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炕桌上的爭論
牛三想到這些年妻子跟着自己吃的那些苦,也不願硬違妻子的心意,只能以一句“婦人之見”發泄一下。
做好飯,麻利的支好炕桌,何氏便喊外面忙着農活的兩個兒子回來吃飯,不一會,牛子祿和牛子壽便攙着牛母進來,牛三趕緊下炕,扶着母親坐到上首,又返回到炕上坐下,牛子祿和牛子壽相對斜跨在炕沿上。
牛母今年五十多歲,快六十了,這個通安鎮來說是少有的高壽。何氏先給牛母盛了一碗,接着又給大兒子盛了一碗,又給小兒子盛了半碗之後,鍋裡就開始見底了。何氏給牛三盛了大半碗,自己就只剩下小半碗了。
牛子祿看着父母的碗和自己的碗,儘管這種場面他已經習以爲常,但是每次看見,他心中還是心酸不止,牛子祿拿起自己的碗,準備朝離自己近一些的父親撥上一些,牛三熟練的拿開自己的碗,笑道:“今天去給你李大伯家裡講公告,在他們家吃了大半個高粱饃,現在肚子裡還沉着呢。”
牛子壽見狀,想趁着母親不注意,將自己碗中的飯給旁邊的母親勻一些,還沒等他端起碗,何氏的筷子就敲到牛子壽的手上,並傳來一聲怒斥:“趕緊吃!”
年僅十歲的牛子壽委屈巴巴的說道:“娘,我吃不了!”
何氏撫摸着牛子壽的腦袋,笑道:“你們兩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吃飽了才能多幹活,你爹從你李大伯家回來還揣了半個高粱饃,都給我吃了,娘是吃飽了,才吃的這麼少。”
牛子壽哦了一聲,似乎是信了何氏的話,低頭吃着碗中的飯,可是當他低下頭之後,眼中泛出的淚花,牛三和何氏都沒有看見。
牛三吃着飯,突然悶出一句:“孩兒他娘,將咱們家的面勻出幾升來,回頭給二嫂家送過去。”
何氏臉色一變,看到坐在上首的牛母,忍着沒有發火,只是冷着臉說道:“你還當她是你二嫂呢,她現在可是馬家的人,用不着你操心,你還是多操心咱們這個家吧。”
牛三也不生氣,乾笑道:“行行行,她不是我二嫂,但子福可是我們的親侄子,這總沒錯吧?”
說完,牛三又嘆了一口氣:“我今天又看見子福了,雖說他比咱們家子祿大了一歲,可是看上去就好像比子祿小了一歲的樣子,我叫他來咱們家吃飯,可是那孩子懂事,又要強,硬說在家裡吃飽了,看他那樣子哪像吃過一頓飽飯的樣子,畢竟是二哥的遺孤,我看着心中實在不忍。”
聽着牛三說着孫子的狀況,牛母也是心中不忍,她也很想幫着牛三說幾句,但是想着自己已經失去了勞動力,何氏自從嫁過來之後爲了這個家忙裡忙外的,沒有享過一天的福,便將話咽在肚字裡,只是悄悄的抹着眼淚。
看到牛母的樣子,何氏的語氣也不再冰冷,但是怒氣仍舊不減:“這些年我們家幫襯他們家還少嗎?可是我們送過去的那些糧食,有多少是進到你侄子的口中的?子祿是你侄子,更是她兒子吧,可是你看看他們家,一樣生的孩子,子祿就像是個外人一樣,我看着就生氣。”
牛三輕笑道:“唉,她是二婚,還帶着孩子,嫁到馬家也說不上什麼話,有多少的委屈還不自己忍着。我知道,你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這些年你沒少生二嫂的氣,但是也沒少給他們家送糧食,即便是我不說,你也意不過子福,瞞着我偷偷的送過幾次,你以爲我不知道呢?”
何氏瞪了一眼牛三:“這個家就數你精!”
牛子壽擡起頭,瞪着清澈無暇的眼神問道:“娘,你看爹精還是我精!”
何氏噗嗤一笑,擡手輕拍了一下牛子壽的腦袋:“娘說錯了,這個家你最精!”
何氏這一笑,家裡的氣氛就緩和了不少,牛三看着下兒子,投去了一個讚賞的眼神,牛子壽扮了一個鬼臉,又埋頭吃飯了。
牛三趁機說道:“你看往年因爲遭受党項和土匪的劫掠,我們家的糧食損失不少,不也挺過來了嗎。今年党項劫掠的時候,因爲折衝府的幫助,我們家也及時躲過去了,糧食也基本上沒有損失,肯定是比往年要好過一些,再過兩年,子福也能自立了,也就不需要我們家幫襯了。”
何氏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說道:“行,總是你有理,我說不過你,我收拾收拾,騰出幾升,你去拿給他們家吧。”
牛子祿放下手中的碗,突然說道:“爹、娘,我想去從軍。”
牛子祿這一開口,整個飯桌上突然安靜了起來,牛三先是一愣,緊接着便將目光轉向何氏。
何氏將手中的碗筷重重的墩在炕桌上,厲聲道:“不行!”
牛三趕緊打圓場:“你不要動不動就發火嘛,聽聽孩子怎麼說?”
何氏扭過頭:“這一家子不知道是怎麼了,大的氣完小的氣,我就是觀音娘娘也不夠你們氣的,這件事不管你們說什麼,我就是一句話,不行!”
牛三笑道:“在咱們家,你可不就是觀音娘娘嘛?”
何氏連拍自己的嘴:“呸呸,這張臭嘴,觀音娘娘恕罪,您大慈大悲,請不要計較我們隨口的胡話,晚上我給您磕頭賠罪。”
唸叨完,便盯着牛三,牛三也在自己的嘴上連拍數下,何氏才肯罷休。
牛子祿並沒有因爲何氏的一句不行而放棄,繼續說道:“爹、娘,我已經十五歲了,我們家的情況我很清楚,爲了奶奶、我和弟弟吃飽飯,你們從口中不知道省下了多少的糧食,今天爹說去李大伯家裡吃了半個高粱饃,娘還說爹給你帶了半個,我都這麼大了,難道還看不出來你們的謊話?這樣下去,我們家何曾是個頭啊,正好現在渭州折衝府飛鷹團來咱們通安鎮招兵,入了兵營,不但可以吃飽飯,還可以讓咱們家免去五年的賦稅,咱們家以後日子也能好過一點。”
何氏聽到牛子祿的話,一向堅強的她瞬間內心被擊潰,眼淚不自覺的就流了出來,她看向牛子祿:“我和你爹吃糠咽菜、就是餓死,也不能讓你去從軍,你還小,不知道戰場上的兇險,上了戰場,那命就不是你自己的了,這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和你爹怎麼過?你二伯就是死在戰場上了啊,你看你子福哥過的,如果你二伯沒有從軍戰死,你子福哥也不至於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牛子祿看着何氏,眼睛裡滿是乞求:“娘,我都長這兒大了,能不知道戰場上的兇險嗎?您知道爲什麼我們每年除了防着土匪,還要躲着党項人了嗎?就是因爲我們的軍人太少了,自打我記事起,我就幾乎沒看到我們通安鎮的那座軍營裡駐紮過軍隊,每當土匪或者党項來的時候,我是多麼希望我們的軍隊能夠將他們大殺四方。這次我們很幸運,碰到了王校尉、趙隊正,是他們保住了我們的命和糧食,但是王校尉爲了保護我們戰死了,很多軍人都戰死了,如果我們都怕死不去從軍,那下一次土匪和党項軍來侵襲我們家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那個時候難道我們的命就是自己的嗎?與其等着捱打,還不如主動從軍,多一個人從軍,我們的家便會多一分安全。”
牛三看着牛子祿,一臉驕傲:“哈哈,不愧是我牛德全的兒子!”說完,又對何氏說道:“你聽兒子是不是說的有道理!”
何氏指着牛三怒道:“有個屁的道理,別以爲我不知道,兒子說這些,還不是你這些年給躥騰的。”
牛三趕緊舉手辯解道:“你這可就冤枉我了,我可從過來沒有給他教過這些話,不過說實話,祿兒能說出這樣的話,我是很高興的。”
牛三的態度把何氏的火氣硬生生的堵在了胸口,愣是沒發出來,何氏實在不知道怎麼出氣,便一巴掌拍向炕桌,炕桌上的碗筷被震的七零八落:“你們父子怎麼說怎麼有理,我是說不過,不過這個家我說了算,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牛子祿還想努力說服何氏:“娘,這從軍不一定就會戰死,要不然哪有那麼多人從軍呢,你看咱們家這個情況,我要是留在家裡,一輩子也不會有啥出息,要是從了軍,說不定會混成一個將軍呢,那到時候我們家天天吃白麪饅頭,想吃多少吃多少,你說多風光。”
何氏被氣笑了:“哼,你別以爲我不知道,我們渭州最大的官纔是都尉,離着將軍還差着一個房頂呢。就你?還相當將軍,下輩子吧!”
牛子祿不服氣道:“娘您怎麼還看不起我呢,您要是不信,我明天就去從軍,看能不能混個將軍回來。”
何氏斜了一眼牛子祿:“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能不知道。你也別費心思了,你從軍這事在我這就一句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