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中覆山位於涇水之畔隴野之中, 山勢平緩並不甚高,山中植被卻極是茂盛,鬱鬱蔥蔥林林叢叢。桂枝橫斜, 蘭葉參差, 獨有幽香。
天獅一族世代居於此處, 代代相傳世世衍生。如今所居秋彌城, 重重疊宇一望無際, 紅牆綠瓦掩映在重重綠蔭之中數不勝數。
夜幕低垂暗色蒼茫,于山腳昂頭上望,入眼俱是層疊暗影, 風過葉搖沙沙作響,竟分辨不出何處是林蔭何處是殿影。
夜黑風高月色正好, 秋彌城中遙遙燭火相繼熄滅, 蒼茫山林便一點點浸到寂靜深夜中去。
秦古將軍擡眼望望, 萬籟俱靜似乎毫無防備的中覆山,咧開大嘴無聲的笑了一下。擡起巨足將身邊一棵柔嫩的海棠花樹一腳踩倒, 氣焰囂張氣勢如虹的向身後揮揮手,喝道“聽我號令,衆將向前!”
口中說的煞有介事,他自己卻毫無部隊紀律可言,抓了戰斧一馬當先, 衝入山林之中, 三晃兩晃便去的遠了。
他所率中軍是熊族與黑犀族的英雄好漢, 當下不肯示弱, 激情昂揚高舉了兵刃隨後跟上, 一窩蜂似的往山上衝去。相熟兵卒還在相互鼓動“兄弟,跑快點!得了好東西別忘了招呼一聲!”
這哪裡是精兵良將紀律部隊, 無組織無紀律無戰術可言,完全是一羣打家劫舍心狠手辣的悍匪!
攻城掠地不算完,還要堅決貫徹三光政策,恨不得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雖然談不上戰略戰術,集團做戰分外業餘,但是巨熊與黑犀兩族被派做先頭部隊正面攻擊,亦有他的獨到之處。
此二族天生巨力擅使重兵,單兵作戰戰力強勁,而且氏族強盛兵力甚多,均是噬血好戰之徒,憑着一股豪勇之氣死戰不退,愈挫愈勇,倒是攻城破防的上佳戰力。
夜闌人靜月色清明,家園之中卻毫無預警闖來如此一批強盜般的狂徒,打砸搶殺一氣呵成,瞪着血紅雙眼如同魔兵天降。
秋彌城天獅族人深夜驚起,毫無防備,立時便吃了大虧。
其實,單以戰力而論,天獅一族位列遼空之域七大主戰氏族之一,自是不弱。
此次深夜突襲,秦古所率中軍能順利挺進,其實都是因爲左軍煨燼於暗中策應。
煨燼此人年紀不大,但成名甚早,言語不多,卻心思縝密,實乃千山之域衆軍之中的後起之秀,隉陵君靖帝青眼有加的左膀右臂。
此次率火蛇一族前來助陣,戰前準備甚是充分,謀定而後動,私下向隉陵君請示,帶了百隻墮辰金蛇來。
墮辰金蛇並不是蛇族,而是類似於水螅一類的軟體異蟲。蠕動而行甚是緩慢,但吸食人血的速度卻快到匪夷所思。
秋彌城中數名守衛發現異動,還未示警,便被吸成乾屍,死狀甚是可怖。
煨燼所率一萬火蛇亦不是善類。
此族中人均是瘦高身形柔韌性極好,以短刃毒刺爲兵器,潛行無聲。例來都是伏於一角潛入敵陣,當做伏兵來用。
此次夜襲秋彌城,一萬精兵均化出獸身。巨熊黑犀全力攻城,城中守軍深夜驚起倉皇備戰,燈火瞳瞳人影紛亂,火蛇族人自山北潛入,悄無聲息,繞過大殿前堂襲去了後殿內庭。天獅一族未化形的幼子皆聚於此。
世人皆知火蛇身披赤色鱗片,極堅極硬,普通兵器完全無法傷其分毫,而且身負異能,口吐烈火毒牙尖利。
卻甚少有人知道,火蛇一族尚的隱藏殺着。
自蒼鬱樹枝上懸身而下,赤紅火蛇急速游來與天獅族人纏鬥在一處。
幼小天獅戰力未成,只覺灼熱蛇身在自己身上越纏越緊,奮爪擺身拼命掙扎,卻不防眼前烏光一閃,巨大蛇尾生了鐵甲尖錐,迎目刺來,當下毫不費力穿腦而入,血光橫溢血氣沖天。手段殘忍血腥,令人髮指。
天獅戰團結隊趕來,見到此情此景均覺撕心裂肺,當下昂天狂吼,高擎雪刃劈殺而來。
火蛇族人桀桀一笑,卻不糾纏,沿廊遊鬥且戰且退,尋個機會便抽身去,逃之夭夭。
以有心算無意,初一開戰天獅族人便處於劣勢,但族有良將治軍甚嚴,最初的慌亂不過一刻,隨即立中軍旌旗,傳令衆將整隊結陣,抽刀禦敵。
天獅族獸身爲寬翼白獅,利爪尖牙陸戰之力甚強,背生雙翼翅展極寬,輕輕震翅便生烈烈朔風,身形強大御風而起,最喜騰身於半空,俯衝撲獵,無往不利。
可是今夜,他們化出獸身揚翅欲起,剛一離地便被迫下墜,搖搖擺擺跌入深林,撞倒無數明秀花木。
狼狽不堪穩住身形,天獅戰士昂首去望,只見半空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隻金色法陣,陣形甚大幾乎覆住整個山頭,其中金焰搖光暖氣流動,四周盡是虛影,模模糊糊辨不真切。
天獅小將伏於林中,端望一刻,尤不信邪,再次騰空而起揚展雙翼,向山南襲去。
法陣金光所化壓力如有實質,天獅小將只覺徒然之間翅重千斤。搖搖晃晃無法控制,他卻乃不妥協,強自堅持向南滑翔。
向南。
南有巨木名爲眠陽,巨鐮一族便居於此處。中覆山遭縫大難,唯盼強援早至。
單憑小將這一己之力,來對抗隉陵君煞費苦心設置的天羅法陣,委實是螳臂當車,太過爲難。
撐不多時,他便直落下來,翅硬如石,竟然無法收回,落地之後無法收勢,沿着南側山谷一陣翻滾,昏天黑地張口欲嘔,自己都不清楚最後停在了什麼地方。
動動身形,天獅小將自碎石堆中匍匐而出,雙翅仍垂殿於身側,似是翅骨己裂。
他強忍痛楚,擡眼四望,只覺夜色深沉莽林蒼鬱,喊殺之聲自身後遙遙傳來,彷彿綿綿不盡的惡夢。那裡,有他的兄弟、族人。
好。既然不能成事,那麼,死也要死在一處。小將咬咬牙,又向回爬。
此時秋彌城中兵戈之聲正盛,光火瞳瞳,己有殿宇在激戰之中被付之一炬。明亮的橙紅火光映過來,成了他眼中濃稠的血色。
黑煙騰空,山形若斷。他曲肘移身堅難爬行。心道:日深山隉陵氏!總有一天,血債血償!
爬行幾步,卻忽見一片黑色衣襬攔於面前,其上豎邊飾有金紋,繁複華貴不似凡品。
是誰?天獅小將心中一驚,昂首去看。
沉沉夜色之中,面目清俊的玄衣少年正垂目望着自己,瞳勝朝陽燦爛無比,面色平淡不喜不怒,直銳的面部曲線凸現在悽迷夜色之中,卻意外的有幾分哀傷。
黑衣少年蹲下身輕言“不必擔心,還有寒域。堅持一刻,強援必至!”
遙白。浴雪氏與雲中氏世代交好,不離不棄生生世世,你可會開心?
遙白。你與雲中君不離不棄,此生此世攜手相伴。你可會開心?
如今,我能做的,也便僅止於此。
觥玄大婚之後,雲中君與太湖君迅速交惡,煙水浮城之中衆位美人面上不動聲色佯作不知,其實內心深處早己心花怒放。
被鐵血□□威壓了這些日子,現在終於得到解放,重獲自由,怎麼能不讓人欣喜若狂?
一時之間,煙水浮城之中氣氛陡然一變,諸位美女脣畔含笑,走路都輕盈幾分,頗有些翻身農奴作主人的階級自豪感。
被壓抑了許久日漸濃縮成精華的真實性情,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簡直勢不可擋。
太湖君爲煙水浮城和諧發展良好運作嘔心瀝血無私奉獻了這麼久,羣衆的認同感竟然低至此處。諾大的煙水浮城真正因爲此事坐立難安的也就只有珊兒姑娘與遙白公子了。
珊兒姑娘對未來充滿焦慮和深重的危機感。
太湖君大人雖然生性陰狠手段毒辣,但這種高壓□□無疑是卓有成效的。這一點應該得到高度肯定。
如今兩君交惡,意味着城中管理工作將出現大批真空地帶。若是都要珊兒姑娘頂上,那除非她習得天魔密法,變出三頭六臂八個□□才行。
當然,煙水浮城正牌主君雲中大人是沒法指望了。要他來管,只會越管越亂,最終結果必然無法收拾。
那麼…珊兒姑娘緊怵眉頭環視四周,發現了縮在牆角皺着臉,一付衰相的遙白公子。
花心攻雲中大人與隱藏型誘受太湖大人鬧到今時今日如此田地,我們一向後知後覺的遙白公子多多少少是有些責任的。
這一點他自己亦有所覺悟,真真十分難得。
“喲喲~~”雲中大人挑了鳳目,說話口氣陰陽怪調“你這是爲太湖穎那傢伙打報不平了?難道你希望阿晉繼續與他勾勾連連摻雜不清?”
什麼勾勾連連,說的倒是文雅,分明是勾勾搭搭!
遙白公子哼哼兩聲,倒也誠實,梗着脖子大大方方回答“不希望!”話一出口又覺得有失面子,隨後又補了一句“不過,那位大人是以技巧搏出位的,分外難得。你們兩個紅塵翻滾雲雨相和,又不帶我~”
被遙白美人豪放又前衛的言論驚得一怔,雲中君放下茶盞,蹭到遙白身邊邪笑,迅速的抓住重點“什麼技巧?遙白是從何得知的?”
這個嘛這個嘛…我總不能說本人近期養成了聽牆角的巨大愛好吧?這太有失美感了…遙白公子撲閃着眼睛,開始吱吱唔唔。
雲中君倒也沒有窮追猛打,只是眯起眼來,扯過遙白衣袖於指尖把玩,淡聲說話,似乎有些漫不經心“說起來,遙兒最近與太湖穎倒是起的滿近,那有沒有聽說一些關於他的軼事?”
“比如,他是以何種手段騙得了前一任太湖君的絕對信任?比如,他是如何數年如一日,在前一任太湖君也就是他的義父枕上施毒?又是如何在執掌君位之後,談笑佈陣,於朝堂之上誅殺了一十四位太湖氏忠臣良將?”
原來還有此種輝煌事蹟,果真一代梟雄?遙白公子雙眼放光,頗爲神往。只道此類奸滑強勢的小受,壓在身下必然十分消魂。
他卻沒想到,太湖穎大人令人高山仰止的光輝事蹟並不止於此。
只聽雲中君大人頓頓聲,面色平淡一如往常,繼續說道“如果這些你還未聽聞,那你是不是知道,他是如何被逼無奈滅了我雲中氏整整一路大軍?又是如何控住浴雪深心智,令他與紅鸞琳做了苟且之事,而後纔有的你…”
停停停停…真是夠了。
說到最後,竟然連我機緣巧合來到這世間的事,都歸功於偉大的太湖君了!
遙白倒去榻上,揉着太陽穴,只覺耳中都是嗡嗡的嗓音,好像有一羣轟炸機從腦中急速掠過。
雜雜拉拉說了這麼多聳人聽聞的舊事秘史,不過是想告訴我,太湖君此人品行不端素行不良,心狠手辣血債滿身,只可遠觀不可懈玩蔫,最好繞路遠行,敬而遠之。
真真是受教了。遙白公子有氣無力的消化着這些驚天內幕,軟着手腕擺擺手,真摯的誇獎雲中大人“此等強大妖人你竟然也勾的上手,真令人敬仰萬分!”
雲中大人皮厚,還裝模作樣假謙虛“哪裡哪裡,機緣巧合而己。若非如此,遇到遙兒之前,悠悠長日無聊至極,又該如何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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