海裡響起冰冷的系統音。
【成功複製天賦:“神速+3”】
【天賦介紹:反射神經優於常人】
【叮!偵查到宿主已擁有相同類型的天賦】
【叮!開始天賦融合】
【請宿主稍候……請宿主稍候……】
【叮!天賦融合成功】
【“神速”能力晉級——“神速+4”】
【“神速+4”天賦介紹:天賦效果在原有的基礎上獲得增強。“+9”爲最高等級】
聽完系統音的內容後,青登嚇了一大跳。
——神速+3?!
好傢伙,青登算是明白大石鍬次郎的反應速度爲何如此驚人了。
別人光是身負特殊天賦就已經很了不得了,結果這人不僅身負天賦,而且還是天生就是升級、強化過的狀態,詞條後面自帶“+X”的後綴。
從穿越到這個時代,擁有這個系統至今,青登攏攏總總也複製到了差不多50來個天賦,但他還是頭一次複製到這種詞條後面自帶“+X”後綴的天賦。
拜此所賜,青登於前陣子從金澤忠輔那兒複製來的天賦“神速”,直接升級成“神速+4”,一舉變成青登現在所擁有的等級最高的天賦。
——原來還有體內的天賦是自帶強化狀態的人啊……那會不會有那種體內的天賦是天生“+9”的人呢……?
青登忍不住這般想。
這時,前方傳來的爬地及脫甲聲,將青登的“意識”拉回至現在。
擡眼望去,大石鍬次郎一邊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身,一邊脫去頭上的面罩。
青登方纔的那一下可真是夠狠的,不僅將竹劍弄壞了,還把大石鍬次郎給擊飛了出去。
但因爲青登打中的部位是護具裡面最堅硬的胴甲,因此大石鍬次郎並沒有啥大礙——除了他剛剛落地的部位,即屁股得疼上個一陣子。
大石鍬次郎脫下頭上的面罩後,就立即朝青登投去由遺憾、驚歎等色混合而成的情緒複雜的目光。
此人在不拿劍砍人時,行爲表現還是很正常的,跟一普通人無異。
會爲落敗而感到遺憾,會因青登使出厲害的招數而覺得欽佩。
大石鍬次郎居然還挺有武德,對於敗給青登一事,他沒有表露出憤懣、嫉恨等任何輸不起的負面情感。
他從地上爬起身後,便立定站直,向青登輕施一禮。
“仁王大人,受教了。”
青登將竹劍……不,應該說是將只剩一個光禿禿劍柄的殘破竹劍交到左手,模仿收刀的動作將其別在腰間,還了大石鍬次郎一禮。
“承讓。”
這時,北原耕之介、佐那子和大月實走了過來。
青登朝北原耕之介看去,只見北原耕之介的表情臭得厲害,整張臉拉得老長,兩隻嘴角往地面直墜,五官像擰在一起似的緊緊繃住。
“北原先生。”
青登一雙手捧着其掌中的那隻破損竹劍,面帶歉意地對北原耕之介說。
“抱歉,把你的竹劍弄壞了,我定會照價賠償的。”
青登的話音方落,就見北原耕之介粗魯地擺了擺手。
“不必了。區區一把竹劍而已,又不是什麼很貴的東西。仁王大人,您剛剛與大石鍬次郎的較量實在精彩,令我大飽眼福,囊看到這麼精彩的比試,就值得上100把竹劍的錢了。”
雖然北原耕之介嘴上在稱讚青登,但他的表情、眼神卻是絲毫看不到任何想由衷稱讚青登的色彩。
這倒也是理所當然的。
青登的第二場試煉過了。
這代表北原耕之介蓄遵守諾言,放大月常次自由,並且從今往後不再動他一根寒毛。
北原耕之介閉緊嘴巴,眸中閃過一抹糾結的遲疑之光。
半晌後,做完一大通激烈的思想鬥爭的北原耕之介“唉”地長嘆一口氣。
“仁王大人,恭喜你,你通過我所有的試煉了。我們任俠最重兩樣東西:臉面與承諾,這二者相輔相成。我會遵守我的諾言的。”
說罷,他扭過頭,衝道場外的走廊方向大吼一聲:
“來人!”
一名雅庫扎應聲進入道場,快步走到北原耕之介的跟前。
“去地窖裡把大月常次提過來。”
“是!”
20分鐘後,凌亂的腳步聲以及什麼東西被拖拽在地的聲音,傳入青登等人的耳中。
除此之外,青登還聽到似曾相識、略有些耳熟的淒厲男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人!各位大人!你們這是要帶我去哪啊?別殺我!別殺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閉嘴!吵死人了!給我安分一點!”
“不是帶你去江戶灣!如果是帶你去江戶灣,你早就死了!”
4名雅庫扎拖着一個蓬髮垢面的青年,出現在青登一行人的眼前。
人未至,青登等人就先聞到了極嗆鼻的酸溜溜的氣息。
這股惡臭,自然是從不知多久沒洗過澡的青年身上散發出來的。
此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大月常次。
那4名雅庫扎將大月常次拖到北原耕之介的面前之後,就以扔垃圾一樣的動作把大月常次丟到地上。向北原耕之介躬身行了一禮,隨後轉身退去。
只見此時的大月常次,頭髮披散着,骯髒至極的髮絲結成乾巴巴的一縷縷團塊。
大月常次的髮式是月代頭,因爲太久沒有梳洗了,所以本來光禿禿的頭頂都長出細密的發茬。
全身上下幾乎就沒有一塊地方是乾淨的。臉龐烏漆嘛黑的一團污,髒到連五官的形狀都看不清。
若不是因爲青登認得大月常次的聲音,否則還真認不出他來。
儘管外表上看着很狼狽,但大月常次的精神頭看着倒還挺充足的。還有力氣大喊大叫。
被粗暴地扔在地板上的大月常次,“哎呦一聲”跌了個狗吃屎。
他一邊揉着摔到的地方,一邊擡起頭——頭剛一擡起,便看見站在其正前方的北原耕之介的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瞬間,大月常次的身子用力地抖了幾下。
然後……
噗嗵!
他以猛虎落地式將剛直起來地腰又重新壓低。
額頭與地面相碰,放在腦袋前方的雙手僅以三指貼地——十分標準的土下座。
“北原大人!北原大人!請您放了我把!請您饒了我一命吧!我真不知道阿瑩是您的女人!”
大月常次面朝與他僅有一根指頭間距的地板,扯着嗓子,叫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瑩說她是獨身!我一時鬼迷心竅,信了她的鬼話!”
“我願盡我所能地做出賠償!請您饒我一命吧!請您饒我一命吧!”
北原耕之介面皮一抽,不耐煩地皺緊眉頭。
“夠了!閉嘴!哼!算你小子運氣好!祝賀你,你撿回了一條命!你這傢伙有個好妻子呢!你自由了!快滾吧!”
“啊、啊啊?”
大月常次一怔,隨後驚疑不定地擡起臉。
直到這個時候,大月常次才發現站在北原耕之介身後的一干人等。
“仁、仁王大人?!”
他先是震愕地掃視了圈佐那子與他有一面之緣的青登,臉上滿是愕然與困惑。
接着,他的目光凝固在大月實的身上。
他呆愣愣的視線,與大月實的充滿悲愴之色的視線,在半空中碰撞。
大月實一直抱有着一種僥倖心理。
認爲北原耕之介實在撒謊,自家老公並不是因爲和北原耕之介的情人偷情才被抓走的僥倖心理。
這種想法並沒有任何的證據或理論支撐——只是她自己單方面地、自欺欺人地想要這麼相信,想要擁有這樣的結果而已。
沉重的尷尬氣氛,降臨在這對夫妻之間。
“阿……阿……阿實……”
大月常次結結巴巴地說。
“……”
大月實抿緊紅脣,未作任何迴應。
這副畫面……讓青登都有些看不太下去了。
雖然大月實的問題多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應該是愛着大月常次的。
如果他對大月常次一點兒感情都沒有,哪會爲了救他而四處忙活、奔走,甚至不惜放下羞恥心地向青登求助?
自己費盡心力,好不容易救出的丈夫,居然是因爲那種原因而淪爲清水一族的階下囚……
這樣的現實,着實是讓大月實感到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