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鬼使神差秘門中

他略一回顧,就循巖上便道繞老榕背後走了過去。這回他藉着月白色石巖反射的星光,看到一條直通梵淨山主峰的石道。

莫家玉估計沿這條石道,一定可以通往梵淨山主峰,可是子午谷是在哪裡?

他心中盤算道:“反正路只這麼一條,既無棧道可供選擇,向前走大概不致有錯……”

當下,莫家玉藉着濛濛星光,沿着那條唯一的石道,朝梵淨山主峰的方向而行。

石道越走越寬大,最後石道已盡,緊接着是一片草地,當中有一條土質小山,敢情剛纔那一塊高大石巖,竟是梵淨山主峰的山壁,因此同一條便道就有石質與土質之分。

走完草地之後,又碰上一片密林,而那些樹林也是枝叉亂橫,又高又大。

莫家玉估計差不多快到地頭,兵法上有所謂“遇林莫人”之諫,那麼,自己是不是該在這黑夜中穿林而入?

當他停步相度地勢之時,倏地自林中閃出十來個袒胸裸背的瑤人來。

這十來個瑤人個子均極短小,沒有一個超出五尺,但由他們縱身之勢看來,他們身手均極矯捷。

莫家玉不知道這些瑤人的來意,因此僅僅保持戒備,用一雙利眼注視那些手執飛矛的瑤人。

那十來個生瑤現身之後,很快圍成一圈,將莫家玉圍在當中,他們行動快速,而且沒有人發出叫嘯喝喚之聲,顯見這些生瑤必受過起碼的攻防戰陣訓練。

最令莫家玉感到奇怪的是,這些瑤人將他圍定之後,居然未將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僅僅用二十幾隻眼睛,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雙方就這樣僵在那裡,莫家玉忖道:“這些瑤人是不是還在等發號施令的人?”

他突然有一個很天真的念頭,心道:“我如果繼續走向樹林,這些瑤人沒有人下主意,發號令,會不會出手阻我?”

他決定不妨試一試看,因爲他想:即使這些瑤人動手,他也有把握不被傷害到,橫豎人已被圍,除非自己乖乖受擒,否則動手必難免,那麼何不現在試試?

他想做就做,故意先現出微笑,將手中長劍插在腰際,然後攤開雙手,表示他已收下武器,無意與人打架,然後不慌不忙,走向那片密林而去。

說也奇怪,當他通過橫矛擋在前邊的瑤人之時,那三個瑤人竟然自動讓路,讓他毫無阻礙地走進密林。

莫家玉疑惑不解,真猜不透這些瑤人到底攪什麼名堂。

他一面走進密林,一面用盡心思去想。

才走過密林六、七步,莫家玉暗叫一聲“糟”,擡眼一望,心底不由一涼。

他忖道:“我早就應該想到瑤人讓路之用意,爲什麼自己會忽略了呢?”

其實,莫家玉在瑤人未現身擋路之前,早有經密林到梵淨山的打算,待瑤人阻路之時,莫家玉還是決定要突圍進入密林的。

就是因爲這樣,莫家玉纔會忽略了瑤人自動讓路的真正用意。

此刻,莫家玉發現密林不僅漆黑一片,而且方向莫辨,他已知道自己正陷入一種奇門陣法之中。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既不能利用星座以辨別方向,更不能四處亂撞,幸虧莫家玉一陷入之後就發覺,他反覆思考之後,決定以靜制動。

所謂以靜制動,就是先在原地等待,一俟陣法催動之時,利用催陣的人聲位置,或人影方向,來思解脫陣之法。

莫家玉對這奇門陣法雖沒有很深的研究,但他知道有一個原則是:陣法一旦催動,就是存亡關頭之際,脫困陣法之最好時機也在催陣之時。

要知,奇門陣法擺設之法,雖各門各派均不相同,各有獨門之秘,但是大致不超出如下類型:

第一類是用來困人之奇門陣法,這類陣法均沒有專人守陣或催陣,因此入陷之人,只要有點破陣知識,算準陣中的門位方向,周而復始一研究,就不難脫困。

第二類是攻伐之用的陣法,這種陣法與第一類不同之處,就是成陣之物以人爲主,有時也利用地形地物擺成攻伐之陣,催動之時,望生不息,使陷陣之人四面受敵,古代兵法名家均擅長用這類陣法,以達到以寡擊衆之效果。

惟這類陣法講究首尾兼顧,左右逢源,如果陣式被人切斷,就難收效。

比方說,最簡單的人字三角形陣式,前進攻敵之時以前面一人應敵(頂角在上),如敵勢強大,左右兩翼便迅速移位超前,這麼一來,變成一個倒置的三角形(頂角在下),陣形仍然不變,兩翼成包抄之勢,敵人還是陷在陣中的。

但如敵人曉得厲害,他不退反進,纏住催陣之人頭,陣法就會受阻,力量也會因之滯塞,陣法便破。

第三類則是攻則能動,守可停息,而敵人不論陣式有否催動,只要陷入陣中,就很難出困。

這道理很簡單,如果敵人陷陣之後,摸清了方位準備出困之時,陣形便移位攻擊,使敵人重又被陣法所迷,如此周而復始,不累死敵人不休。這種攻守兼具的奇門陣法,最爲厲害,因爲它兼有第一類的守勢,及第二類以攻爲主等兩種陣法之長。

閒話表過,再說莫家玉衡量情勢,決定採取以靜制動的主要原因,是要先摸清對方陣法之類別,然後再思破陣之法,於是他乾脆好整以暇,盤膝坐了下來。

約摸過了一炷香之久,正在調息運功的莫家玉,突然被一股自頭頂凌空急瀉而下的勁風驚醒,饒他應變得快,但也已經沒有時間閃身。

當時他就地以一個“懶驢打滾”的招式,斜向左側一滾,避過那凌空下襲之物。

這回莫家玉已學了乖,他不敢再坐地上,因而隨手在地上撿起一支枯枝,相準適才他坐過的方向丟過去。

只聽卜一聲,那枯枝擊中了一棵大樹,莫家王聽聲辨位,估量那棵被枯枝所擊中的大樹,約摸離自己現在的所在有兩丈多遠。

他心中暗喜,縱身循枯枝所飛的方面過去,人在空中,雙手急探,想抱住那棵大樹。

不料飛身已超出三丈之遠,卻仍然夠不上那棵大樹,這一驚非同小可,莫家玉只好長腰下沉,腳踏實地。

莫家玉這次以枯枝探路之後,真正才知道他已陷入一種奇奧難纏的奇門陣法之中。

因爲這座奇門陣,不但能擾人耳目,而且變幻莫測,使人百思莫解。

例如,剛纔那枯枝擊中大樹之時,莫家玉從打出枯枝到擊中樹身的剎那時間,推算出兩下距離應該不超出兩丈遠。可是事實不然,莫家玉飛身探樹之距離,已超過三丈,而竟連一片樹葉都沒摸到,實在大出人意料之外。

莫家王並不相信那棵大樹是被人迅速移開,因爲事實上並無此可能。

那麼,唯一的解釋是,這奇門陣法,在擺設之時,已考慮到回聲的角度,而特別用隔音之物,以防備敵人用聲音來測方位。

莫家玉暗暗叫苦,因爲他既不能測出周圍大樹之間的距離及位置,就無法推算出陣形的方位,如此一來,連自己陷在陣中的哪一部門都無法知道,遑論要想出破陣之法了。

但莫家玉並未因此灰心,當他想無可想之際,被他想出了一項看似笨卻可行的辦法來。

他在漆黑的陣中摸索前進,大約走了二、三十步,平舉的雙手已觸及一棵大樹。

這棵大樹粗細須要五人合抱,莫家玉已管不了那麼多,手腳並用,迅如貓兒,很快地沿樹幹揉升而上。

不一會,莫家玉已爬至樹巔,撥開密葉,四下環顧。

這一看,他內心又涼了半截,因爲他發覺樹頂與樹下完全一樣,伸手不見五指,連一絲涼風都沒有。

昂首仰望蒼穹,也沒有半點星辰,四野死寂,天籟沉沉,哪像是置身人間?

莫家玉只好再爬回地上,靜待變動。

當他正在苦思下一個步驟之際,驀地傳來一聲長笑,道:“哈朋友!這‘萬秘一宗’奇陣的滋味如何?”

莫家玉口中答道:“尊駕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困住在下?”

心中卻付道:“陣中既然已能傳聲,那麼陣式必有一處開啓,我應該馬上查出那個方位……”

那人又道:“你先報上姓名來歷!”

莫家玉這回注意到聲音自左上方傳來,他漫應道:“在下莫家王,來自江南!”

那人道:“江南?叫莫家玉?你來此意欲何爲?”

莫家玉已可以肯定那人所佔的位置,正是在上方約五丈遠之處,但他仍不敢妄動。

因爲一來他還沒有充分把握可一舉成功,二來那人並無惡意,他犯不着先得罪人家。

於是莫家玉按兵不動,繼續同那人扯道:“在下想到此地尋訪一位朋友!”

那人道:“找朋友找到這梵淨山來,那真是天下奇聞!”

莫家玉道:“這又何奇之有?難道說尊駕就沒有朋友來找過你?”

那人笑道:“哈!哈!說來你或許不相信,本人住在梵淨山已經十五年,就是沒有朋友來找過我!”

莫家玉道:“那大概是因爲你根本就沒有朋友!”

那人又哈哈大笑,道:“本人多的是朋友!”

莫家玉覺得那人大概不致於扯謊,是以他從來不歡迎朋友來往之舉,料定因爲他孤僻之故,否則,必是梵淨山有禁絕外人侵入的山規。

舍此之外,再沒有理由可以說明,何以到梵淨山尋友是件奇聞之事?

當下莫家玉道:“尊駕既然有的是朋友,卻不與朋友來往,當真使人費解!”

他是無話找話說,目的在引起那人的回答,好判斷那人的方位。

果然那人又道:“這事與你無關,你用不着花腦筋去想,先把你的真正來意告訴本人!”

莫家玉道:“在下業已說過,來梵淨山是爲了尋一位朋友的!”

那人口氣變冷,道:“本門向來不與外人交往,你要睜眼說睛說本人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他口氣突然變得冷漠之至,這人的性情反覆無常由之可見,莫家玉只好道:“在下實話實說,尊駕不信也沒辦法!”

那人冷嗤一聲,道:“好!你直闖梵淨山禁地已死罪難逃,竟敢再信口雌黃,詐騙本使者,本人要你告罪討饒!”

莫家玉知道多說無益,脫困良機可能瞬間即逝,他不待那人把話說完,急急長身而起,朝那人發聲之處飛撲而去!

這一着變起肘間,而且莫家玉身影奇快,那人顯然未及防備,等到發覺時,莫家玉已飛上枝頭,欺近那人面前。

此舉莫家玉籌思甚久,果然猜得很準,他一飛上樹頂,立覺眼前境界大不相同,雖在黑夜之中,已能目視近處景物,且陣陣夜風習習,不再使他有陷身絕地的感受。

莫家玉雖然可確定已脫出奇門陣外,但他仍然不敢大意,雙足踏在枝幹之上,兩掌則運功備敵,與那人面對面相峙在大樹上。

那人大概過於吃驚,一時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莫家玉看得好笑,道:“尊駕甚是吃驚,對也不對?”

但見那人閉口不語,癡癡望着莫家玉好一會,才道:“本人的確想不通……”

莫家玉道:“這是因爲你太過自信之故!”

那人道:“此言不差,本人的確太過自信,以致被你得到可乘之機,只是你的才智武功,也非尋常!”

莫家玉微微一笑,道:“謝謝尊駕的誇獎,請教尊姓大名?”

那人道:“本人沒有姓名,你叫我鬼使好了。”

莫家玉道:“鬼使?”

鬼使道:“對!本人是秘門左尊者鬼使,與右尊者神差分掌本門刑律!”

莫家玉道:“此處非談話之所,咱們是不是可以下去說話,”

鬼使很爽快地答應,當先跳下大樹,莫家王不敢怠慢,緊跟鬼使身影,也縱身跳下。

他們走到密林外的草地上,鬼使才停步轉身。

這回由於地面寬闊,月光甚是明亮,是以莫家玉能夠看清楚對方面貌。

只見鬼使年紀甚輕,面目俊秀,這種長相實在與他的名號大異其趣,頗不相符。

鬼使大概也對莫家玉感到興趣,仔細打量他好一會,桀桀笑道:“原來閣下也是個年輕人,哈……”

莫家玉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鬼使道:“因爲如此一來,你就非死不可了!”

莫家玉細細想過之後,恍然道:“哦?敢情尊駕已對在下生出嫉妒之心?”

鬼使冷哼一聲,雙眸中確已爆出爐恨神情,莫家玉忖道:“適才我不應該在他面前露出得意之色,看來這鬼使定是個恃才傲物,自以爲年輕俊美,武功超人之輩。”

莫家玉不希望多生枝節,更不願得罪秘門中人,以免耽誤進入梵淨山子午谷正事,於是在鬼使惱羞成怒,翻臉出手之前,急急道:“尊駕犯不着爲剛纔之事動氣,因爲在下脫離萬秘一宗門大陣之舉,完全是誤打誤撞,僥倖之至!”

他口氣誠懇,鬼使聞言之後,臉色稍霽,道:“你到梵淨山子午谷來,想找什麼人?”

他突然撇開話頭,改言相詢,這人性格執拗,喜怒無常,實在世無倫比,使人難以捉摸。

莫家玉道:“在下想找客在貴門的杜姑娘杜劍娘!”

鬼使驀地臉色又變得很難看,冷冷道:“杜姑娘?閣下跟她有什麼關係?”

莫家玉忖道:“我須小心答話,免得又激怒了他!”

當下,緩緩說道:“在下與社姑娘有數面之緣,可算是朋友!”

鬼使道:“哦?你的意思是普通朋友?”

莫家玉點點頭,但承認之後,卻又大大後悔,心道:“既是普通朋友,我憑什麼千里迢迢跑來找他?”

鬼使果然微哼一聲,道:“那你何以知道杜姑娘在這梵淨山中?”

莫家玉心中甚是懊惱,因爲他對鬼使咄咄逼人!反覆羅嗦已大感不耐,可是他爲了順利會見那冒牌杜劍娘,卻不敢頂撞鬼使,只好設詞道:“在下受朋友之託,來此轉告一件事,杜姑娘在這梵淨山中,也是在下那位朋友告訴我的!”

鬼使用兩道銳眼打量莫家玉的表情,最後道:“閣下是不是受神探陳公威之唆使而來的?”

莫家玉道:“陳公威跟在下素昧平生,杜劍娘對他亦不會有好感,他怎會指使在下來此?”

鬼使大概同意他的這一番說詞,閉口不語,莫家玉遂又接道:“在下這裡有一件信物,可以證明社姑娘確是認識在下!”

他一面說話,一面將藏在懷中的那條粉紅絲巾掏了出來,送給鬼使過目。

鬼使手中翻動絲巾,嘴角掛着一抹冷笑,臉上表情迅速變化,最後變得難看之至,使得莫家玉甚是費解,想道:“這廝性情奇特,常會無緣無故生出嫉恨之心,而且喜怒無常,當真是難纏。”

鬼使將絲巾收好,朝莫家玉喝道:“你不要以爲本人會被你一派胡言所騙,哼!”

莫家玉被弄得啼笑皆非,真想對他道:“求求你,別自作聰明好不好?”

шшш ¤тт kΛn ¤℃O 但他沒有當真說出口,他知道,大凡像鬼使這類性格的人,最忌諱人家當面拿言語諷刺他。

因爲這類人既自卑又自大,聽得進恭維拍馬屁的話,卻聽不進譏諷之言,是以,即使你用理由駁得他無詞以對,他也不見得就會服輸。

莫家玉怕被鬼使耽誤了正事,當然只好順着他說話,何況,莫家玉覺得鬼使握有傳見杜劍娘之權,如果能說得他心甘情願通報一聲,豈不省時省事?

於是,他裝成低聲下氣,深恐“得罪”對方的樣子,道:“在下實在不敢有片句謊言,請貴使者明察!”

他這句話果然生出效用,只見鬼使沉吟之後,道:“你不是杜姑娘的膩友,這絲巾怎會在你手中?”

莫家玉忖道:“原來這廝吃起醋來。”

當下說道:“這絲巾是杜姑娘的朋友交給在下的!”

鬼使道:“是男的,還是女的?”

莫家玉道:“是一位女的!”

鬼使“哦”了一聲,好像相當滿意,莫家玉心想:這下子大概可以放行了,不料那鬼使卻道:“你既然能闖出本門萬秘一宗奇門大陣,雖說有點僥倖,但你的武功心計必定仍有所長,我要試試你的功力如何,你準備好!”

莫家玉裝出爲難的樣子,道:“這又何必?貴門臥龍藏虎,人材輩出,名震武林,在下哪敢在此撒野?”

鬼使大刺刺地道:“這沒關係,你儘管出手好了,即使傷了我,也不會有人怪你!”

莫家玉付道:“這廝說得好聽,我要是傷了他,怕沒有那麼容易走出這梵淨山!”

因此莫家玉道:“在下習藝未久,實在難跟貴使者抗衡!”

鬼使突然變臉喝道:“你再推三阻四的,莫怪本使者一掌斃了你!”

莫家玉心道:“這人實在狂傲之至,大概自他出道以來,還沒受過教訓之故。”

他雖則心中對鬼使的狂傲深覺好笑,但他表面還是裝成躊躇不前的樣子。

鬼使霍地拍下三掌,那密林中應聲走出三個**上身的瑤人,鬼使嘰哩嘩啦地鬼叫一陣,那三名瑤人連連點頭,當中一人飛快轉身回到密林,招來十來個面目兇悍,袒胸露背的瑤人來。

莫家玉看得大皺眉頭,鬼使等他的手下瑤人站好之後,道:“你毋庸怕,我叫出這些人的用意,是要他們實際觀看我的應敵功夫!”

莫家玉任憑他誇口吹牛,因他根本就沒有出他洋相的意思,是以不置一語。

鬼使得意萬分,全沒把莫家玉看在眼內,他翻翻兩掌,道:“你拔出劍來,我先讓你三招!”

莫家玉只盼鬼使趕快帶他進入子午谷,所以這回他不再推辭,依言掣出長劍來。

鬼使雖然口中盡說狂話,其實他並沒有小覷莫家玉,當下擺開架勢,很慎重地注意莫家玉出招。

莫家玉劍交右手,抱劍示意,然後向鬼使當胸刺出一劍。

鬼使注意到對方這一劍平凡無奇,劍勢未來,他已想出至少三、四種的化解及反擊手法,於是微惻上身,右足竟然在對方劍身未收之際,踏中宮,走洪門,探過莫家玉身側。

莫家玉看得真切,這時他只要翻腕將劍勢改爲“貼”字訣,那麼鬼使非得手忙腳亂不可。

可是莫家玉沒有這樣做,他噔噔噔一連向右側踉蹌躲避,此舉惹得鬼使得意長笑,道:

“你不必心慌,我只是試試你的膽量而已!”

莫家玉盡力地在神情中裝出驚魂甫定尷尬之至的樣子。

鬼使笑道:“你再攻兩招看看!”

莫家玉心想:“此刻我絕不可就此認輸,需得裝成受激發怒,拼命攻他兩招才行,否則他一定會發覺我有意讓他。”

他的表情隨念頭轉變,鬼使也看到了莫家玉老羞成怒的樣子,道:“對!你拼全力攻兩招試試!”

莫家玉舉劍前指,“刷”一聲,再度刺向鬼使,這次他露了一手絕招,鬼使只覺得對方劍尖泛出十數朵劍花,當頭罩下!

他冷笑一聲,喝道:“來得好!”

倏地虛空劈出一掌,身形趁對手劍勢一滯之隙,凌空飛拔三丈來高。

這一手完全靠長腰之力,而已在出掌之同時,猶能將身形拔高,這份輕功,連莫家玉也暗暗喝采!

莫家玉這回已失去攻勢,他原可剎住前去之姿,凌空劈掌,以卸去鬼使居高臨下一擊的威力。

但莫家玉並沒有抓住先機的打算,是以,他乾脆放水放到底,就前衝之勢,翻了兩、三次跟斗,加快了衝力。

這一着,令凌空下襲的鬼使又好笑又生氣。

因爲莫家玉正好可脫出鬼使掌力波及的範圍,而莫家玉翻跟斗的笨拙救命招,在鬼使看來,顯然是急中生智,臨時使出來的.可是卻能避開他蓄意已久的攻擊,怎不叫鬼使瞪眼吹鬍子,心中有氣?

鬼使一連兩次均被莫家玉“僥倖”逃過,使他覺得臉上無光,心中頓萌惡意,決定在莫家玉出手攻出第三招之時,一掌毀了他!

莫家玉哪有猜不透鬼使的鬼主意之理?他迅速作了一項決定,俾能圓滿解決眼前的僵局。

鬼使收守爲攻,他一俟莫家玉的第三招用老,立刻改容相向,運起全身功力,使出秘門絕藝“追魂鬼爪”,攻向對方。

這一舉快若電光石火,莫家玉真的感到對方的攻勢已將他的閃挪藏避方向完全封死。

就在鬼使桀桀怪笑聲中,兩條人影已纏在一起,只聽一聲裂帛之聲,人影乍合又分。

但見鬼使臉上掠過一絲疑惑表情,拿一雙銳利眼光,瞅着莫家玉。

莫家玉則神情頹喪,左臂衣袖撕得粉碎,而且有一道紅色的傷痕。

鬼使看到莫家玉狼狽模樣,這才得意笑道:“閣下還是沒辦法逃過我的追魂鬼爪!”

莫家玉道:“這話是實情!”

鬼使道:“不過閣下功力還算不差……”

莫家玉心道:“見你的大頭鬼!我要是全力應付你,此刻還不知道是誰要受傷!”

他口中卻笑道:“閣下功力深厚,絕技驚人,是莫某生平僅見的!”

鬼使被說得意興湍飛,轉臉用番語告訴那些圍觀的手下,嘰哩叭啦,大概是在向他的手下誇耀一番。

莫家玉冷眼旁觀,深知鬼使不僅甚是自大,而且好高騖遠,最喜歡人家拍他的馬屁。

當下心中有了計較,乃道:“閣下雖然自命不凡,不過天下間仍有人勝得過你,你信也不信?”

鬼使聽不出莫家玉話中之意道:“這是當然的事,本門中就有人武功比我高強!”

莫家玉故作驚奇,道:“真的?那……那他的武功必然是驚世駭俗的了?”

鬼使面泛得意之色,道:“絕非你所能預料得到的!”

莫家玉問道:“這人是誰?”

鬼使道:“家師紫霧子!”

莫家玉訝道:“閣下沒有編人吧?江湖上根本就未聽說過有紫霧子這號人物!”

鬼使冷哼一聲,道:“那是你們孤陋寡聞,家師在三十年前,在江湖上驚鴻一瞥,便息隱這梵淨山子午谷中,豈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所得見者?”

鬼使以爲莫家玉定會馬上反駁,可是莫家玉卻說道:“閣下言之成理,能在江湖上揚名立身的人,並不一定僅是奇人異士,那些身懷絕藝,從未在武林中露臉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我相信令師必定是個武學先進無疑!”

鬼使道:“就憑本人方纔露的一手,你也得相信!”

莫家玉叫道:“對啊!有其師必有其徒,我怎會忘了這點?”

他的意思是:有鬼使這樣的徒兒,做師父的武功之高,那還用說?

莫家玉這句話看似無意的恭維,正好拍在節骨眼上,鬼使心中輕飄飄的,受用之至。

要知鬼使雖然三招傷了莫家玉,但他並未低估莫家玉的實力,因爲恭維的話出在強敵之口,難怪他要飄飄欲仙,衷心大悅了!

莫家玉知道他的唱作已然生效,但他仍不敢得寸進尺,向鬼使提出進入梵淨山子午谷,會見社到孃的要求。

因爲他看得出鬼使的個性,雖則自大自傲,逞強好勝,但卻甚爲精明。

對付這種人,講究的是軟功,絕不可操之過急,否則恐會事倍功半,中途僨事。

當下莫家玉又道:“令師紫霧前輩的武功勝過你,是當然之事,不足爲奇,只是還有一個人的武功比你高,你閣下信也不信?”

鬼使聞言幡然變色,道:“是誰?”

莫家玉考慮之後,才道:“杜劍娘!”

鬼使扳起的臉孔聞言之後,卻鬆弛下來,顯然他並不以爲忤。

莫家玉又道:“閣下不以莫某之言爲然嗎?”

鬼使道:“杜姑娘在秘門中屬於賓客地位,她的武功如何,本人不好評論!”

莫家王忖道:“杜劍娘在秘門中果然是人人敬愛的對象,連性情倔傲的鬼使,言詞上都得讓她三分,這是什麼原因?”

他念頭電轉,最後道:“閣下雖是我生平僅見之高手,但我相信閣下不一定是社姑娘的對手!”

鬼使道:“你親眼見過杜姑娘與人交過手?”

莫家王道:“她力敵天下總捕頭陳公威數十招而不敗,這份功力令人歎爲觀止!”

鬼使說道:“你別把那姓陳的估計得那麼高,這種人在我們眼內,還只不過是三流角色而已!”_

莫家玉心中好笑,想道:“反正吹牛不用花錢,我就讓你吹個痛快……”

於是開口道:“什麼?能勝任天下總捕頭的人物,閣下仍不把他放在眼內,那……那麼什麼樣的人才能使閣下折服?”

鬼使道:“本人除家師外,平生還沒服過任何人!”

莫家玉心道:“有朝一日,我要你對我服服貼貼!”

但他卻說道:“這也難怪,閣下如此年輕就懷有一身絕技,怪不得你目無餘子!”

鬼使道:“你不服氣?”

莫家玉忙道:“我哪敢不服氣?只是我不相信閣下能勝得過陳公威!”

鬼使冷冷道:“有機會本人會證明給你看,那陳公威本人雖未見過,但我有信心在十招之內擊敗他,你信也不信?”

莫家玉故意沉吟一會,道:“咱們走着瞧好啦!”

他偷偷看了一下鬼使的表情,居然發現鬼使股上泛出一股惡毒的恨意。

這下子,莫家玉已可肯定,鬼使竟然已經將從未謀面的陳公威當殺手!

莫家玉甚是得意,心道:“陳公威啊!陳公威!你做夢也沒想到,西南秘門因我莫家玉的來臨,而對你反戈相向吧?”

他心中暢快之至,鬼使倏地說道:“你把粉紅絲巾收好,我帶你去面見杜姑娘!”

莫家玉道:“那太好啦!”

鬼使又以冰冷的口氣說道:“你先別得意,如果杜姑娘拒不見你,本人就要治你誆騙秘門使者之罪……”

莫家玉截斷他的話道:“也要治我矇騙貴鬼使者,對也不對?”

鬼使道:“你知道便好,走,隨我來!”

莫家王突然道:“慢着!假使我沒有一句謊言呢?”

鬼使料不到他有此一問,沉吟之後,始才道:“那就算你狗運……”

莫家玉期期道:“那……那不太公平吧?”

鬼使本已背轉身向前領路,聞言又止步回身,道:“怎麼樣?你不滿意?”

莫家玉聳聳肩,苦笑道:“就依你的好啦,你何必動肝火?”

鬼使重重哼了一聲,才又舉步向前走。

莫家玉緊隨在他的身後,忖道:“此刻去會見那冒牌的杜劍娘實在大冒險了,如果她有意借刀殺人的話,我這一去,不正好落入虎口嗎?”

但時間已不容莫家玉再考慮了,何況莫家玉也非去不可,否則他根本無法達成說服杜劍娘合作的計劃。

他咬緊鋼牙,亦步亦趨地進入梵淨山。

這時天已漆黑一片,一輪上弦月所激發出來微弱月光,實在無法使人看清子午谷的立處。

鬼使轉彎抹角,飛奔在梵淨山中,時而闖進密林,時而兩手並用,攀登絕壁。

他好似有意使莫家玉吃苦頭,把前進速度由慢增快。

這種如飛的速度,對既要裝成落後,又是路徑不熟的莫家玉來說,實在有點吃不消。

因此當鬼使領着莫家玉站在子午谷口之時,莫家王已微微見汗,氣息雖未咻咻,卻也有些喘息不定。

鬼使見狀相當得意,對莫家玉問道:“怎麼樣?吃不消吧?”

莫家玉心中想說道:“我能放手施展輕功,哼!這麼一點點路也休想難得倒我!”

不過,他到底不敢惹火鬼使,於是乾脆大大喘氣,撫着胸口,道:“閣下走得太快啦!”

鬼使突然問道:“你一向在江湖中作何貴幹?”

莫家玉一時不清楚他的話中之意,隨口道:“沒作什麼事啊?”

鬼使又問道:“我的意思是要你告訴我,以你的武功,在江湖上能有何作爲?”

莫家玉恍然大悟,付道:“原來這傢伙他想知道我在江湖上的等級。”

於是他應道:“在鏢行裡混個總鏢頭,大概不成問題!”

鬼使聞言哈哈大笑,道:“像你這種技藝,居然有資格幹總鏢頭,奇蹟,奇蹟!”

他面泛不屑之色,顯然心中已把江湖人物看成低級之至。

莫家玉當然沒有反駁他,道:“閣下不相信是不是?”

鬼使道:“沒有!我倒是很相信!”

他這句話實是肺腑之言,但莫家玉卻可從他眼光看出他對中原武林的輕視。

莫家玉沒有再接腔,鬼使卻指着前面說道:“從此直進,你便能走入子午谷,天亮之前,你或許來得及趕到本門總壇!”

莫家玉輕哦一聲,拿眼睛注視前面穀道。

鬼使又道:“本人另有任務,你自己去吧!”

他話一說完,大跨步就要往回路走。

莫家玉急道:“且慢!”

wωω● Tтka n● ¢○ 鬼使面泛不悅之色,冷冷道:“你還有什麼事?”

莫家玉道:“我這一去,不會再受人阻礙吧?”

鬼使道:“我已通知過總壇,不會有人檔攔你!”

莫家玉拱手道謝,鬼使卻理都不理,便徑自離開。

莫家玉望着鬼使的背影,微微一笑,邁開步伐,朝子午谷直進。

沿路果然再沒有秘門的人現身阻路,是以他在蒼穹微露署色之前,便已走到了子午谷的盡頭。

子午谷是一道狹仄的山谷,初進谷口之時,還不覺得山谷甚深,可是越往裡走,兩旁山勢卻越發挺拔,山谷也就越覺得深不可測。

最後當莫家玉走進子午谷半途之時,穀道已僅容一人一騎出入而已,谷外的月色被西邊山崖所阻,根本無法照進谷中來。

他眉頭微皺,小心翼翼地摸黑前進。

越走穀道越仄,仰頭但見滿亙兩邊山崖的亂樹,竟然遮住天幕,形成一道天然谷頂,連星光微風,都無法透進穀道來。

這道長約裡許的穀道,如未經允許,要想闖入的話,實在相當困難。

因爲秘門的人,只要扼住崖腰,便可以居高臨下之勢,襲殺來人。同樣的,闖進的人在僅及一人一騎通行的穀道上,要想回避奇襲,實在太不容易了。

莫家玉心想:古人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敵”,所指的地形地勢,拿這子午谷一比,大概最適合不過的了。

他一面想一面走,花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巔巔躓躓闖出子午谷的那道關口。

前面是一處豁然開闊的谷地,四面仍是高山,但谷地卻是一片平疇綠野,廣袤數十里,好個世外桃源。

莫家玉藉着月光,窮目環顧曠野,只覺得心胸開朗,煩悶全消。

他不禁想起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來。口中念道:“……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

這子午谷不正是《桃花源記》的寫照嗎?

《桃花源記》的作者陶潛,又名淵明,字元亮,自號五柳先生,潯陽盯桑慄里人,生於東晉威安二年,卒於宋文帝元嘉四年。

他因爲身道世變,不願屈服於暴政,故有《桃花源記》之作,桃花源記乃此詩前之敘記,記言以奇意者。

蓋當時朝綱不振,金人騷擾,陶潛感懷暴政加身,故以《桃花源記》託言避秦,闢一理想安定之境地耳。

莫家玉一時感慨良多,付道:“當朝宦官橫行,外寇侵擾,朝廷之局處臨安,卻仍不知振作,任令奸相誤國,此時此際,不正是陶淵明昔日之所見嗎?”

他又想道:“昔陶淵明有入世避暴政的想法,是有《桃花源記》之作,今奸相誤國,外患交加,我莫家玉難道也該尋一清淨地,終老這子午谷中?”

莫家玉把子午谷細細瀏覽,實在不得不承認,此處確是世外桃源。

若能拋開世俗羈絆,不理國家前途,擁着心愛的未婚妻薛虹影(芸芸),避居這子午谷中,與外界斷絕信息,自耕自娛,瀟灑度日,真是人間美事!

莫家玉想道:“但我能嗎?我可以這樣做嗎?不……”

當年莫家玉感於國仇家恨,拋開一切功名利碌,榮華富貴,糾合了志同道合的仁人志士,爲的是什麼?

如今,他已一步一步在實行他的理想,爲了國家免於淪入異族統治,他不自量力,就憑他縝密的計劃,一腔的熱誠,內除奸賊,外抗異寇。

他自始至終,全不爲個人私利着想。

莫家玉有的是萬貫家財,更已經有了功名祿位,他奔波江湖的目的,純係爲了不忍見國家淪亡,就像與他結合的那些志士一樣,渾然沒有半點私念。

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莫家玉目前所做的事情,在他自己看來,只是爲了盡匹夫之責而已。

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節操!

古來有所謂忠臣烈士,其所做所爲,也不過如此而已。

莫家玉雖然見景生情,被這梵淨山子午谷的景色引發了不少感慨,但他堅定不移的中心理想,在一陣感懷之後,又復勃發起來。

是以,莫家玉此刻心情,已不復有避世逃俗的想法,他坦然一笑,昂首闊步地走進子午谷,就像復又走進他的理想境地一樣,勇往直前,毫不退卻。

這一路相當平坦,途中沃野千里,有的是菜果穀物,欣欣向榮。

子午谷長約地四、五里路,此去盡頭,遠遠就可望鱗次櫛比的一片房舍,呈現在眼前。

那些房舍的建築方式,與江南一帶迥然不同。都是用高高的木柱蓋了起來,懸在高空之中,看來住在屋裡的人,出出進進都得靠垂在屋前的木梯。

莫家玉聽說過西南叢林,藏有甚多蛇蟲之類的毒物,那麼那些高高的房舍,既可避免毒物入室侵擾,如此蓋法就不足爲奇了。

他走到村中,引起雞犬爭鳴,只好停步不前。

果然狗叫之聲又引起村中人注意,不一會,有數人急奔而來。

這些也都袒裸上身,面部表情,一望而知必都是兇悍的瑤人。

莫家玉心道:“糟了,怕不又要引起一番爭執!”

他心念方動,那些瑤人已奔到眼前。

爲首的那人長髮披肩,體魄魁梧,架勢甚是駭人。

他盯視了莫家玉一眼,突然用生硬的漢語道:“你是來谷中探望杜姑娘的人?”

莫家玉道:“是的!”

那爲首的人仔細打量了莫家五,道:“你等一等,我派人領你過去!”

他背轉身向後面的那些人,用瑤語講了一陣,就有一人走了過來。

那爲首的人又道:“你跟他去!”

莫家玉正想道聲謝時,那些人已退回村中,只留下那名被派帶路的人,怔怔地望着他。

莫家王作了一個請的手勢,那人轉身就走,顯然會意。

兩人一前一後,繞村而走,越過村後的一座土坡,便看到谷底盡頭,原來有一道高大的山崖阻路。

莫家玉不由皺眉忖道:“前面又是山崖,顯然已是子午谷盡頭,這瑤人卻帶我往前走,難道另有通路?”

他還在百思不解,卻突然看到那崖底有一座很大的洞門。

敢情西南秘門的總壇,就在那山崖下洞府之中。

片刻之後,那帶路的瑤人已停在洞門之前,指指門口,意思是要莫家玉自行入洞。

那瑤人沒有再表示什麼,反身回去。

莫家玉就只有一個人愣立在那高大的洞門之前。

他細細相度那洞門,只見門高數丈,看似天然形成,但兩扇銅門卻是人工鑄造,氣勢凌人,甚有氣派!

那洞府門匾,有斗大的四個字,刻道:“梵淨秘府”。

莫家玉遲疑片刻,才從容舉步走向洞門。

就在他堪堪走到洞門之前約五步之遙時,說也奇怪,那道高大的銅門居然緩緩自行開啓。

莫家玉一見洞門自啓,已無選擇餘地,只好邁步走進“梵淨秘府”!

他走進洞內之後,那道洞門又復徐徐自動關閉。

莫家玉看也不看身後,僅放眼注意前面景物。

但見前面有一條畢直的甬道,可以容納十個人手牽着手並排通行。

而甬道兩旁的石壁,每隔約丈許遠,就有一盞明亮的油燈照明,是以這條甬道看來雖然很深,但遠近都能看得甚是清楚!

莫家玉略一環顧,就向前走了過去。

差不多走了百丈之後,前面景物豁然開朗,原來甬道盡頭別有天地,竟是一處深井般開闊地,天上星星曆歷可數。

而就在這片開闊地四周,層層疊疊蓋了很多看似道觀的屋宇。

莫家玉此刻就站在道觀之前的院落之中。

他覺得洞府中紫霧瀰漫,眼前的那些懸閣飛檐,似真似幻,時遠時近。

尤其從紫霧中仔細注視那正殿銅柱之時,只覺得那氣派甚大的殿門,宛如水中倒影,浮沉不定,這一景象看得莫家玉大皺眉頭。

他穩住去勢,站在原地中忖道:“這梵淨秘府,看來就設在奇門陣法保護之中,絕非尋常人可輕舉妄動,排達直進的!”

當下,莫家玉按步不前,就站在道觀之前,等候秘門的人現身。

果然,頃刻之後,殿門中出現一個身着短衣短褲,束長髮,赤腳的異裝少年。

那少年曲曲折折,迂迴前進,花了半盞熱茶功夫,才走到莫家玉立身之處,而這段距離,看來卻僅在一丈多遠而已。

那少年一直走到與莫家王面對面不過半步之遙,方纔煞住去勢。

莫家玉生怕被他撞着,只得倒退了兩步。

那奇裝少年看了莫家玉一眼,微微一笑,道:“在下秘門神差,尊駕諒必是莫公子吧?”

莫家玉見他言語客氣,不由對他起了好感,抱拳道:“區區正是莫家玉!”

神差仔細打量了他一眼,又道:“尊駕有辦法說動家師兄讓你進入梵淨山子午谷來,必是身懷絕技,才智過人的人,對也不對?”

莫家王聞言忖道:“這神差看來年紀比鬼使小,但他能觀察入微,對我說出這種話來,這份才智,絕非鬼使可望其頂背的。”

神差突然又道:“在下剛纔對尊駕之見解,不是尋常之客氣活,尊駕若非才智過人,判斷機警,適才必已貿然闖入本門的奇門大陣之中了!”

他的意思是說:“莫家玉沒有貿然直闖大殿,是因爲他機警過人之故。”

神差三言兩語,說得莫家玉大爲佩服,心道:“這秘門神差果然是個見微知著者,眼力超人之輩,這梵淨山子午谷的西南秘門,真是個臥龍藏虎之地。”

莫家玉的爲人,在敵人眼光中,的確是個恃才傲物,狡詰難纏,咄咄逼人的對手,他對付敵人的方法,也往往得理不讓;言詞中不免尖酸刻薄。

但凡是他的朋友,都知道他是個虛懷若谷,坦誠磊落,謙恭有禮,處處都先爲朋友着想的人,因此在莫家玉的心目中,不乏奇人異士,難得一見的人材。

而這秘門神差,卻能在一個照面之間,引起莫家王好感,寧非緣份?

神差這時又道:“尊駕既已獲准進入本門,請隨在下來!”

莫家玉拱手道:“有勞了!”

神差笑道:“理應效勞!”

他反身要走,卻突然又回過頭來,道:“家師曾經交代,尊駕面見杜姑娘之時,切莫以言詞引起她激動生氣,時間也不能超出一個時辰……”

莫家玉訝道:“這是何故?”

神差道:“因爲杜姑娘被陳公威禁閉穴道之後,實在動彈不得,而且更無會客之理,設非杜姑娘苦苦哀求家師要見尊駕一面,家師亦不會應允的!”

莫家玉道:“哦?真是如此?”

神差道:“家師一向疼杜姑娘,他不忍見到杜姑娘失望之色,於是賜丹杜姑娘服下,但卻也僅能維持一個時辰的藥力,過了一個時辰,杜姑娘便須靜靜養息,還請尊駕原諒!”

莫家玉忙道:“區區此來,已使貴門增添不少麻煩,尊駕此話,真要折煞在下!”

神差笑笑不語,轉身帶路。

他們曲曲折折,轉彎抹角,斜向道觀正殿大門走過去。

莫家玉一路緊跟在神差之後,一面心理想道:“如果說,現在秘門中養息的杜劍娘是冒牌杜劍娘,那麼她一接到求見消息,理應拒絕才是。”

他愈想愈覺得不通,又忖道:“設使神差剛纔之言不假,那冒牌杜劍娘急於要見我之理何在?會不會別有企圖?那麼企圖是什麼?”

莫家玉認爲:混入秘門中的假杜劍娘,本來有很好的理由拒絕他的求見,她不但沒有這樣做,反而有急於見他的表示,這事實在令人費解。

他心中想道:“橫豎就快見面,謎底馬上就要解開,我何必再費思量?此刻應該考慮如何應付那冒牌杜劍娘纔是。”

莫家玉暗中計劃,等下面見假杜劍娘之時,應該保持何種態度。

他且行且想,不覺發覺自己已置身秘府殿中。

神差作勢要莫家玉稍候,然後留下他一個人,進入殿後。

莫家玉舉目瀏覽秘府的陳設,只見殿堂正中,供有一條長長的神案,案上有巨型木牌,與一般道觀的陳設完全不同。

但見案上木牌,高有三尺,約半尺寬,而牌面上僅簡簡單單寫着一個紅色的“令”字。

莫家玉當然不知道這“令”字之作用何在?因此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使他對那個“令”字莫明其妙地產生了恐怖之感,好像可以從那紅色的筆劃中,體會到斑斑的血跡!

他心中暗暗奇怪,何以那普普通通的一個“令”字,會使人有那不尋常的恐怖感覺。

這時,莫家玉不得不承認,身處梵淨山子午谷的秘門,的確有不少神秘之處。

從表面上的觀察,莫家玉便有神秘的感覺,因此他深信秘門之秘,恐不僅僅如此而已,也由此可知,想解開秘門之秘密,絕不是件容易之事的。

他正在胡思亂想,神差已去而復返,後面跟了一名紫衣丫環。

神差對莫家玉道:“杜劍娘已接獲尊駕進入秘府的消息,正等尊駕前去!”

莫家玉抱拳道:“多謝費心!”

神差微微一笑,指着紫衣丫環道:“她是杜姑娘貼身丫環之一,叫紫娟,尊駕可以隨她去見杜姑娘!”

莫家玉又向神差道了聲謝,只聽那丫環道:“公子請隨婢子來!”

神差道:“尊駕可別忘了一個時辰之後,在下在此恭候送行!”

莫家玉道:“區區記下啦!”

於是那名叫紫娟的丫環,領頭走向殿側的偏門出去,莫家王向神差揖手作別,也隨後跟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不一會,便走到股後來。

原來那大殿並不大,僅是正殿及左右兩間偏殿而已,殿後都是一大片庭園。

紫娟領着莫家玉走到庭園之前,回首朝莫家玉道:“出了這處花園,就是小組所住的太清閣了。”

莫家玉窮目向前望過去,只見庭園花木招展,假山處處,一草一木的栽植,也別具匠心,可是庭園盡頭,並沒有屋舍的蹤跡,何來大清閣?

他心中大起警惕,忖道:“看來這梵淨秘府,處處陷講,一寸一縷,都在奇門陣法控制之中,實在是個龍潭虎穴!”

紫娟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事,淺淺一笑,道:“公子不必多慮,秘府雖是龍潭虎穴,但有我家小姐在,秘門中人不會對您無禮,您可以放心!”

莫家玉點點頭,突然問紫娟道:“姑娘跟隨你家小姐有多久時日了””

紫娟沉吟一會,道:“怕不已經有十年了!”

莫家玉道:“哦?這麼說,你也曾經跟隨杜劍娘去過宣城?”

紫娟道:“沒有!小姐離開此地外出,是不告而別的。”

莫家玉道:“杜姑娘離開梵淨山有多久時間?”

紫娟想了一想,才道:“大概三年之久,直到日前出事,才被接了回來!”

莫家玉又問道:“這麼說,你已有三年之久沒見過小姐了?”

紫娟道:“是的!不想一別三年,小姐卻病成那個樣子!”

莫家玉心知索娟所指的病,就是陳公威的安排,因爲他親耳聽過陳公威揚言,他已點了杜劍孃的重穴。

陳公威這點穴之舉,是真是假,以及他現在正要去會的人,是不是杜劍娘,是莫家玉急於要知道的事情,是以,他不得不多打聽一些有關那杜劍孃的病情。

當下又向素娟問道:“你家小姐回來之後,病勢有沒有起色?”

紫娟吁了一口氣,幽幽道:“我家小姐不知得了什麼怪病,終日懨懨,也不能開口講大多的話,行動甚是不便,最近病情加劇,連祖師都束手無策,唉!令人擔心!”

莫家玉聽得心中一驚,村道:“難道說,那陳公威已經下了毒手?”

他轉念一想,心道:“不會的,如果她是真杜劍娘,陳公威絕不會殺她,因爲此舉可能得罪秘門全派……如果她是假杜劍娘,陳公威更無殺她之理……”

那麼,那杜劍娘怎會有病情加劇之事發生?是她故意做作出來?抑或真有此事?

如果是有意做作,那杜劍娘必是假冒的無疑,如是真有其事,則陳公威顯然有殺人滅口之嫌,因爲他不能讓一名假冒杜劍孃的人老耽在秘門之中。

但陳公威如敢下毒手,不管被他所殺的人是不是真杜劍娘,對秘門來講,都有不能忍的藉口,陳公威豈不要得罪整個秘門嗎?

這對陳公戚來講,值得嗎?

莫家玉誠然聰明過人,才智見解均高人一籌,但在沒有獲得詳細資料可以研判之情形下,實在也令他百思莫解的。

目前可以把握的假定是:在秘門中的杜劍娘,最有可能是陳公威派來的假貨。

秘門中人,迄今未發覺的原因,可能自她混入開始,一直以因病爲由,拒見任何人,其次,她裝扮得也甚高明,因爲連她的貼身丫環都可瞞過,遑論其他的人。

有了上述結論,莫家玉所急於想做的事,是如何一舉拆穿她的陰謀,而又能使秘門中人相信。

再次是,應如何利用機會,從她的身上探聽出陳公威的陰謀。

至於她敢接見莫家玉的原因,在莫家玉的想法,是由於她有充分的信心可以瞞過他之故,當然,那假冒杜劍孃的人,根本不知道莫家玉已從竹林院中,救出真杜劍孃的消息,否則她可能早已藉口潛逃了。

莫家玉心中暗道:“哼!是真是僞,別想睹過我一雙眼睛!”

紫娟打斷了他的思路,道:“公子請緊隨小婢之後,以免迷失在奇門陣法之中!”

莫家玉道:“在下省得!”

紫娟輕移步法,走進庭園之中,莫家玉只一錯愕,便已失去紫娟的去向。

他大吃一驚,忙踏進國內,只覺得眼前景象大變。

先前所看到的假山亭謝,此時已全部移形換位,雖則庭園依舊存在,但眼中所見,都宛如海市蜃樓,似幻似真,景象令人捉摸不定。

他凝神調息之後,纔看到紫娟已在數尺之遙,招手等候。

這回他不敢大意,舉步走在碎石路上。

可是那看似平坦的石路,卻頗不平坦,莫家玉明明覺得自己踏下去的是路面,可是往往一腳落空,慌得他跌足前僕。

兩、三步之後,莫家王已幾乎栽了一大跤,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正在趄越不前之際,幸虧素娟已回到他的跟前,道:“公子!您小心跟我腳後跟走!”

莫家玉露出苦笑,點點頭。

紫娟邁開輕巧步伐,向前帶路,莫家玉則亦步亦趨,絲毫不敢大意,但饒是這樣,走完那段十來丈長的石路,莫家玉也大呼吃不消。

不久,紫娟已領着莫家玉,來到一座精巧的木屋之前。

那本屋是用細小的異種檀香木蓋成,一半以地爲基,另一半則懸在水塘之上,屋角還用一條粗繩,拉住一隻獨木舟。

從外表看來,那木屋的支支香木,粗細不一,但安插及編裝,甚有條理,不失自然之美。因此顯得均勻有致,別具一格。

木屋四周除了那泓水塘之外,屋間還有不少奇花異草,散發出陣陣清香,與那木屋本身檀香本所發出的特有芬芳氣味,揉合在空氣中,沖人欲醉!

莫家玉置身此景此地,不由大爲羨慕。

他想:楚辭遠遊雲:“載赤霄而凌太清。”正是人生不可多得之事,因爲要想過遊天庭,飽覽天堂景物,豈是容易之事?

可是,自己正面對着太清閣,而閣前閣後的風景,端的是人間少見“此景只應天上有”,想來這太清閣確是名符其實,我此刻不是正應“載赤霄而凌太清”之言?

能像飛鳥一樣,凌空邀遊,誠然是件樂事,但太清幻境,畢竟離現世諸事太遠。

因此,如果能有機會,覓一勝地,就像這梵淨秘府中的太清閣一樣,過一輩子的自在生活,其感受必與“載赤霄而凌太清”無異。

莫家玉一時忘情,怔怔地被那太清閣四周的景物所吸引住。

紫娟已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悄悄地又走回莫家玉之旁道:“公子!小姐吩咐,請進閣中相見!”

莫家玉“哦”了一聲,舉步跟在紫娟後頭,走向那木屋之前。

木屋門前,有六級圓木臺階,爬上臺階,則是迴廊,直通到木屋入口。

迴廊設計得甚具匠心,看似閣樓迴廊,卻隱含太極陣法特有的“三折二曲,一彎四角”

之原理。

換句話說,迴廊共有三折一彎,而每一折必有一對稱曲線,每一彎則成兩對角(即四個角)。

這“三折一彎”之妙用,乃在可退可守,可進可攻。

譬如,若有敵人侵入廊前,則守方只要扼住四個角,就可產生包圍之勢!退避時,亦能循對稱曲線移位,如四個人同時移位的話,因對稱之故,對方必有感受八面伏襲之壓力。

莫家玉雖未深研各派陣法,但這太極陣法的基本原理,在莫家玉看來,並無陌生之感,是以,他一走上回廊之時,就能瞭解這回廊的妙用。

還有,迴廊既按這種原理設計,則其曲線之美,並不落一般窠臼,而令人有粗俗之感。

莫家玉一面走在迴廊之上,一面四處環顧,深覺這太清閣之設計,既不違反四周地勢,也沒有破壞自然,而又能別出心裁,確是高明之極。

紫娟領着莫家玉走到太清閣門前之際,一名侍婢已披簾候在那裡。

莫家玉也不客套,昂首闊步地走進屋內。

他只覺得屋中甚是明亮,鼻中並聞到一股舒人肺腑的異香。

這木屋並未有多少窗口,而室內光線卻極充足,莫家王一時好奇,眼顧四望,想找出光線的來源。

結果,他發現屋頂上有一處很大的天窗,天窗是用一種中土罕見的琉璃箝牢,光線就是透過那塊琉璃射入室中的。

不過,有一點讓莫家玉不解的地方,便是那強光透過薄薄的琉璃,進入室中之後,卻是那麼柔和,毫不刺眼。

還有那陣陣木香,是不是某種檀木所散發的香味?

他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所以然,心中不由嘆道:“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人的見聞,畢竟是很渺小的!”他有了這種想法,不由得對那些夜郎自大之輩,感到好笑。

他正在思量之間,但覺眼角人影乍現,一名素衣長髮的少女,在兩名侍婢的扶持之下,嫋嫋婷婷,自內室走了出來。

莫家玉忙凝目注視。

他這一看,心中登時大吃一驚。

那素衣少女先開口說道:“莫公子久違了!”

莫家玉忙道:“姑娘你好!”

素衣少女回道:“剛纔你看到我之剎那,何以現出吃驚的樣子?難道說,我已病得不成人形?”

莫家玉不想撒謊,道:“沒有啊!姑娘風采依舊,神韻仍甚動人……”

他還想說什麼,那素衣少女已接着道:“哦?既是如此,你何故吃驚?是不是我的容貌變了不少?”

莫家玉道:“不瞞姑娘,不才現在所看到的你,與初次在臨安第一次拜仰的你,一模一樣,同是紅透大江南北,名伶杜劍娘!”

那素衣少女(杜劍娘)淺淺一笑,道:“哦?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吃驚,我還以爲我變了樣哩!”

她聲如出谷黃鶯,宛轉悅耳,在莫家玉的印象中,這聲音正是杜劍孃的特長,如假包換。

就這麼一個照面,莫家玉已如墜五里霧中,大感不解。

他在一日之間,碰上了兩位杜劍娘。

第一位是杜劍娘,從宣城竹林院中,同自己潛逃至大理,一路相伴而行,而莫家玉自始沒有查覺出,她有何不妥之處。

因此,他在會見眼前這位杜劍娘之前,一直深信第一位杜劍娘是真的。

可是,眼下之種種,在向他表示他先前的看法可能有錯。

換言之,在兩位杜劍娘之間,已難分出誰真誰假,兩人都有真的證據在,如言談、神情、身份,使人無法分出真僞。

然而,杜劍娘不可能有兩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既然如此,應該誰纔是真的杜劍娘呢?

莫家玉雖則已處在難辨真僞之狀況下,但此刻他反而能保持冷靜的頭腦。

當下,他作了一個決定,便是先冷靜下來再講,他暗中警告自己,道:“千萬別鑽入牛角尖,絕不可能先人爲主的觀念,迷惑了判斷力。”

於是,莫家玉道:“據說姑娘被陳公威以獨門手法閉住奇經八穴,對也不對?”

那杜劍娘道:“不錯!有朝一日,我必報此仇!”

莫家玉道:“難道說,你不會設法解災?”

杜劍浪微“哼”一聲,恨聲道:“那廝手段狠毒,解穴之法雖試過,無奈未待活氣之前,我已疼痛難耐,縱使有辦法,也無人同意我受此罪。”

莫家玉道:“不才素來對經脈之道稍有涉獵,如姑娘願意,不才可以試試看。”

杜劍娘道:“我對閣下之學,向極仰慕,不過,我敢斷言,這次你必要碰上棘手難症了!”

她一面說話,一面示意紫娟替她挽起袖口,顯然她已同意莫家玉替她把脈試試看。

莫家玉也不謙辭,他輕輕握住杜劍孃的柔荑,找到脈門,專心一意地切脈。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的時間,莫家玉收回右手,道:“果然正如姑娘所料,不才實在探不出禁制所在!”

他臉上表情,甚是失望,杜劍娘卻道:“這也沒什麼好失望的,反正我已準備待上三個月,等穴道自解,只是想來心有未甘罷了!”

莫家玉道:“這樣或者對姑娘有好處也未可知!”

杜劍娘柳眉微挑,道:“閣下莫非與他們的想法一樣?快意見我受此奇辱?”

莫家玉見她動氣,忙道:“不才絕無此種念頭!”

杜劍娘道:“那麼你何以說出那種話來?”

莫家王道:“不瞞你說,不才因爲反對姑娘行刺奸賊劉賓的極端行動,但又無法阻住你這樣做,當然心中會有盼望你無法活動的念頭了!”

杜劍娘道:“哦?我明白啦,如果我數月內無法動彈,你便可放心進行你的計劃,不致於怕我從中插手,對也不對?”

莫家玉點點頭,杜劍娘幽幽說道:“唉!其實我未嘗不知我的作法有點不顧大局,但我又不能不這樣做!”

莫家玉道:“可是你殺了劉賓,反倒使那些比劉賓更壞的奸賦有所警惕,這樣做值得嗎?”

杜劍娘道:“我可管不了這麼多,我只知道劉賓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除了殺他之外,其餘的後果,我全可不去考慮。”

莫家玉在杜劍娘說話時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她的內心甚是激動,而這種言諸於形的表情,絕非是可以隨意做作的。

在這一剎那之間,莫家玉幾乎要承認,眼前的這名素衣少女,纔是真正的杜劍娘。

但他迅即又恢復了冷靜,放棄了一切可能干擾他判斷的不良念頭。

當時,莫家玉問道:“姑娘可知道不才此來的用意嗎?”

杜劍娘露出嘲笑的表情,道:“我早就猜出來些!”

莫家玉道:“那麼,你何以肯接見?”

杜劍娘道:“這又有什麼好拒絕的?反正我無法要求你幫我誅除劉賓,你更無法求我不殺他,咱們見見又何妨!”

莫家玉道:“姑娘既然已說得那麼坦白,不才此來,可真要白跑一趟了!”

杜劍娘道:“那也不見得,假使你能有新的理由,說不定可以使我改變立場,聽你吩咐也未可知!”

莫家玉雙手一攤,道:“我並沒有什麼新的理由,看來是沒法說動你不殺劉賓了吧!”

杜劍娘緩緩站了起來,走到木屋門前,環視屋外一眼,揹着身,道:“譬如說,塘中有一條鯉魚,它雖然生長於那泓水池之中,但卻可悠然自得,長得又肥又大,如果你硬要將它投入汪洋大海之中,就可能致它死命……”

她轉過身來,又面對着莫家玉,道:“這在你來講,純屬一片好意,因爲你以爲浩蕩汪洋,生活領域更大,殊不知,你忽略了一點,有些魚就像人一樣,它的看法和想法,只要適合自己便可以了,而無須別人自作聰明來替它費心,只不知你信不信?”

莫家玉道:“這個不才當然可以領會!“”

杜劍娘道:“這就是啦!那麼你何不專心管自己的事就好?”

莫家玉道:“假使說姑娘所說的那條魚,攪混了那一泓池水,其他的魚兒是不是有起而抗議的權利?”

杜劍娘倏地卟嗤笑一笑,道:“這麼說,你是來抗議的魚了?可是我並沒有攪混池水啊?”

莫家玉肅容道:“姑娘真不知你所爲的後果,還是有意裝傻?”

杜劍娘道:“你這話就不對了,你行你的大事,我殺我的仇敵,這兩件事根本就不能混爲一談,這如何能怪我?”

莫家玉道:“不才倒無意怪你,不過事有緩急輕重,劉賓是我們獵取的奸賊之一而已,如果姑娘能體諒我們,理應化私仇爲公憤纔對!”

杜劍娘沉吟一會,才道:“咱們不談這些好不好?”

莫家玉聳聳肩,做個無所謂的表情,杜劍娘施施然重又落座,看神態似有柔弱無力,不勝站立的樣子。

她輕輕咳嗽一聲,微微喘了一口氣,道:“陳公威害得我受病痛,我必不甘休!”

這句話,她已重複了兩次之多,可見得她內心之根,確已達到深如浩海之程度。

莫家玉見狀忖道:“據我調查所知,杜劍娘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她不惜任何代價冒險刺殺劉賓,也是因她個性倔強之故,如今又恨上陳公威,看來這仇恨一時難了。”

他內心中反覆盤算,同時假設了幾個話題,想從杜劍孃的言談神態中找出可能的證據,以證明眼前這個少女是個冒牌的杜劍娘。

只是,直到目前爲止,莫家玉卻一點也找不到有力憑據,可以推斷對方的假冒。

從外表看來,她的確與印象中的杜劍娘,毫無二致。

言談亦甚自然,其表情更合她的性格,實在都顯出她是個真正的杜劍娘。

但是,當莫家玉再細細憶及與他一路同來的另一位杜劍孃的言談,表情及外貌,似乎也不可能是冒牌。

本來莫家玉原有意將他救出一位杜劍娘之事,以及偕她同來梵淨山的過程,向面前這位杜劍娘提起,再觀察她的反應及辯解,以辨真僞。

可是經他考慮結果,覺得如果這樣做的話,可能引起的後果是:打草驚蛇。

因爲如果第一個杜劍娘是真的,那麼這素衣少女即是假冒,則他已經自竹林院救出杜劍孃的消息她未必知道,如此一來,這假冒的杜劍娘,仍然會按計進行她混入梵淨山秘門之陰謀。

她一旦如此做,莫家玉便能從她的手段中,探測陳公威的全盤計劃。否則她必停止一切行動,設法潛逃,那麼莫家玉或秘門中人,就無法得知陳金威的計劃了。

而且,如這素衣少女纔是真社劍娘,一旦獲知有人假冒,這消息必定會驚動秘門。

此事的演變是,秘門必會派人全力蒐證,來證明兩個杜劍娘之中孰真孰假,而在未得到證實之前,這兩人自必都不會得到秘門的信心。

如真是這樣的話,對真的杜劍娘來講,將是極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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