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濯心沒有絲毫的猶豫,猛噴一口淤血,強行打通胸口堵塞的經脈,口中發出沙啞的嘯音向龍宿示警,身形順着長街毫不停留,全神戒備一路向後飛退,惟恐金城公主還不肯放過她,又打出了一道“青炎梵天符”替自己斷後。
“嘭嘭嘭……”他的身軀化爲一道模糊的殘影飛速向後,一團團絢爛耀眼的青色光焰洶涌而出,如潮水般沿着身形去勢不住延伸滾蕩,遠遠望去儼然形成了一條光彩奪目的青色火龍,氣焰沖霄聲勢浩大。
然而金城公主飄立在樓頂之上壓根沒有乘勝追擊的意思,她宛若一尊完美無瑕的玉雕神像,從容自若地目送秦濯心遠去,然後側轉俏臉淡淡地掃了龍宿一眼。
在目光交錯的剎那,龍宿驀地感應到一股詭異莫名的寒流竟擊潰他的道心守護,如萬千冰錐齊發攢射刺入腦海,使得自己的靈臺轟然淪陷,猶如被一片黑暗無邊的冰海吞噬淹沒,無從抵禦無從抗拒。
以龍宿淵博的見聞,竟也識別不出金城公主這一眼的來歷,駭然之下急忙抱元守一運轉空日魔宗的曠世絕學“昊日心經”全力相抗。
兩股沛然莫御的精神力量登時狹路相逢,以龍宿的靈臺爲戰場激烈碰撞絞殺。
龍宿終究修爲超絕,而金城公主亦無意取他性命,故此並未全力以赴。
他的雙眸猛地亮起兩團金紅色神光,有若實質迸發而出,瞬間將侵入體內的冰冷魔意消蝕祛除大半,神智立時一清恢復正常。
但是高手對決猶如兩虎相爭,豈容片刻的走神?
電光石火之間,刁小四敏銳地捕捉到戰機,立即掣動軒轅屠龍刀羚羊掛角了無痕跡,招式大開大闔赫然切到龍宿的胸前!
龍宿見狀不由驚怒交加,只因金城公主突如其來的現身,戰局急轉直下,明明前一刻自己還是圍剿獵物的獵手,轉眼間便淪爲了被圍剿的對象。
生死關頭他無暇細想,大袖貫通真元凝鑄如棍朝軒轅屠龍刀筆直砸落。
“砰!”一記沉重的悶響,軒轅屠龍刀承受不住袖棍巨力往下飛沉。
“嚓!”刀鋒閃過,龍宿感覺到小腹發涼露出了一道殷紅血線由淺而深由細轉粗,當下側身飛腿點擊在刁小四的左肩上,借力飄飛與他錯身而過。
“喀喇喇!”大袖爆濺化爲齏粉,龍宿踉蹌栽落,全憑左腿支撐纔沒有摔倒。
他低哼了聲,就見一羣金吾衛剛剛反應過來,爲首的那個軍官手握腰刀站在不遠處,驚恐地望着自己。
“唿——”龍宿心底裡說不出的懊惱——醉酒、落單、偷襲、夾擊,這樣的情形下都殺不死刁小四,下一次機會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
然而又有誰能想到金城公主會半路殺出,一招脆敗秦濯心,嚇得後者竟興不起再戰的念頭,徑自落荒而逃?
假如他不知進退繼續纏鬥下去,以金城公主方纔輕描淡寫間顯露出的可怖手段,再加上修爲幾不遜色於自己的刁小四,勢必死無葬身之地。
只是龍宿胸中積鬱的殺氣無處發泄,眸中寒光便一閃衝向了金吾衛。
楊巔峰首當其衝,魂飛魄散道:“別過來,我不是……”
“噗!”一陣風颳過,他驚愕地發現不知爲何,手中的腰刀莫名其妙地翻轉過來,扎進了胸口。
耳畔響起一連串的慘叫聲,身後的十多個金吾衛紛紛飆血倒地無一活口。
刁小四卻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他被龍宿的左腳踢中肩膀,半邊身軀頓時失去知覺,喉嚨口一陣陣發甜噴出一蓬深紅色的瘀血,胸口才稍稍好過了點兒。
他驚喜地望向金城公主,同樣不明白這小娘皮何以小別勝新婚,一下子變得強大如斯?本想着自己修爲大進後,可以在她的面前耀武揚威翻身做男人。如今看來,自己的苦日子永遠沒有盡頭,想過夫唱婦隨的日子多半隻能留待來生了。
難道秦皇陵虛境中還埋藏着什麼絕大的秘密,被公主小娘皮獨攬懷中?
這時龍宿早已去遠,只留下一地的屍首和失去主人哀鳴不已的戰馬。
“小娘皮,你終於肯來見老子了!”刁小四興奮地大叫,騰身撲向樓頂。
不料金城公主玉容如霜冷冷拂袖道:“站住,不許靠近我!”
刁小四猝不及防,被迫面而來的袖風震落到大街上,又驚又怒道:“爲什麼?”
金城公主淡然道:“不爲什麼,照我說的做就是。”
刁小四眨眨眼笑了起來,說道:“你還在擔心我們是兄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老子已經弄清楚了……”
金城公主漠然截斷刁小四的話頭道:“我不想聽,也不關心這個。這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面,以後我不會再見你,也不要再試圖尋找我。剛纔逐走秦濯心、龍宿,權當我償還了你當日救護之情。”
刁小四心頭如遭五雷轟頂,憤怒道:“你說什麼,敢再說一次看我不揍你屁股?”
金城公主凝視刁小四,眉宇間慢慢浮現出一抹難以名狀的哀傷,徐徐道:“沒有我,你還有耿婉兒和孫紫蘇。”
“那又如何?!你和她們一樣,老子心裡一個都放不下!”
金城公主搖搖頭道:“我和她們不一樣。如果,我要你爲我捨棄婉兒和紫蘇,你能麼?爲了我捨棄所有的故交好友,你能麼?爲了我放棄世間的榮華永遠終老秦皇虛境,你能麼?”
刁小四被她一連三個“你能麼”問傻了,不服不忿地反駁道:“你怎麼不問老子能不能戒酒戒肉戒疤做和尚?”
金城公主自失地一笑道:“我和你不一樣,也和她們不一樣。就像兩顆不一樣的星,有不一樣的軌道,註定永遠無法交匯在一起。這纔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
“狗屁問題!我就聽說星星在一起迸出的火花才最耀眼、最令人羨慕!”
金城公主望了刁小四一眼,目光如水卻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櫻脣輕啓道:“我走了,這次,就不和你說再見了……保重。”
“唿——”彷彿一陣藍色的海風吹拂過拂曉的天宇,她亭亭玉立的身影宛若無數繽紛的花瓣消散,轉瞬隱沒在了虛空中。
刁小四呆呆仰頭凝望芳蹤渺渺的樓頂,那裡曾有玉人立上頭,而今空空蕩蕩冷冷清清,惟一彎西沉的殘月若隱若現。
月冷龍沙畫角吹殘,風外還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刁小四漸漸感到自己的心痛了起來,像有火焰在燃燒,像有毒蛇在噬咬,漸漸地胸膛裡空蕩蕩地仿似心也飄在了半空中。刁小四伸出手去想抓住什麼,可是手心裡分明也是空蕩蕩的!
走了?他傻傻地望着,公主小娘皮就這樣走了?真希望這是一個玩笑。
可是看起來是真的,她跑來救自己,就是爲了對自己宣告說永遠不會再出現。
許許多多過去的光陰仿如時間倒流,清晰無比地從他腦海裡緩緩地像溪水般淌過。一直以來,她都是高高在上的女神,說她性格冷漠也好,性情淡漠也罷,即便是在慘遭鉅變國破家亡的時候,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神從不曾有過絲毫改變。唯一不同的是,當她在封閉星空中沉沉睡去的那段日子,如初生嬰孩般嬌柔、安靜而美好。呆在她的身邊,自己就像只想偷腥的野貓。但野貓也有野貓的快樂和夢想,而今快樂盡去,夢想破碎,點點滴滴盡成回憶。
伊人來如風,伊人逝如霧,許多煩惱,只爲當時一餉留情。
難道,這就是失戀?難道,老子就這樣被人甩了?
刁小四覺得此刻的自己像一頭憤怒的獅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想吃人。可他最想吃的,依舊是剛纔那個賭咒發誓要與自己分道揚鑣的女人。
能回來麼,就算要我痛哭流涕哀告哭求?
滾儂只蛋,想看老子的笑話,門都沒有!
格老子的,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就算寂寞將我擾,充實生活趕它跑。
老子是白手起家的少年英雄,老子天生英俊聚財有方,老子身材高修爲高人品也……鶴立雞羣,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三高人士。天下只有我不想追的,沒有追不到的美女。
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很快楊妃兒那個傻瓜就會知道,她幹了一件多麼蠢的事,就讓她用後半生後悔去吧!
想着想着,他猛然憤懣地衝着空曠的街頭怒吼道:“你個哈巴……還不給我滾回來!”
“滾回來,回來,回來回來……”
吼聲在晨風中迴盪,忽然,他聽見一個人躺在地上用微弱的聲音叫道:“我在這裡……”
刁小四怔了怔轉頭望去,心想是哪個小子捱了龍宿一刀竟然還能有氣兒,果然是條好漢。
只是自己心情壞到極點,惡聲惡氣道:“閉嘴,是哪個哈巴亂說話,沒見老子正失戀嗎?”
地上滿臉血痕的人有氣無力道:“刁四爺,我是楊巔峰啊。不就是個……美女嘛,美女都喜歡耍耍小性子……你要喜歡就哄哄她,不喜歡就讓她去,保證她沒幾天又哭哭啼啼地回來找……找您老人家。”
刁小四得了安慰毫不領情,罵道:“娘希匹,我看上去很老麼?”喘了口氣舉步上前封住楊巔峰傷口附近的經脈,說道:“雖說老子俠骨柔腸施恩不圖報,可你總不好意思欠救命恩人的人情不還吧?”
楊巔峰連連點頭,只要能先保住小命,什麼樣的敲詐勒索他都認了。
刁小四伸手握住刀柄往外一拔,說道:“有點疼,忍着點兒。”
楊巔峰一聲慘叫兩眼翻白昏死過去,刁小四手裡抄着血淋淋的腰刀,若有所覺地擡起頭,遠遠瞧見一隊聞訊趕來的金吾衛正齊齊瞅着自己,每個人的眼裡都流露出憤怒與仇恨之色。
刁小四怔了怔,瞧瞧滿街橫七豎八的屍體,望望手裡握着的血刀,一陣陰慘慘的冷風割過脖頸,不由得打了個激靈,臉上強擠出親切憨厚的笑容道:“如果我說兇手已經逃了,你們會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